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鱼觉得自己听不懂中文。
她像是个短了线的旧手机，怎么鼓捣都刷不出界面。
时间像是被她单方面暂停了。
她还能看到陆燃不曾移开的视线，也能感受到开着的那条窗缝里，徐徐吹进来的，略带燥热的风。
已经五月份了。
厚重的外套早就收进了柜子里，藏了一整个冬天的身体重新舒展，会露出胳膊，然后是腿，最后还有可能是肚子，就像她的情绪。
后颈上发丝在飘，扫出一片鸡皮疙瘩，像传染一样爬上被校服衬衫遮住的小臂。
对他抱有好感是最近才确定的事情。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种感情像是难以痊愈的感冒，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走。
要说起因，仅仅只是因为少年唯一低的那次头罢了。
服了你了。
即使知道他极大可能就是随口一说，即使知道极大可能在他说出口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可这四个字对宋之鱼来说，就像一个将她原地囚禁的水晶球。
每当她想挣扎着要出来的时候，就毫不讲理地闪着高光，直到再次将她迷得头晕目眩才能收场。
然后她画地为牢，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动窃喜，却不会因为他的忽视而难过。
因为她没有期待。
这是一场白日梦的暗恋，是关于他的第二大秘密。
宋之鱼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会被他以这样直白的方式问出来。
刚才自己那样，就算是撒娇吗
她不知道。可长久的沉默已经让陆燃的眼神显露怀疑。
宋之鱼狠狠攥了攥手心，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一开口就嘴瓢，“狗咳”
陆燃眼神更奇怪了。
因为羞耻而迅速红到脖子根的脸色，宋之鱼气急败坏，“没有撒娇我说话就这样”
“”
有这么个插曲，再暧昧的气氛也没了。
陆燃坏心眼地笑了笑，鼻音懒散地应了声，“嗯，狗说话都这样。”
宋之鱼“”
这个人。
真是不放过每一次能嘲笑她的机会
报复性地从他那堆垃圾一般皱巴巴的试卷里又掏出一张，宋之鱼使劲捋了捋跟弹簧一样缩起来的卷面，拍到他面前。
假装很有气势“这张名字没有写扣了十分”
“”
宋之鱼强调“15分就只剩5分了”
陆燃“”
居然还有这规矩
好歹是自己把人归到自己这一组里的，陆燃秉着负责的精神，虽然对学习这件事依旧持着敬而远之的尊重态度，但好歹也学会了装装样子。
而为了鞭策后面这两个不自觉的搞事份子，柯怡和宋之鱼一有时间就会转到后面去和他们俩一块写作业。
卫冕自不用说，就连陆燃也在宋之鱼的眼神攻势下，老老实实地拿起笔抄。
这天放学回家后，宋之鱼发现自己有张卷子找不着。
仔细回想后，自然回忆起午休时自己把它夹在其他几张卷子中，准备一块儿刷了让陆燃看。
但途中遇到卫冕和柯怡吵架，她在中间调和了几句就没来得及写。后来上课铃打响，她急忙抓了面上两张一字未动的转了回去，估计是看漏了被陆燃收走了。
十一中的作业量重，如果不细心分类收整拿错卷子，找不着卷子的事情时有发生。
宋之鱼轻声叹了口气，点开微信对话框。
和他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那200块红包上，宋之鱼连看都羞得看，只专注键盘。
鱼摆摆陆燃，你今天带作业回家了吗
这消息发出去后没多久，陆燃就回了过来。
rrr干嘛回家了你还要查岗
宋之鱼忍着指正他查岗的用法，只解释自己的目的不是，我有张卷子找不着了
鱼摆摆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有没有在你那里。
这回陆燃回得慢了些。
随之而来的是疯了一样的震动和不断跳出来的图片。
rrr哪张
隔着屏幕好像都能听见他不耐的啧声。
宋之鱼从头往下翻，在翻到两张明显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角度略有偏差的、紧挨着的图时，无语半晌。
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吗
是瞎了吗
像是在应和她的想法，陆燃很快又发了一张图来，正是被宋之鱼吐槽的其中一张。
rrr这个
宋之鱼无言地笑了笑对，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陆燃回算你运气好，老子还在学校附近，还记得那个长巷么
