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斯先生不晓得他内心的想法,还以为他是在为找到了便宜又好用的材料而高兴。
“今后你在日常生活中就要时时刻刻注意储存能量,不论是吃饭睡觉还是走路,都要不断做这件事。”
哦,就像给电池充电一样。段非拙点头。从现在起,他就是人形充电宝了。
“但是这样不会很耗费精力吗”他问,“是不是每天抽出固定时间用来蓄能更好”
“那如果没到固定时间,金属块的能量就耗尽了怎么办”泰勒斯先生用谆谆教诲的语气说,“你现在还不习惯才会这么想。等你习以为常之后,蓄能就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当你走在街上,会自动从阳光中汲取能量。当你吹到风,会自动从风中汲取能量。你会条件反射地做这件事。放心吧,我见过的秘术师就没有做不到这一点的。但凡是有身体的人都能完美地转化能量。”
“为什么要加一个定语但凡有身体的”段非拙不解。
“秘术师的身体相当于一个能量转换器,所有的能量转化都是在我们体内进行的。因此身体残缺的人,在转化能量时也会有所欠缺。”
段非拙张大了嘴“那z岂不是当不成秘术师了”
泰勒斯先生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毕竟他的身体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无法从外界汲取能量,也无法将自身的能量释放出去。”
段非拙盯着手中的黄铜块,内心前所未有地苦涩起来。
“你要是同情他,那大可不必。”泰勒斯先生笑了笑,“他不喜欢被人同情。有时候同情并不会让人觉得更好,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软弱。”
z会在意自己的软弱吗
段非拙忽然觉得,他或许没他想象的那么了解z。
“接下来你就练习不断地储存能量和抽取能量吧。”泰勒斯先生拿出一支烛台,放到桌上,“试着用能量点燃蜡烛。”
段非拙一手握着黄铜块,另一手指向蜡烛。
“轰”的一声,烛台整个儿起火了。
泰勒斯先生沉默地看着自己熊熊燃烧的实验桌。
“对不起。”段非拙捂住脸。
“该怎么说呢。”老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觉得你可能不大适合加入警夜人。”
“那我适合加入什么”段非拙紧张地问。
“炮兵部队吧。”
接下来段非拙又摧毁了一根蜡烛、一支火把、一组烧杯和泰勒斯先生的一撇胡子,终于能平安无事地储存和抽取能量了。
他发现自己之所以摧毁了那么多东西,是因为他在释放能量时用力过猛了,就像用举铁的力量去敲鸡蛋一样,不敲得鸡飞蛋打才怪。
等他能在不损坏任何东西的情况下点燃蜡烛时,泰勒斯先生总算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离开研究室返回了地面之上。
一走出地道,段非拙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他们居然真的做了晚饭”泰勒斯先生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您让色诺芬和z去准备晚饭的吗”段非拙问。
“嗯,但我以为他们会炸毁厨房什么的。”
对于自家厨房平安无事一事,泰勒斯先生显得比中了彩票还惊奇。
他们来到餐厅。色诺芬像个高级餐厅的服务员一样挺胸抬头,为他们拉开座椅“请吧,我亲爱的导师您的胡子怎么了”
泰勒斯先生捋了捋被烧焦的那撇胡子“忽然想换个造型。”
色诺芬端详他“挺适合您的。”
泰勒斯先生“”
他坐下后,色诺芬将一盘沙拉推到他面前,浅盘中堆满了番茄、青椒和腌渍橄榄,他当场淋上橄榄油和乳酪,又撒上一把胡椒和盐。
那边的z则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土耳其烤肉。每一片肉都切得厚薄适中,烤得外酥里嫩。
烤肉之后则是油炸奶酪球,一个个炸至金黄的小球堆在盘中,佐上一片薄荷叶,光是看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时光真的能锻炼人的秉性啊”望着满桌的佳肴,泰勒斯先生感慨,“你们居然学会烹饪了”
z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也没说这是我们做的。”
泰勒斯先生“”
色诺芬谦虚地欠了欠身“我们叫了附近餐厅的外卖。”
段非拙似乎在泰勒斯先生的眼角看见了泪花。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急忙说“来展示一下学习成果吧色诺芬,拿烛台过来”
色诺芬立刻将两只银烛台端上桌。
泰勒斯先生朝段非拙使了个眼色。段非拙清了清喉咙,摆出郑重其事的架势,然后指向蜡烛。
呼啦一声,蜡烛冒起火焰。
泰勒斯先生东张西望“你们有没有看到别的地方起火”
“没有啊。”色诺芬茫然。
“哦那说明成功了”老人兴奋。
