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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蚕头燕尾
    春花居然忘了, 这位天官大人是个认死理儿的主儿。

    揽住她腰身的坚实手臂透过层层深衣传递着热度,兵荒马乱中,春花抓着一根腊梅树枝, 连忙站起,背过身来, 如临大敌地瞪着谈东樵。

    “”

    谈东樵疑心自己再靠近一步, 这平日气定神闲的姑娘就要拿出破灵箭来对付他了。

    常言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 网开三面。他后退两步,给她留了些腾挪的空间。果然,她神情镇定下来,悄没声儿地长出了口气。

    谈东樵勾了勾唇,发觉自己近来笑得有点多。

    “春花老板,还未回答本官的问题。”

    这还摆出官威来了。春花没好气地想。

    “捉贼拿赃,捉”察觉比喻的不妥当,她咳了一声,“春花不明白天官大人在说什么。”

    这回答似乎并不令谈东樵意外。他挑眉看了她一会儿, 徐徐道

    “春花老板否认亦是无益,本官留存了证据。”

    这活阎王, 据说夜审阴, 日断阳, 该不会真有什么秘法重现罪案现场吧

    春花口舌干涩, 声音也哆嗦起来

    “什么证据”

    他凑近一步, 低下头, 将那浅润的唇凑到她眼前

    “或许要传仵作来验了伤,春花老板才肯认”

    她定睛一看,这才望见他唇上两个淡淡血点, 间距与她的两个小虎牙距离恰恰相当。

    手指猛一蜷缩,她生生地在腊梅树上抠下块树皮来。

    干脆来个人,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片刻,春花终于败下阵来,垂头泄气道“天官大人既然有证据,那也许、可能是真的吧。不过您也知道,我昨日中了暗算,药效上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不稀奇。都说不知者不罪,反正我自个儿是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有个玉石精,凉凉的,润润的

    谈东樵神情肃穆地思考片刻“春花老板又想拿难得糊涂来搪塞过去么”

    那必须得搪塞过去啊。不然还能图个什么结果么难道强抢了他当上门女婿,或者跟他回去做天官夫人

    似乎还是前一种更可行一些

    春花被这胆大包天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过是被亲了一口嘛,又不至于掉块肉,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我计较呢要是觉得吃了亏,大不了我赔银子,您开个价”

    谈东樵着实皱起了眉“春花老板这口气,倒是跟梁家人的嘴脸差不多了。”

    春花又惊又怒“这怎么能一样呢梁家使了卑劣手段,骗我入局,我我可是身不由己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有本事对您用强,您自己不会躲啊”

    她说着说着,蓦地一愣

    “对啊,您当时怎么不躲呢实在不行,一棍子把我敲晕也行啊。”

    谈东樵默然半晌,退开一步,眼神灼灼地望着她,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霎那间心虚如海浪涌上来,春花薄怒回望“你看什么”

    谈东樵摊开手,叹了口气

    “春花老板怎知只亲了一口”

    “又怎知谈某没有躲”

    “不是说,不记得了么”

    “”

    好,好,果然是一位夜审阴、日断阳的活阎王。恐怕对着一根板凳腿,他也能盘问出三两木渣渣

    纵横商界多年的春花老板,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老血。她一向虽是有债必偿,有约必守,但事急从权,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赖账了。

    春花戏假情真地了一声,捂住额头,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厚夜,汴陵府衙。

    看管殓房的老赵给房门上了把大锁,将钥匙往兜里一揣,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守门的衙役见了他,笑道“闻头儿不是叮嘱你守大夜么怎么才过三更就吃酒去了”

    老赵啐了一口“闻桑这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就使唤起赵爷爷来了,谁听他的殓房里的尸体没人看,还能自己爬起来跑掉”

    衙役没再说什么,目送他离去。

    夜更深了,乌云如幕遮住了月光,投下浓重的阴影。没有人注意到,阴影中升腾起一股黑雾,弥漫过府衙的层层墙瓦,径直来到偏僻不起眼的殓房。

    “叮咣”一声,门锁开了,锁链仿佛被无形的手托着,缓慢而安静地落在地上。

    殓房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黑雾在房中徘徊了一阵,终于在其中一具尸首的身侧落了下来,渐渐汇聚成人形的实体,兜帽,灰衣,带着与新鲜尸体不同的腐烂恶臭。

    灰衣的老五掀开面前尸首覆盖的白布,露出一张五官难辨、血肉模糊的脸,但看头饰,应当是具女尸。它将白布盖回,转向第二具尸首。

    第二具是一个摔断了脖子的老头,伤口在头,面容整齐。

    但,仍然不是它要找的。

    它来到第三具尸首面前,尖利的指甲拨开裹尸布。

    这是一张模糊程度与第一具女尸近似的脸,但发髻整齐,完好处的皮肤仍然细嫩。灰衣老五拎起尸体的手,仔细端详,这是一只布满了老茧伤痕,且因多年泥水工作而长着黑色腐蚀斑的手。是个命苦的少年人。

    灰衣老五顿了顿,反手一推,将尸体挪了个背部朝上。它谨慎地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才撩起袖子,伸出一只阴森的细爪,爪尖亮起乌黑的光芒。

    爪尖堪堪要触及尸体后脑,蓦地顶上金光大作,一张稠密大网从天而降,将灰衣老五罩了个正着。

    呼声凄厉响起,险些撕破人的耳膜。电光火石间,隔壁停尸床底下滚出一个人影,啪地往那老五脑袋上贴了张黄符,口中喝道“定”

