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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兰因絮果
    仿佛狂风从地下席卷直上, 一条长吻的雪白海龙赫然出现在财神殿中。

    众人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形,便听见地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

    “贱婢安敢叛我”

    海龙低下头颅, 将春花和小狐狸轻轻放在地上,口吐人言

    “不必怕他。他受过重伤,需在安乐壶中静养两百年才能痊愈,如今时日还不够。”

    殿中,澄心道尊霍善率众道士退出两步,改用新的八卦法阵。这是个保存实力,四两拨千斤的法阵, 施阵者远离受阵者的攻击范围, 却能交替施展小幅攻击, 乃是道教专用于围攻道行高深的大妖所床, 极难突破。严衍一时觑不到空档,只得全心应对,背向高声道

    “樊霜, 先带她们走”

    海龙垂眸“我走不了。”

    “妖尊在我身上种了禁制,我此生都不能离开安乐壶。否则”

    甬道中传来冷笑“否则便会立刻烟消云散,魂魄无踪。”

    春花怔然。

    “樊霜, 你擒了那两人与祭品回来, 本尊尚可赦你一命,莫要执迷不悟。”

    樊霜冷笑“回去,是不可能了。妖尊, 就让属下最后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盘踞的海龙蓦地跃起, 顺着财神金像盘桓而上,矫捷的身躯将神像紧紧围住。

    甬道内大呼“樊霜你敢”

    霍善见状亦是大惊“且住”

    话音未落,海龙浑身绷紧,如百炼钢索紧紧箍住神像, 无数的裂缝从神像眉心延伸出来,姣好的眉眼身手登时化作制作粗劣的汝窑。

    “嘭”地一声,神像爆裂开来,海龙的身躯随之断成数段,如雪中红梅,萧萧坠落。

    巨大的爆炸将财神殿的屋顶炸出个窟窿,石块金块自簌簌而下。神像所在之处顷刻积作一堆乱石,海龙的身躯被深深掩埋在下面。

    春花抱着小狐狸,眼疾手快地躲在一座倾斜的柱梁下,不知何时肩上挨了一记落石重击。她也不及呼痛。

    “樊霜”

    八卦法阵中,众人凝神聚力,正僵持不下,不敢擅动。

    霍善双目通红

    “你们竟敢渎神”

    铜钱剑杀意更甚,挟着怒气向严衍攻去。

    春花见状疾呼

    “道尊,你侍奉多年的财神实乃妖物,你才是真正的渎神者”

    霍善闻言,心神一恍,铜钱剑势头减弱。严衍吃力挡下这一招,突觉丹田处一阵剧痛,胸前伤口一片湿滑冰冷。

    他心知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恢复,如此消耗不了多久,分神向春花喊道“快走”

    春花一怔,再看一眼神像残骸,底下毫无生命迹象,心中更是一沉。

    她抱起小狐狸,掉头向殿门跑去,刚踏出一步便顿住,看向严衍

    “你尽力撑一撑,我去搬救兵”

    严衍一怔。

    断妄司以严守天道为己任,护佑黎民。他手中办过案件无数,所遇对手较眼前更为凶险的亦不在少数。“黎民”逃命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搬救兵的,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地底再次传来怒吼“一个也走不了”

    神像的残骸忽然急剧收缩,石块如磁石般向中心聚拢,汇聚成一座小山般的石头怪兽,拦在春花面前。

    “你们以为本尊出不了安乐壶,就奈何不了你们么”

    后无退路,小狐狸皮毛一炸,从春花怀中跃出,挡在她身前,狺狺露出白牙。

    石兽轻蔑一呵,张开大口,小狐狸便如一片红色指甲盖儿一般消失在它口中。骨碌碌咽了下去,还打了个响嗝。

    “”

    春花脚下如同灌了铅,竟是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石兽吞吃了小狐狸,又向自己扑过来。

    心中霎时一空她长孙春花,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生死之间,最放不下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掠过爷爷的旧症,哥哥的前程,长孙家的荣光没有了她,他们会难过很长时间吧但总算还有一份不小的家业,其后,总会各有福祉,各斩牵绊。

    这也是极好的呀。

    春花快速地决定,自己对前头这二十年毫不拖泥带水的人生,十分满意,亦无遗憾。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厉喝,不知怎地,她身子一轻,飞了起来,竟躲开了石兽的攻击。

    再落地时,她才发觉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怀中,脸颊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胸膛。猛然抬头,严衍如霜雪般苍白的脸映入她眼帘。他双眉一跳,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严先生”春花失声。

    澄心道尊霍善尚在呆愣中。

    法阵中人忽然生受了他一掌,旋即突破了法阵,却不攻击,而是跃向了被石兽追击的女子。

    石兽滞了一滞,看向八卦法阵,霍善立时领着众道士拜下,口呼神尊。

    石兽冷笑了一声,再看向角落里相拥的男女。

    “去死吧”

