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 沈烬已经习惯了在抬头的时候，将视线不自觉的投向秋随所在的方向。
有些时候，他看向窗外的风景。
更多的时候, 他自己都琢磨不清具体原因, 大约是因为好奇，他总是忍不住会细细打量这个和传闻中并不相同的女生。
秋随很安静, 话很少, 大多数时候都坐在座位上写题目。
如果不是长时间接触，的确很容易会认为秋随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模样。
即使是长时间的前后桌相处, 秋随对他也只是比对其他同学更熟悉了几分，说过的话多了几句。
不过，沈烬发现, 她和姜嘉宁似乎意外的合得来。
一个性格外向, 一个性格内向。
一个擅长交际, 一个热衷做题。
一个是话唠，一个是话废。
一个是气氛组成员永远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人, 一个即使冷场也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的人。
明显的正反两面。
但意外的极其合得来。
姜嘉宁这人天生就非常有喜剧天赋, 无论多小的一件事情, 从她口中说出来, 就总是能变得惟妙惟肖, 生动的仿佛事情再现眼前。
即使是沈烬，在学生时代的时候, 也曾经无数次被姜嘉宁逗笑过。
每次被姜嘉宁逗笑后, 沈烬都会习惯性的第一时间去看秋随的反应。
秋随的笑和其他人的笑截然不同。
其他人被姜嘉宁逗笑大多是笑得前仰后合, 合不拢嘴。
秋随不是。
她的唇角会很浅的勾起一个弧度，看起来被逗笑的程度其实并不大。
只有弯成月牙的眼睛能够彰显出，她的确被姜嘉宁逗笑了。
就连在笑起来的时候, 秋随也是内敛的，不张扬的，不愿意被人注意到的。
沈烬观察久了，还很神奇的发现了一点
秋随每每被姜嘉宁逗笑的时候，看向姜嘉宁的眼神中，都有几分羡慕和崇拜。
说不震惊是假的。
沈烬实在想不出秋随究竟需要羡慕姜嘉宁什么。
姜嘉宁也是学校出了名的小美人，但和秋随的好看完全不同。
更何况，姜嘉宁的成绩需要在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才能勉强够上重本线，而秋随常年保持年级排名前十。
总不可能是因为，羡慕姜嘉宁擅长说笑话
沈烬觉得这个理由比秋随随口胡诌他用笔转篮球还要更加不可思议。
知道秋随羡慕姜嘉宁的原因，是在几天之后。
沈烬清楚的记得那一天。
一个冬天的早上。
还没上课。
沈烬坐在座位上，看见秋随趴在课桌上，从背影看，更像是没睡醒的学生在上课前抓紧时间补觉，仅此而已。
他没多想。
几分钟之后，姜嘉宁突然转身敲了敲他的课桌。
沈烬手中的笔停住“怎么了”
姜嘉宁看着脸色有些着急，她语气明显急促起来“沈烬，你现在书包里有吃的吗巧克力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行”
沈烬愣了几秒“没有，什么事”
姜嘉宁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向其他人的座位，沈烬下意识瞥了眼依然趴在课桌上的秋随，隐约觉得这事似乎和秋随有关系。
“说清楚，怎么了。”
姜嘉宁叹了口气，脚步停住，语速极快的解释道“秋随没吃早饭，现在饿得慌不舒服。”
“没吃早饭”沈烬皱眉，他视线再一次落在秋随身上，这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从他进了教室一直到现在快要上课，秋随好像一直都趴在桌上睡觉。
根本没有要起身从书包中翻出课本的打算。
他眉心一跳，来不及多问，只是匆匆起身对着姜嘉宁丢下一句话“等着。”
虽然还没有上课，但是学校的大门已经关闭禁止出入。
沈烬在学校的超市拿了几个面包结账后，走出去不远，又突然折返回来。
他重新在货架上挑了瓶水重新结账，才离开超市。
走向教学楼的途中，沈烬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
听见秋随肚子饿，甚至没来得及多问其他人，就径直匆忙出了教室。
完全没有考虑过，姜嘉宁打算找其他人要巧克力的计划。
许婉从前说过，干吃面包可不行，总得配点饮料喝。
走到半路，他鬼使神差想起这句话，又重新折返回超市。
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但又确确实实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学校的长廊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人，沈烬手里拿着几块面包和一瓶水，情绪神奇的好了不少。
沈烬很难描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开心中夹杂着几分期待。
期待中夹杂这一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满足。
像是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将和一个人半生不熟的关系拉近的机会。
班主任还没来，沈烬神色从容的走进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上的早餐搁在秋随课桌上。
那瓶水被放下的时候，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秋随像是有所察觉，埋在胳膊里的脑袋缓缓抬起来，对上他的视线。
沈烬看见她眉眼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早餐，快点吃，等会老师就来了。”
沈烬抬了抬下巴，他说的轻描淡写，隐约间心底又藏着几分期待。
具体期待些什么，沈烬那时候还不清楚。
分手多年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刻，才终于明白那时候的自己在期许着什么。
他像是一个笨拙的人，藏匿起自己的渴望，愿望，和期许，装作坦荡豁达，轻描淡写，不过是想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向她邀功请赏罢了。
秋随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或许是因为饿的，只是对着她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声音很轻的道谢后，才伸手拿过桌上的面包。
距离上课只有几分钟了，秋随吃的很快，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
