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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荀令衣香
    匕首的银色握柄泛起寒光, 森森地立在严衍心脏上方三寸,胸肩之间, 入肉两寸。春花陡然去够那匕首,却被严衍一把抓住手腕,反身按在石壁上。

    “你握住这匕首,是要拔出来,还是要往里再送几寸呢”

    黑暗中,灼灼双目逼近,直盯着她, 仿佛要看透她所有秘密。

    她呼吸瞬间漏了一拍。

    相识以来, 总是她戏谑, 他淡漠。他虽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行止却极为守礼,从未如此无遮无拦地盯着她看。

    “那要看你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春花咬着牙,一字一顿“严、先、生。”

    力气透过失血的伤口缓慢流失, 严衍一手桎梏着她,另一手在她肩侧轻轻倚靠,微不可查地喘息了片刻。。

    “我对你并无恶意。咱们做个交易, 我将我的目的全部说出, 你也将你的目的都说出来,如何”

    “我只和信得过的人做交易,像你这种满口谎言的小人, 不配。”

    “精明如春花老板, 也有不敢做的交易。”他歇了一歇,继续道,“也罢,我先说, 你听完了,再决定要不要说出你的秘密。”

    “你听过断妄司么”

    春花霍然抬眸。

    “我与闻桑,都隶属断妄司,受命前来汴陵,查访不法妖徒。”

    “我凭什么信你”

    “我腰间有一块玉牌,上书赦不妄下四个字。”

    春花在他腰上一摸,果然摸出一块牌子来。

    “所以你根本不是什么账房先生。”

    “东家,当初是你,威逼利诱,巧取豪夺,非要请我做账房先生。”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你来澄心观做什么”

    严衍叹了一声。

    两人双眸相对,气息相触,春花直觉他呼吸越来越粗重,下巴几乎抵在她额头上。

    “菖蒲精兰荪,虽犯有伤人之罪,却罪不至死。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还有人觉得他很是可怜”

    他声音渐渐微弱,春花只觉手上钳制一松,严衍整个人便压了过来。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一屁股坐下,失了支撑的男子身躯缓缓倒在了身侧。

    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春花在胸口揩了揩,半天才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她重新燃亮火折,举火折的手微微发颤着靠近眼前男子的脸。咬了咬牙,飞快拉下了他遮面的黑布,熟悉的俊容再清晰不过地显露。

    “呵,严先生。”她自言自语,不知是嘲讽还是愤怒。

    他双眸微阖,显然已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是了,他原本就在和澄心道尊的缠斗中受了伤。

    匕首的银柄被轻轻握住,春花心跳如鼓。此前严衍的问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你握住这匕首,是要拔出来,还是要往里再送几寸呢”

    火折几近燃尽,决断就在顷刻。

    春花早就知道,身边生活着许多与“人”不同的生灵。

    爱吃小鱼干的女护卫仙姿,穿衣花哨的讼师罗子言,魁梧但好甜香的熊掌柜,还有四海斋那位俊美得勾魂摄魄的大掌柜陈葛。而其后像海龙精樊霜、菖蒲精兰荪、蜈蚣精盘棘之类,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测罢了。

    但第一次听说“断妄司”,是从苏玠口中。

    苏玠说,断妄司崇尚众生平等,执法严明,惩奸除恶,是为了凡人和老五都能安居乐业。若不是他们苏家和断妄司的谈家一向有些不对付,他还真想进断妄司,做个栈长部师什么的。

    认识苏玠的时候,她的心思还没有这样重,除了记账赚钱,很少考虑别的。

    那时她还敢于肖想。乞巧节上,城中姑娘们将自己手打的平安彩络子送去城隍庙开光,再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于无数送到吴王府邸的平安彩络中,有一条就是她亲手打的。后来她各种旁敲侧击追问过蔺长思,是否收到过一条金红两色,歪歪扭扭,飙血蜈蚣一般的彩络子,他都笑说没有。

    于是,她趁人不备,溜到蔺长思房中翻找那条彩络子,却意外听到了他与吴王妃的对话。

    王妃说“我和她娘从前,确实是有过约定。如今上门提亲冲喜,也不算突兀。她爷爷虽然不肯,那孩子和你感情甚好,总缠着你叫长思哥哥,想必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蔺长思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冽不悦。

    “母亲,若要娶她,孩儿宁可去死。”

    “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春花么”

    “当作一个玩耍的小妹妹,倒还有几分意思。但她一个商户之女,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德言容工样样不行,如何能进王府万一我有幸活得长久,难道要和她一辈子对坐谈生意经么”他言辞笃定坚持,“孩儿若要娶妻,必得娶一个情趣高雅,温良贤淑的大家女子。”