    石块攒成的巨爪挟着劲风袭来。

    严衍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身将春花护在身下,闭上了眼睛。

    意识逐渐消散,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刚被师父收入断妄司,跪在妄念碑前,随着师父声声诵读司训

    “不轻纵、不枉杀”

    师父朗声问

    “红尘于我何有哉”

    小小的少年高声答道“护佑黎民,严守天道”

    他记忆中的黎民,愚昧而脆弱,为私利蝇营狗苟者不胜其数。黎民于他是责任,千万人来来往往,亦无不同。

    然而在他将死的这一瞬间,“黎民”凝结成了怀中女子的形象,满心计算却鲜活真实,值得一切善心护佑。

    他在红尘中走了二十余年,此刻真切地觉得,死于卫道途中,心悦而无憾。

    巧的是,凡间这日,在九重天上,正是福禄寿喜四位星君约在瑶池畔的小亭子里打麻将的时辰。

    福禄喜三位早早到了,单是寿星久久不至,半晌才捎来个仙诀,说是养的小仙鹿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来不了了。

    老神仙们三缺一,恼得无事可干,一同将老寿星骂了个臭头。

    而后,喜星神神秘秘地掏出一面镜子

    “话说,小春花下凡很有些时日了。看天时,她也差不多该功德圆满,寿终正寝了。我从司命那儿顺了一面观世镜来,要不咱们一同观赏观赏”

    观世镜浮尘一散,便现出此时凡间的情形来。

    三位老神仙齐齐愣了神。

    喜星搔了搔脑袋“啊这”

    “按照司命新写的本子,春花不是被这石头妖怪一口吞吃了么”

    “是呵是呵,怎么咬了个空”

    “艾玛她竟然没有死么”

    喜星忧从中来“春花在凡间风生水起地混了二十年,已是没按本子来了,这下连新排的死期都错过了。这、这司命也太不靠谱了吧待天衢圣君回转天庭,可是要怪罪的”

    “”福星颤颤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老禄啊,你眼神好,快瞅瞅,那坏了小春花命格死期的,不就是天衢圣君么”

    “”

    “天衢圣君是要死在石头妖怪手里么”

    “哦么哦么他死了,岂不是就要回天庭来了么”

    “”

    老神仙们面面相觑。

    谁还不想多浪几天呢

    还是禄星脑子转得快,左右张望了一番,眼尖地盯上了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小神仙。

    “兀那小仙官”

    小仙官生得眉清目秀,扛着扫帚,一身墨绿衫子“几位上仙有何吩咐”

    禄星倚老卖老地咳了一声“我看你很眼生,何时飞升的啊”

    “小仙刚刚飞升,不过半个时辰。”

    “啊哟,正新鲜热乎着呢”禄星大喜,“正好我们几位上仙有件要事,交由你下凡去办。”

    小仙官一愣“小仙刚刚飞升,私自下凡不太好吧”

    禄星瞪他一眼“我让你去,怎么是私自下凡呢何况咳咳,咱们天庭上最爱管事儿的那位不在,最近大家都过得嘿嘿,很是松快。”

    小仙官目光从观世镜上飘了飘,微微一怔,旋即好脾气地笑了。

    “那么,几位上仙,究竟有何吩咐呢”

    仿佛乘着一叶扁舟,在宽阔的大江上漂流,严衍的意识在流水中打了几个转儿,从舟中持桨站起。低头再看手中,桨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持桨亦是无用。

    于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竟出现了一个江心的小岛。

    小舟如系,理所当然地滑入小岛的渡口。

    严衍下舟,登岛。

    小岛不大,只有一棵参天大树在岛的中心生长,树干可由十余人合抱,枝节修整,茂密沉郁。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是无数个修炼打坐的深夜里,他曾到访的所在。师父说修行者修道至深,及至登仙之时,便能在灵识中生出一片隐秘灵台。

    他从未对人说过,他自幼便有一处灵台,正这棵江心岛上的巨树。

    严衍负手站在树下,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他双目投向江上碧波,毫无意外地单调沉寂。

    蓦地,身后有人唤他。

    “严先生”

    他皱了皱眉。

    离京之时,韩抉给他造了个假身份,又让他取个假名。他于是将本姓“谈”字拆开,取“言、炎”二字谐音,故名严衍。

    被叫得多了,偶尔会忘记原本的身份,真以为自己只是个姓严的账房先生。也许是因为那唤他“严先生”的人,对这红尘中存在的一切人事,都太认真,太当回事。

    身后那人又唤

    “严先生。”

    他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

    “别叫了。”

    蓦地愣住。

    一处虬结古朴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绽出了一粒不易察觉的鹅黄骨朵。

    严衍蘧然睁开双眼,大汗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来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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