宋之鱼第一反应他又去收拾人了，一串省略号发得明明白白。
鱼摆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急的，可以等你忙完了再去找你。
宋之鱼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失主已经十分贴心了，奈何人家不买账。
接连两条文字像能发语音一样糊在她脸上。
rrr你不急我急，妈的作业还没抄完
rrr给你十分钟，没来老子就走了
初夏时节，外面刚下过一阵暴雨。
阴云肥厚，幽窄长巷里光线昏暗。水泥墙面颜色很深，杂草丛生的墙角长着大块的黑色霉斑，如耄耋老人蓬松的皮肤。
并不平整的小路上四处都有积蓄起来的水洼，浅浅返着白光，又被断断续续落下的长雨丝荡出花纹。
宋之鱼出来得着急，踢踏着拖鞋就赶了过来。
光弱之处，陆燃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
因为下雨没地儿靠，只能懒散地站着。左手指间夹着根燃至中段的烟，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眼敛半阖。
雨声衬得四周更为安静。
听到脚步声，陆燃抬眸看了过来，眉间疏离冷淡。身后如墨晕染的阴影由伞隔开，又融为一体，像一幅层次丰富的暗黑风格手绘。
宋之鱼微微一怔。
忽如其来的胆怯绊住脚，几乎产生错觉。
地里的妖怪扮成陆燃，要来骗她。
没什么情绪的桃花眼在认出她的那一刻稍微眯了眯，一开口又是那个熟悉的人，“在那杵着开天辟地呢还不赶紧过来”
宋之鱼“”
下着雨，陆燃也没心思跟她多聊。将手里的烟放至唇边咬住，左手拉过身后斜挎的背包，拉开拉链伸手进去给她掏试卷。
正找着呢，就见面前忽地闪过一道黑影。仅仅一瞬之息，陆燃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趴他面前了。
“卧槽”陆燃吓了一跳，烟都没叼稳落在地上，“你干嘛呢”
“”
这一块地势不平又生了些青苔，宋之鱼穿着拖鞋不防滑，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个四脚落地。
透明大伞扬起又落下，仰面躺在一边，和她主人姿势相反，却是一样狼狈。
在暗恋对象面前出了这么大个洋相，宋之鱼又疼又尴尬，爬起来的时候一着急，又是一个打滑，直扑陆燃鞋面。
陆燃“。”
宋之鱼“”
这回是真尴尬哭了。
这一摔总算是把陆燃的魂给招回来了。
赶紧弯腰把这只落水鱼捞起来，宽大伞面将她严严实实拢在底下。
罩住的烟嗓夹杂几分笑意，陆燃忍不住吐槽，“碰瓷啊你摔哪儿了”
宋之鱼忍着羞耻的哭腔，“没有碰瓷，到处都摔了”
她经过这俩石破天惊的扑倒，浑身都变得脏兮兮的。陆燃看着她忍着不哭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艹，老子头一回碰见人狗扑屎扑两回，让我先笑会儿。”
浅浅的气息就在发顶，宋之鱼原本就不好意思，听见这声响，更是恨不得钻长巷上的裂缝里去。
人姑娘板着张可怜脸，陆燃也不好笑太久。稍微散了点情绪后正经道，“把手伸出来看看。”
宋之鱼听话地将手背伸了过去。
陆燃“”
无声半晌，陆燃忽然说，“我再给您扶稳了，您当回老佛爷你看怎么样”
宋之鱼没听明白，没来得及问，疑惑的眼神刚摆出来，又挨了一顿呲儿，“你刚才天赋异禀拿手背撑的地啊看手心啊宋泡”
“我怎么知道你要看什么”宋之鱼翻过掌心，还觉得挺委屈，“宋泡好难听，我不要。”
“鱼泡就好听了”陆燃轻嗤一声，视线落在她染着泥灰的手掌心上。
青黑的颜色里躺着一块还在流血的嫩肉。
宋之鱼“鱼泡比宋泡好。”
“行行行鱼泡鱼泡，”陆燃没了玩笑的心思，眉头皱起，“家里有消毒水么”
宋之鱼沉默片刻，小声说，“有。”
“骗子。”
“”
话出口后，笃定得陆燃自己都吓了一跳，简直就是，想都没想地相信了直觉。
看着宋之鱼望过来的眼神，陆燃心里微恼，脸上却依旧板着那副高冷脸，“在这儿等会儿。”
说完也不管人反应，直接将伞往宋之鱼的肩上一靠，“手掌托着伞柄，不要碰到伤口，上面用几根手指扶住就行。”
骤然低下去的角度对陆燃来说不太友好。费劲地弯着腰，不知不觉靠近的距离也超过了该有的位置。
宋之鱼不明所以，只呆呆地由着他摆弄她的手指。
确定这个姿势不会碰到伤口且能拿稳伞以后，陆燃跑出伞下。迅速捡起宋之鱼落在地上的伞，抖干净水花。
不知何时又变大的雨势仅仅只这几秒，就将他衣服淋了个大半。透明雨水沾湿硬茬发梢，圆滚滚的水珠从额角掉下来，落在眉梢上。
宋之鱼看着他转身。
在夏季雨的暴烈中，听到他说，“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