在场众人都鼓起掌来,段非拙下意识地望向z,在他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神情。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番努力值了。
色诺芬他们从餐厅叫来的外卖果然美味。段非拙日常的餐食都是由阿尔准备的,现在尝到异国的佳肴,不禁食指大动。
他必须在这里为自己的小仆人辩解一句,阿尔的厨艺算是全国一流的,然而这个“全国”的天花板本身就很低,所以
段非拙觉得自己身为主人,是不是应该出钱送阿尔出国进修一下厨艺不单是为了那孩子自身的前途,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质量啊
吃饱喝足之后,泰勒斯先生又拿出了一瓶他珍藏已久的设拉子葡萄酒招待客人。
老人家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就开始了中老年人餐后保留节目忆往昔。
“我离开异常案件调查科这么多年了,还挺怀念过去的生活呢”泰勒斯先生一边啜饮美酒一边感慨。
“那您再回去就是了。”色诺芬笑嘻嘻道,“q女士那么大年纪不还在工作吗您老当益壮,回去发挥余热不正好”
泰勒斯先生挥挥手“比不上人家呀那老妖婆我是说,那位高贵女士的精力可不是我这种人能比的。还是把工作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z哼了一声“我们年轻人”
泰勒斯先生一惊“哦,我忘了,你的真实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算不得年轻人了。”
z“泰勒斯先生,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泰勒斯先生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哎,你什么时候退休啊你要是退休了,欢迎到莱斯博斯岛跟我当邻居”
喝多了之后,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当年在异常案件调查科的经历。他退休已有七八年了,没赶上对开膛手杰克的缉捕,也没赶上对黄金黎明结社的围剿,觉得甚是遗憾。
段非拙倒觉得这不啻为某种意义上的幸运,要是泰勒斯先生参与了,也许现在他就得找另一位导师了。
泰勒斯先生贪杯,酒量又不好,几杯下肚就喝得酩酊大醉。
“你们还记得z刚到异常案件调查科时的情形吗”泰勒斯先生都变成大舌头了,“那时候q女士还那么年轻,嗝,那么漂亮”
“是是是,”色诺芬一边敷衍地应道,一边架起他的胳膊,把他送回卧室,“真是的,刚才还叫人家老妖婆,转头又夸人家好看”
段非拙忍俊不禁。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是同龄人,或许两人互有情愫也说不定。只是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夕阳红,恐怕就很困难了吧。
他望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起身说“我去洗碗吧。”
“我帮你。”z道。
“不用我想试试能不能用秘术洗碗”
当年看某疤头巫师系列的时候,段非拙就非常羡慕韦斯莱夫人家那个全自动刷锅洗碗魔法。现在他好不容易成了秘术师,当然要尝试一下不动手就做家务的快乐
他握住蓄能黄铜块,从中提取力量,然后升起桌上的杯盘碗碟,让它们飞向厨房水槽。接着他又唤起抹布,将其在空中展开,飞向盘子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必须全神贯注,只要稍一走神,盘子就会打碎。他今天已经摧毁了很多泰勒斯先生的东西了,不想再增加更多受害者。
一个小时之后。
段非拙叉着腰,心满意足地望着水槽中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餐具,得意洋洋地朝z咧开嘴。
“怎么样,我做到了一个盘子都没打碎”
“嗯”z沉吟,“挺不错的。但你不觉得手洗更快吗”
“今后会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的”段非拙自信满满。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一招教给阿尔,毕竟在家里负责做家务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小仆人。
z有些无奈“时候也不早了,去休息吧。”
两人登上楼梯。客房位于二楼,共有两间。段非拙和泰勒斯先生在地下室练习秘术的时候,z他们就把行李搬进客房了。
z指着其中一间“这是你的。”
段非拙望着另一间客房“你和色诺芬住一起”
“怎么不满意”说这句话的时候,z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段非拙移开视线,咕哝道。
