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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襟江带湖
    本以为只有妖怪会吃人, 没想到人也会吃人。

    “大哥,咱们是先吃男的还是女的”

    “先干掉男的,留着女的, 谁知道还能扛几天”

    两个泼皮大张着腥红的嘴, 似是调笑,眼中却无笑意,反而透出一种非人的疯狂。

    春花向前一步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们吃了我们俩,倘若还是出不去,接下来”

    她伸出一指

    “是你先吃了他, 还是他先吃了你呢”

    两人俱是一愣,其中年小的那个怒道“这是我大哥”

    另一个也怒道“这是我弟弟”

    “哦”春花冷冷道, “被你们吃掉的那个人, 不也是你们的兄弟吗”

    年纪小的泼皮恨恨地说“你们要是早一天进来,我们就不用杀他了”

    “”

    春花低声对严衍道“他们要是知道还能出去,会不会发疯啊”

    严衍轻哼了一声, 不言语。

    年纪大的泼皮吼了一声“少说废话,先把男的解决了”两人提着匕首向严衍刺过来。

    严衍长眸微眯, 正要动手, 斜里兀地冲出一个哈巴狗大小的活物, 挟着劲风朝两个泼皮扑了过去, 一口咬在一个泼皮手臂上,他痛得嘶声大叫起来。

    另一个人惊惶莫名,顾不上严衍, 手中匕首往同伴手臂上的活物刺去,那活物却十分滑溜,顺着人身泥鳅一般游开了, 匕首正刺在同伴的手臂上,又是一阵痛呼。

    “大哥,你干什么”

    活物狺狺地向两人露出牙齿,扭身又一口咬在另一人的小腿上。

    两人不知是什么怪物,吓得汗毛直立,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两人顾不上捡起匕首,手脚并用地扭头就跑。跑了好远,还能听到他们魂飞魄散的大叫。

    春花骇了一跳,慌忙捡起他们掉下的匕首,只见上面粗糙地刻着一个“钱”字。她不及细想,立刻将利刃倒转,指向地上的活物

    “这、又是什么”

    活物贴着地面,慢慢地掉过头来,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对着春花和严衍,口中嘶嘶做声。倏地从地面暴起,袭向两人头脸。

    严衍慢条斯理地伸手,一拳揍在那活物脸上。

    仿佛一条被大狗咬了的小狗,那活物“啾”了一声,脸朝下扑在地上,咿呀呀地哭起来。

    “呜哇”翻了个身,坐起来的竟是个穿红兜兜的小娃娃,大约是人类幼崽两三岁大的样子。

    “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

    严衍冷哼一声,一副又要上前揍他的样子。

    春花见他比自家侄儿长孙衡大不了多少,心中立刻软得如糖稀一般,连忙过去将他抱起来。

    “小娃娃,你也是被妖怪吞进来的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小娃娃更是嚎啕大哭,将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身。

    严衍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看不出,他就是海龙卵所化吗”

    那一堆海龙卵中,果然有一个失了原本莹绿的光泽,像一个透明的气泡。

    春花一怔,对上怀里娃娃纯真无邪的眼睛,猛一哆嗦,险些将他扔掉。

    “你也是妖怪”

    小海龙委委屈屈地“我替你们咬坏人,你们还打我”

    “你方才冲我们扑过来,也是咬坏人”严衍挑眉。

    “海龙精雄性怀子,三十年生子。你莫要被这小妖幻化的孩童模样骗了,说不定他年纪比你还大。”

    小海龙怨念地瞪他一眼,将头埋在春花怀里。

    春花轻拍他屁股“我们和方才那两个人不一样,我们不是坏人。”

    小海龙的眼珠子滴溜溜在眼眶里转了一转“你可能是好人,他”胖嘟嘟的手指指向严衍,“这么凶,一定不是好人。”

    “”

    春花尴尬一笑,向严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介意,又道“小朋友,你告诉我,该怎么出去好不好”

    “这是我爹爹的肚子。我爹爹找到我娘,就会把我生出来,到时你们就能一起出去啦”

    春花还不是很能接受这种设定,咳了咳,才问“那怎么能找到你娘呢”

    “软霞楼的樊霜姑娘,就是他娘。”严衍盯着她,试图察觉一丝破绽。

    “春花老板和樊霜姑娘交好,难道不知道,她也是个海龙精么”

    鸳鸯湖上出了怪事,靠湖边的码头自然全都关闭。软霞楼的老鸨会做生意,开了个后门迎客,楼中依然是宾客满堂,老鸨子在堂中迎来送往,时不时与熟客寒暄两句。

    打听得最多的,便是刚刚发生那件怪事了。

    “您听说了么长孙家那位春花老板被水怪给吞了”

    “可不是么知府大人命人在鸳鸯湖上打捞了三个时辰,便是个螃蟹也该捞干净了。鸳鸯湖沿汴陵江连通入海,那水怪说不定已经顺流向东,逃入大海了。”

    “这事儿也真邪门儿,吴王世子亲自去请澄心观的霍善道尊出山除妖了呢”

    “这么说,长孙家可就全乱套了”

    “听说,还都瞒着长孙老太爷呢。家里的各个铺子都有可靠的掌柜管着,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只是那位长孙大少爷,从岸上离开,竟然径直又到勾栏里来啦。”

    “这位大少爷是出了名的纨绔,干出这种事也不意外。”