沈烬坐在座位上有些看不下去，他用笔戳了戳秋随的肩膀:“喂。”
秋随一愣，抚着胸口咽下面包，才转头看向他。
“没看见我买了水吗”沈烬微皱眉头，用笔指了指她桌角的水瓶。
秋随坐在座位上呆了几秒后，才微微低下头，咬了下唇。
半晌后，沈烬看见她脸颊有些微红，很认真的对上他的眼睛，弯了弯唇角:“谢谢你，沈烬。”
沈烬一直都记得秋随那时候的笑容。
那是秋随第一次真正意义对他笑。
早上八点不到的阳光正是最热烈明媚的时候，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他课桌上，照在秋随微红的脸颊上。
他甚至可以看清楚秋随卷翘的眼睫毛，在金黄阳光和飞扬细尘的背景中，在眼底拓下一道道扇形的阴影。
秋随扭过头看他，被阳光照亮的明眸里只装下他一个人。
她的视线只看向他一个人。
秋随对他说谢谢。
没有谎言，没有生疏，没有客套。
是很真诚的道谢。
秋随弯唇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依然很浅，看起来并不明显。
沈烬抬眸扫了眼她的眼角。
秋随的眼角弯弯，仿佛一轮弯月。
和曾经他观察过无数次，秋随被姜嘉宁逗笑的时候一样。
是很含蓄内敛的笑容。
但的确是在笑。
沈烬是在那一刻，清晰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他一直没弄明白秋随到底羡慕姜嘉宁什么，但他似乎也和秋随一样，一直都在羡慕姜嘉宁。
沈烬不知道秋随羡慕姜嘉宁什么。
但他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羡慕姜嘉宁。
他羡慕姜嘉宁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秋随眉眼弯弯笑起来。
他羡慕秋随好像轻而易举就被姜嘉宁打开心房，他坐在后排，曾经无数次看着面前的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叽叽咕咕。
他羡慕姜嘉宁能够知道秋随看似怯懦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所有心事和秘密。
下课后，姜嘉宁一如既往的第一个跑出班门口。
秋随也一如既往的坐在座位上写题目。
沈烬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忍不住拿笔戳她。
这个动作他做多了，就变得习惯起来。
秋随也似乎早已经习惯他拿笔时不时轻戳他后背这件事情。
她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给秋随买了早餐的原因，沈烬觉得秋随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被瞬间拉近了不少。
沈烬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很羡慕姜嘉宁吗”
秋随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和尴尬，像是想要竭力隐瞒的秘密被人窥破。
沉默了片刻后，沈烬嘴唇动了动，正打算换个话题，却看见面前的女生点了点头。
“嗯，”沈烬看见秋随低下头来，她的声音有些低落，又轻又飘渺，“羡慕她好像活的一直都很开心。”
沈烬眉梢微扬。
在以成绩论一切的学生时代，要说活的更开心的那个人也该是成绩永远稳居前十的秋随，而不是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每天都对着试卷唉声叹气的姜嘉宁。
秋随语气停顿了片刻后，可能是也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荒唐，她像是在开玩笑一般补充道:“还羡慕姜嘉宁早上可以吃饱饭。”
沈烬眼皮一跳:“你早上没早餐吃吗”
他看见秋随眨了眨眼，身形僵硬了几秒，才回答他:“有，只是我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来，所以没时间吃。”
秋随面色一如既往的从容，声音平稳冷静，和他一问一答之间对答如流，没有半点结巴。
沈烬直觉有些不对劲。
秋随在回答他前的反应，像极了她在开学第一天，回答姜嘉宁为什么会和他在小树林碰面。
秋随像是在撒谎。
她撒谎娴熟也的确擅长不让人察觉。
但沈烬没有多想。
他那时候想，这有什么好撒谎的呢。
秋随晚上熬夜刷题太正常不过了。
她早上起不来没时间吃早饭以至于今天早上饿到肚子痛也是合情合理。
是在十年后，沈烬回忆起那一天。
他才觉得心碎成稀巴烂。
秋随那时候就是对他撒谎了。
她不是早上起不来没时间吃早饭，她就是，早上没有早饭吃。
沈烬无法形容事后得知了秋随的一切，再回忆起那一天的心情。
他站在时间的长流里往回看，作为旁观者对当时的一切一清二楚。
他想要告诉那时候十七岁的沈烬，再多问几句，就能发现秋随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谎言。
但那时候十七岁的沈烬察觉不到。
不过，沈烬唯一庆幸的是，十七岁的沈烬终于还是做对了一件事情。
他是对着喜欢的女生邀功请赏的人，在为秋随买了一份早餐，终于和秋随拉近了一点距离后，尝到了一点甜头，却还是不知足贪心企图渴望更多的人。
“这样啊，”沈烬微微偏了下头，他沉思了片刻，对着秋随笑起来，“没时间吃早饭就别吃了。”
沈烬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心底悄然无声的开了一片灿烂烟花，他却没有任何察觉。
沈烬意气风发的抬了抬下巴:“我给你带。来学校吃。”
沈烬记得很清楚，自己许下了年少时的第一个诺言。
他那时候意气风发，完事顺遂，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只觉得人生就该如此，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自己许下的诺言就一定是永远。
沈烬语气笃定，神情倨傲:“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早餐。”
话音落下，他看见秋随明显愣了片刻。
秋随嘴唇动了，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没有”
“作为交换，”沈烬懒得听她说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客套理由，他出声打断秋随，“我下个星期篮球赛，你得来给我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