“你的客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墙壁上绘有遏制秘术的法阵,就和苏格兰场地牢里的那种法阵差不多,可以防止你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施展秘术。所以不能随便换房。”z故作严肃道。
“行吧。”段非拙推开房门,“晚安。”
“晚安。”z说。
一进门段非拙就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闯进了什么凶杀案现场。
房顶和四壁用血红的涂料绘制了巨大的法阵。由于线条过于粗犷,乍一看还以为是泼溅上去的血迹。
而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床,看上去就像是灵堂内的灵床一般。
住在这种地方真的没问题吗真的不会晚上做噩梦吗
段非拙忍住心中的咆哮,努力不去在意那些血迹般的法阵,打开行李箱,取出他的睡衣。
这间卧室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是搭配了宽敞的观景阳台。由于泰勒斯先生家地势较高,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半个米蒂利尼城,以及港口和无垠的地中海。
段非拙放下手中的行李,来到阳台上凭栏远眺。星光和港口的灯光倒影在夜幕下的海洋中,好似千万点碎钻散落在了海水里。
难怪泰勒斯先生退休后要不远万里奔赴这座地中海小岛,在这里度过余生。要是让段非拙选择,他恐怕也会像泰勒斯一样吧。
旁边阳台的门打开了。段非拙循声望去,见z也来到了阳台上。
他的银白长发在晚风中飞扬,犹如一匹光滑的丝绸。
段非拙忽然想到,z既看不见美景,也尝不出美味。晚餐时其他人都酒足饭饱,z却什么也没品尝到。
这个地方对于其他人,堪称美妙的度假天堂,但是对于z而言,大概只是个平静到有些无聊的地方吧
“你怎么还不去睡”段非拙倚在栏杆上问。
“通通风。”z漫不经心地说,“色诺芬那家伙喝得太多了,一身酒气。”
他的卧室里传出色诺芬规律的鼾声。
z忽然纵身一跃,跳过两个阳台之间的缝隙,落在段非拙身旁。
“这里是我的卧室。”段非拙努力绷着脸。
“里面才是卧室。外面是阳台。”z钻着语言的漏洞。
段非拙无可奈何。他扶着栏杆,眺望月下的大海,一时间不知道该和z聊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站了一会儿,z打破沉默“你今天都和泰勒斯先生学了些什么”
“一些基础,转移能量什么的。”段非拙拿出他的黄铜块,“我还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蓄能材料,是黄铜,和你的义肢材料一样。”
“是吗。”z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手套。
“说起来,我一直有个疑问。”段非拙盯着z的手,“你的义肢是金属,那你有触觉吗”
若在以前,他绝对没胆量问出这种事关隐私的问题。z是何等人物,他怎么敢对z这样放肆但是今天也许是因为苏格兰场地牢里的那个拥抱,也许是因为他喝多了设拉子葡萄酒,他忽然生出了勇气,想这么做一次试试看。
“有。”z点头,“这不是普通的义肢,内部附着了秘术符文。但是除了触觉之外的感觉都很迟钝。”
泰勒斯先生曾经说过,不要去同情z,那样可能反而会伤害他的自尊。
z摘下手套,露出黄铜色的义肢。当他再度按住栏杆时,也按住了段非拙的手。
段非拙往旁边一让,想抽回自己的手,可z却扣住了他的五指,怎么也不肯松开。
z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和他十指相扣,冰冷的义肢因为染上了段非拙的体温而逐渐变得温热。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
“我去休息了。”说完,白发警夜人纵身跃回自己客房的阳台,进屋关门。
段非拙望着隔壁阳台,呆若木鸡。
那家伙玩儿他呢
第二天仍旧是和泰勒斯先生一起在地下实验室训练。
段非拙已经可以操纵抹布擦盘子了,他已经可以当一个合格的洗碗机了,所以今天他开始练习更困难的内容,比如操纵物品攻击他人。
当初和史密斯战斗时,段非拙曾见他操纵过绳索。他本以为那是十分高深的秘术,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难怪史密斯的导师,也就是阿尔的外公,怎么也不肯将衣钵传给那家伙。不但学艺不精,品性也十分低劣,这种人当自己的徒弟,说出去简直是丢脸。
很快段非拙就能游刃有余地操控物品飞来飞去了。看到他指挥烛台在桌上跳舞,泰勒斯先生感慨“其实你不用特地学习如何操控物品攻击他人。你本身攻击性就挺强的,直接用你的炮兵技能把敌人炸飞不就行了。”
“您这算是夸奖吗”
“当然是了。不是所有秘术师都能随随便便把人给炸飞的,那需要很强的爆发力。”