    议论的香客说到这里,一把拉住老鸨“妈妈,还不是您这儿的姑娘有本事”

    老鸨涨红了脸“您可别瞎说,今儿个可没见着长孙大少爷来。家里出了白事儿的,便是来了,我们也不敢接待啊。许是别家的姑娘接了吧。”

    一辆不起眼的灰帘马车从软霞楼快马而出,往汴水与鸳鸯湖交界的龙息泉方向驶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樊霜只身出来,羃离遮面,不欲人知,在车中催促那驾车的车夫“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车夫囫囵应了一声,马鞭抽的更响。

    除了城门,又行三里,马车驶入旷野之中,忽然停了下来。

    樊霜在车中一愣“怎么不走了”

    掀起车帘,一把尖刀泛着寒光横在眼前。

    “你还我妹妹的命来”

    拿刀的手抖得比筛子还厉害。长孙石渠一身车夫的短打,带着斗笠,嘴上粘了几缕假得不能再假的胡子,嘴唇颤抖,说出的威胁在尾音上犹豫了半天,终于落在一个尴尬的地方。

    樊霜盯着石渠,静默了片刻。石渠能干出这种事,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长孙少爷,春花老板被妖怪吃了。您若要报仇,该去找那个妖怪。”

    樊霜的冷静让石渠更加焦躁。

    “是你你和那妖怪是一伙的我亲耳听到他叫你娘子”石渠咬了咬牙,“再不济,我捉了你,去威胁他,让他把我妹妹吐出来。他在乎你,一定会顾忌。”

    樊霜几乎是有些同情他了。

    “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你说过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如今却为了你妹妹来威胁我。”

    石渠悲愤莫名“我是喜欢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我妹妹不同。她是长孙家的希望。长孙家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她。”

    “所以呢你就拿着一把刀,来威胁一个弱女子”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激怒了石渠

    “那日我亲耳听他说,他找了你上百年你们两个,都是妖怪”

    他肩膀颤抖,持刀的手却毫不犹豫地逼近了樊霜。

    “你一定知道那妖怪在哪,对不对”

    樊霜婉约的美眸中赫然荧光一闪。一阵腥湿的海风吹来,白衣女子如同缘着无形的海水洄游至空中。

    石渠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尖刀已经不见了。

    樊霜仿佛没有重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你既知道我是妖,就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此刻我若杀了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怀疑。”

    一孔细泉如绳索般悬在石渠颈间面容憋得紫涨,想要挣扎,却发觉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大口呼吸,企图捕捉最后一点微弱的空气。

    “你杀了我也做不了人”石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樊霜悚然而惊,半晌诧异地笑起来。

    “做人”

    “我从前想做人,想要你们一样繁华热闹,爱恨情仇的生活。为了做人,我抛弃了自己的爱人,抛弃了自己的族人。化蛇大战,东海水君振臂一呼,整个水族闻风而起,只有我,临阵脱逃,趁着族人都上了战场,我逃到人间。过了许多年,遇见许多人,却从来没有遇到一个真心对我的男人。”

    “你们人间,也没有这么了不起”

    “你捧着银子来赎我,只是为了和家里闹别扭。你根本不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又譬如那个苏玠,他闯了祸,我拼了性命替他遮掩,可他呢他把我当做一个漂亮的幌子,心里却只惦记着别的女人”

    石渠浑身冰凉

    “苏玠也是你杀的”

    樊霜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长孙少爷,今日实在是不能留下你的命了。”

    颈间泉水化作的绳索倏地收紧,石渠立刻透不过气来。他眼前渐渐暗了下来,眼前出现幼时仍有印象的父母,然后是祖父,还有春花。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竟然是长孙衡那个小娃娃。

    至少,长孙家还有一条血脉留下。希望衡儿长大以后不要像他,更像春花吧。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硕大的雪白毛团从密林中飞出。一双尖钩利爪正正袭向樊霜胸前。

    樊霜眼中荧光一闪,如鳝鱼般拧身闪避,裙袂已化作如蛇一般的长尾,盘在近前的一株大树上。

    清泉般的绳索瞬间归于无形。石渠的身子失了依托,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龙尾人身的女子冷笑着在胸前划出水样屏障

    “都是老五,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坏我的事,未免坏了规矩吧”

    雪白毛团落在地上,幻化出神情闲适的美貌少年,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招惹上断妄司你才满意”

    樊霜啐了一口“陈葛,断妄司在汴陵只有一个半大少年,他管得了谁你莫诓我”

    “”陈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大想告诉她天官大人的下落。他掏了掏耳朵

    “我刚才听您那意思,是要杀人去年那位姓苏的大人,也是您杀的”

    樊霜眸中厉色闪过“陈葛,你不是一向与长孙家不合么我杀了长孙石渠,不是正适了你的意”

    陈葛大摇双手“别别别,您这心意我心领了。长孙家的人是招人烦,但让你在我面前杀人,今后我陈葛在汴陵可就不用混了。”

    “况且”陈葛翻过腕子,亮出利爪,“樊霜姑娘,您好像还有重要的地方要去”

    樊霜胸中如遭猛撞。

    陈葛笑呵呵道“在这里滞留太久,会出事吧”

    “我听说,吴王世子十分担忧长孙春花的下落,已经往澄心观请了霍善道尊,循着妖气往龙息泉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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