    果然,吴王妃叹了一声。

    “既然你父王和你都看不上春花,那这门亲事,就到此为止吧。”

    春花坐在房里无声无息地哭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亲手打的丑兮兮的彩络子,倒是找到了一个梁上君子。

    苏玠笑嘻嘻地从梁上探个头出来“小姑娘,别哭了。你的这点心事,我都知道了。”

    严衍睁开眼,昏黄的火影在眼前重叠变换了多次,才重合为实景。

    鼻尖有淡淡沉香气息浮动。有人扶他坐起来,往他口中灌了一口温酒。如炙的暖意直达胸腹,一股灵力自丹田回升,自动融融地护住了他全身心脉。

    小小的火焰在逼仄的地下深井跳动,所烧的材料莫名有些眼熟。

    “你烧的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问。

    “你的剑鞘啊。”春花冲他笑了一下,“你放心,上面的玉珠翡翠我都抠下来了。”

    “”严衍闭了闭眼睛。这是宫中名匠以百年沉香木为他打造的剑鞘,可收敛青釭宝剑的戾气。木头本身,可比珠玉装饰要稀缺贵重得多。

    他低头看看左胸,胸口匕首已不见,一块花得灼眼的帕子垫在伤口上,又以布条绕胸绑了几圈,有酒香弥漫。

    “幸好,我随身带了一小壶暖身的屠苏酒。”

    严衍以手撑地,想要坐直些,不意牵扯到伤口,轻嘶了一声。

    春花连忙扶住“刚包扎好,别乱动”

    他摇摇头“皮外伤,不碍事。”他之所以支撑不住昏厥过去,大体还是与澄心道尊对了一掌的缘故。不过两人各有损伤,道尊应该也已入关疗伤了。

    这话在春花听来,可就有些托大了。她毫不留情地“呿”了一声。

    伤口已止了血,细细留意,还能嗅到淡淡药香,应是金创一类药物。想不到,她这次出来带的东西还挺齐全。

    严衍略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她。

    “东家,不打算杀我了么”

    “这话该我问严先生。严先生可还打算杀我么”

    严衍低头笑笑“我从未有过要伤害东家之心。依东家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到。”

    春花抱臂睨着他,半晌,“嗯”了一声。

    严衍救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要数不过来了。他若有心杀她,机会何其多哉,何必费心跟踪她到澄心观再下手方才掉落深井之时,他虽被她所伤,却还是舍命相护,否则以她这点微末本是,从如此高处跌落,如何能毫发未伤

    说起来,是她误伤了严衍。但谁让他故弄玄虚地挟持她来着

    总之,道歉是不可能的。

    “严先生既然已经醒了,不妨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出去。”她掠过一眼,又快速转过脸去。

    “我粗粗估计了一下,咱们掉进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为何还没有人来抓我们”

    严衍举目四望,道“这里并不是防贼的陷阱,而是一个机关暗道。”

    “怎么说”

    “机关分明是从外面打开。那小道士是你的人,若机关还能开,他会不救我们吗”

    “呃”

    “若有人在暗道中,机关便无法从外面开启。这机关,是为了要进入暗道的人而设。”严衍顿了一顿,“你找一找我腰间锦囊”

    他话音顿住,微微皱眉。

    韩抉给他做的乾坤百宝囊被掏了个反转,破布一般扔在地上,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洒了一地。

    严衍叹了口气。

    “看来东家已经搜过身了。”

    春花毫不气虚地点点头。

    “你找一个司南一样的小盒子。”

    春花在鸡零狗碎中翻了一会儿,不费力便找到了。

    “你将盒子靠近四壁看看,若有机关或结界加持,那盒子的指向会变动。”

    春花依言,在四壁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侧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浮雕。若不是有这小盒子指向,靠人眼是不可能发现的。

    浮雕两端尖翘,中间隆起,春花仔细端详,才发现是个元宝的形状。她看看严衍,见他颔首,方才伸手轻按。

    一阵格格作响,墙面上豁然出现一个一人高的洞口,内里的甬道黑黢黢不见尽头。

    “这里面是什么”春花呆呆道。

    严衍深吸一口气,自觉调息初有成效,缓缓道

    “你和那小道士约好在此,不就是为了找这条暗道他隐瞒身份藏身澄心观,时日非短,你究竟在查什么”

    春花沉默片刻,忽然问

    “你果然是断妄司的人”

    “如假包换。”

    “那你认识断妄司天官谈东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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