    老五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自屋顶翩然飘落一个青色的颀长身影,正是谈东樵。

    躲在床下的人闻桑喘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殓房内灯火瞬间燃亮。

    “师伯,幸好你想了这法子,终于逮到一个活的。这些老五,道行不高,自爆起来倒是快得很。”他绕着灰衣老五转了三圈,见它被无定乾坤网捆得结结实实,又被黄符定得动弹不得,这才放宽了心。

    “这么个货色,其实我自己就能应付,师伯何必亲自来呢我听说春花老板遭了梁家算计,府里这几日都不安生,此刻您该在长孙府啊。”

    谈东樵淡淡睨了他一眼。

    “我已在长孙府周围设下法术禁制,老五不能轻易靠近。”

    “哦。”

    考虑得还挺周到,您除了当账房,干脆把护院的活儿也接了得了。

    闻桑腹诽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可是,春花老板这会儿心情可能也不大好,也许需要有个人说说话儿,有个肩膀靠着哭什么的”

    他瞥见自家师伯冷冽的目光,顿时意识到自己又放飞得太厉害了。

    咳,恐怕是又被撵出来了吧。

    他识相地转移话题

    “那个,师伯怎么知道,这老五会趁夜来打尸体的主意”

    谈东樵将停尸床上的少年尸首摆正,重新覆上裹尸布。

    “是枕骨。”

    闻桑一愣。

    “苏玠留下的,不只是书信,还有一片薄薄的骨片。他将那枕骨磨圆了,藏在一个长命锁中,留给了长孙春花。”

    苏玠在信中说,他误入澄心观,在地窟中发现了无数形状相似的三角骨片,有的日久年深,有的新鲜洁白。他只来得及偷了一片离开,事后验看,才发现是人的枕骨。背后妖魔盘踞汴陵多年,法力高深,苏玠清楚自己力敌不过,且身有家累,本不愿牵涉太深。但那妖尊已察觉了他的身份,再退避为时已晚,只得私下调查。他将长命锁托付给长孙春花保管,但并未告知自己查知的线索,唯恐她知道得太多,横遭牵连。

    谈东樵神情一黯“果如苏玠所说,安乐壶中存了无数枕骨,府衙仵作的过往验尸记录中,怎会全无枕骨被挖的记录于是我猜想,他们必是以其他方式害了人,在仵作验尸之后,再挖走了枕骨。”

    闻桑想了想,抓住的这老五,确实是将尸体翻了过来,冲后脑枕骨下手。

    “他们既然要枕骨,谁的不一样为什么前两具尸首都不动手,单单对这一具动手”

    谈东樵冷哼一声“那就要问这位仁兄了。这具尸体的枕骨,究竟与别人的,有何不同。”

    那被缚的老五兜帽脱落,露出狰狞的面容,尖长的獠牙格格碰撞,仿佛拼命忍耐着什么。

    谈东樵眸中厉色一闪

    “孽畜,再不坦白,本天官便要用探魂之术了”

    老五面容大震,瞬间畏缩起来。“探魂”是断妄司秘藏的拷问之术,用在凡人身上是禁忌,用在老五身上却并无反噬,而受术的老五,经过探魂后,再无隐秘,灵魂也要烙上探魂之印,即便死后轮回转世,再无境界提升的可能。

    它口中仍然嗫嚅,谈东樵也不废话,催动指尖,自眉心掠出一丝青色光华

    “生为无定,死曷未归。”

    老五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天官饶命,我说”

    “妖尊命我来取祝九的枕骨,是因为吴王世子”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舌头突然被斩断一般。

    谈东樵心知不好,指尖的青色光华直冲入老五眉心。他的神识如同走入一孔幽黑的甬道,直奔着一线微光追了过去,与一个十分强大的神识一触而离。

    那强大的神识在老五的神魂中嘎嘎一笑,将神魂整个吞噬,而后便如凭空出现一般,凭空消失了。

    老五神魂一空,谈东樵的一线神识被强行抽出,砸回自己体内。他噔噔倒退两步,吐出一口鲜血。

    “师伯”闻桑大惊,连忙扶住他。

    无定乾坤网中,老五身形未动,瞳孔已慢慢褪色变白,直至成为一具毫无生命气息的皮囊。

    谈东樵站定了身子,轻喘了口气“无碍。”

    闻桑道“这老五看来稀松,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神识,竟能反制探魂”

    谈东樵摇摇头“那不是它自己的神识。”

    妖尊将自己的神识放了一线在它的徒子徒孙身上,在最后时刻吞噬了原主的神魂,遁逃而去。

    闻桑一凛“妖尊的法力竟已高深到如此地步么”

    谈东樵冷笑一声“恰恰相反。他的怕是极为虚弱,只能借门下子孙身躯四处游走。只是不知此刻,他的本体神识寄生在何人身上。”

    闻桑怔了怔“师伯,那老五刚才说吴王世子,咱们是不是要查探吴王府”

    “先缓一缓。”谈东樵道,“你师父韩抉快要到了。堪舆、阴阳、天象他更为擅长,我还有些疑问需要他来解答。另外”他顿了一顿。

    “尽快查清楚这少年的身份。”

    吴王府,风麟轩,双目已盲的霍善道尊蓦然大睁双眼。

    吴王急急扑过来“道尊,可有进展”

    纯白的眼珠在霍善道尊的眼眶中转了两转,他疲惫地长叹了一声。

    “来不及了,断妄司天官已至,苏玠带走的东西,也已到了他手上。”

    吴王肝胆俱裂“那长思呢长思可怎么办”

    霍善道尊凝神沉思良久,道“而今,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世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花已社死,勿ca

    作者在努力了

    我这个文呢,大概就是中间在人间,两头在天上的结构。其实不太算是仙侠,毕竟没有太多行侠修道什么的,戏份也是人间重于天上。但晋江也没有更合适的分类了,姑且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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