段非拙还是觉得这老头在阴阳怪气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泰勒斯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今天的胡子比昨天短了许多,因为他剃掉了被烧焦的部分,“你明明继承了两个人的异能,但是你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异状啊。你真的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段非拙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应该有何种不对劲的感觉呢”
“是否觉得感官变敏锐了是否觉得身体里仿佛存在着一股无法宣泄的能量经常看见或听见奇怪的幻觉”
段非拙现在唯一与众不同的感官就是他的视觉他能看见秘术物品的光芒,也能看见物品上残留的记忆。但是,这份异能继承自约瑟夫切斯特,并不是开膛手杰克或邓肯麦克莱恩让渡给他的。
至于泰勒斯先生所说的其他异状他也不曾有过。自打在地牢中苏醒之后,他就没觉得自己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的伤势都痊愈了吧
邓肯麦克莱恩的伤口可以快速愈合,开膛手杰克失去了心脏,身体还能动弹。段非拙会不会也继承了他们的这份能力呢
当然了,他不能砍掉自己的脑袋去实验。但是测试一下自愈能力还是可以的。
“您能给我一把刀吗”他问,“普通的刀就行了。我记得邓肯麦克莱恩可以快速自愈,我想试试自己是否也拥有这种能力。”
“你等等。”泰勒斯先生蹒跚地离开实验室,过了一会儿才回来。他手上捧着一把锐利的小刀。
“用来切水果的,不附带秘术效果。”他将小刀递给段非拙。
秘术武器所造成的伤口无法用秘术治愈,因此只能用普通的刀具来做测试。
段非拙握着刀,咬了咬牙,狠下心往自己手臂一割。
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小臂上。
转瞬间,血痕便消失无踪。
“喔你好强啊”泰勒斯先生惊呼。
“喔我好强啊”段非拙也惊呼。
“那其他的能力呢你快试试”
段非拙所拥有的灵视能力也不总是被动发动的。如果他要看清某件物品上残留的记忆,就必须主动触发能力。
他闭上眼睛,试着像增强视觉那样去增强自己的其他五感。
体内渐渐升起了一股能量,化作千万缕丝线,从体内向外延伸。它们就像是他身体的延伸,它们所碰触的,他也能碰触。它们所聆听的,他也能聆听。它们所嗅闻的,他也能嗅闻。
他站在地下室中,却好似能触及整个世界。
又或许,他变成了整个世界
“我闻到了香气。”段非拙柔声说,“色诺芬和z在准备午餐。他们又叫了外卖,和昨晚一模一样。”
“哼,两个懒货。”泰勒斯先生说。
“我还听到有人在说话在客厅里。但不是色诺芬或z。是个女人。”
“啊我家怎么会有女人”泰勒斯先生皱眉,“小子,你再仔细听听,会不会听岔了”
段非拙微微转动头部“有人来了。”
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泰勒斯先生,能打扰一下吗”色诺芬在门外喊道。
“什么事”老人中气十足地喊道。
色诺芬喊“有客人来拜访您”
泰勒斯先生惊异“还真是”
段非拙睁开眼睛,五感刹那间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
“告诉客人我今天很忙”泰勒斯先生朝门喊道,“让她改日再来拜访”
“可是她很有钱的样子”色诺芬也喊。
泰勒斯先生果断道“告诉她我立刻就去”
有点骨气好吗泰勒斯先生
“您要去接待客人吗”段非拙哭笑不得。
“唉,人总要吃饭嘛。”泰勒斯先生耸肩,“其实我在莱斯博斯岛也不算是完全退休,闲暇的时候我会干点儿灵媒的活,赚点儿外快。”
“希腊对秘术师这么宽容吗”
“每个国家都不一样。有些国家对秘术师赶尽杀绝,有些则容忍他们的存在,还有一些会让秘术师加入官方队伍。希腊算是比较宽容的国家了。”
那么英国肯定就是不怎么宽容的国家。不过秘术师好歹能加入警夜人保命,所以也不算彻底的对秘术师赶尽杀绝吧。
“你要一起来吗”泰勒斯先生指指楼上。
段非拙点头,他很想见识见识泰勒斯先生如何开展灵媒工作。
两人一起返回地面上,又下到一楼的客厅。客人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一见客人的模样,段非拙就不由地张大了嘴。
那客人正是和他们一起下船的贵妇人的女仆
女仆正和色诺芬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见到泰勒斯先生,她急忙起身,高贵地伸出一只手。
“您的来访让寒舍蓬荜生辉,女士。”泰勒斯先生亲了女仆的手背,“请问您如何称呼”
女仆优雅一笑,哪怕只是一名下人,她的气质也堪称仪态万方。“我的名字无关紧要。我是代替我的主人前来的。”
“我泰勒斯竭诚为您和您的主人服务,女士。”老人夸张地行礼。
段非拙左顾右盼,没找见z的身影。色诺芬指了指门外,段非拙眯起眼睛,才看见z坐在前庭花园的一角,大半个身体都被草木挡住了。
“他在干什么”段非拙小声问。
“在那儿生闷气,因为泰勒斯先生干起了灵媒的活儿。”色诺芬用气声回答。
z向来不喜欢秘术师,对于秘术师的容忍仅限于他的警夜人同事。但是泰勒斯先生既是他过去的同事,又是秘术师,人在异国他乡,他也无权干涉,难怪他要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生闷气。
泰勒斯先生殷勤地问“女士,您需要我什么服务呢”
女仆瞥了色诺芬和段非拙一眼“我们能私下谈吗”
“这两人都是我的弟子,让他们听听也无妨吧”
“那好吧。”女仆只得接受,“其实,我的主人哦,这两位先生也见过她,我们乘坐同一班蒸汽空行舰。”
她注视着色诺芬和段非拙,后两者急忙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女仆继续说“我的主人近年来得了一种怪病,一旦晚上做了噩梦,就会被梦境所魇住,无法醒过来。我们为主人找过很多医生,也拜访过一些灵媒,可他们都无计可施。我听闻莱斯博斯岛上住着一位相当灵验的灵媒,就自作主张地来拜访您了。如果您能替我的主人排忧解难,我定当重金感谢。”
一听到“重金”二字,泰勒斯先生两眼放光。
“能为您和您的主人那样高贵的人儿服务,是我泰勒斯的荣幸。”老人说,“至于噩梦嘛有许多种可能性。我得亲眼见到您的主人才行。最好请您的主人上我这儿来一趟,身为灵媒,我作法时需要用到一些工具,那可不能随便带着到处乱走啊。”
“那我今天下午带我的主人过来。”女仆说,“希望您不要辜负您的盛名,泰勒斯先生。”
老人夸张地鞠了个躬,段非拙有点儿担心他的老腰弯下去之后还能不能再直起来。
女仆离开后,z才返回客厅,一脸的阴霾。
“堕落啊,泰勒斯,堕落。”他眉头拧紧,“你竟然也干起这一行了。”
“我也是要吃饭的嘛就苏格兰场那点儿退休金,根本不够我过上舒坦的日子”泰勒斯先生理直气壮。
z很想反驳他,但这是在人家的屋檐下,他不得不在主人面前低头,只能咬咬牙,扭开脸什么也不说了。
到了下午,那名女仆带着她的女主人来了。当然,z又躲到花园中去了。
女仆本人就相当优雅了,女主人更是仪态万方。当她走进屋子中时,段非拙觉得整间客厅都被照亮了。
她的美貌与z或者伊万杰琳理事长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天生的高贵,同时又带着一种凝敛了时光的哀愁。
女主人环顾屋子,目光落在段非拙和色诺芬身上。
“先生们,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她笑吟吟道,“之前我没请教两位的大名,还真是有点儿失礼。”
段非拙和色诺芬急忙自报家门。
“很荣幸认识你们二位。我是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你们就这么称呼便好。”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她的女仆则恭谨地侍立一旁。
泰勒斯先生走了出来。他平时穿得相当随便,可为了接待客人,他换上了一身漆黑的长袍,装模作样地戴了顶尖帽子,打扮得像奇幻电影里的魔法师。
不对,他本来就是秘术师,可能这种装扮才比较正常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转向她的女仆“你说你要带我见几位有趣的人,就是他们吗”
女仆行了个屈膝礼“夫人,这位老人家是岛上著名的灵媒,我自作主张请他”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瞪了女仆一眼“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你可真是多管闲事。”
女仆涨红了脸“对不起,夫人,我也是关心您啊昨夜您不是又做噩梦了吗直到早晨都醒不过来。您的样子让我好害怕呀所以我想请这位灵媒替您瞧一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似乎有些“讳疾忌医”,不大乐意同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谈论自己的隐私。
泰勒斯先生用和蔼可亲的语调说“夫人,您有什么烦恼尽管向我倾诉。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噩梦吗”
“我不记得了。”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低下头,“我的仆人们都说我经常做噩梦,但我自己每次都不记得。那真的是噩梦吗”
“当然了夫人。”女仆忙说,“您做梦时不停挣扎,还在流泪呢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梦也不知您怎么会被魇住。”
“既然我自己都不记得,说明那梦或许并不怎么可怕。”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仍然坚持己见。
泰勒斯先生搓了搓手“夫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斗胆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失去了很多亲人”
惊讶的神色浮现在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脸上“您怎么知道”
泰勒斯先生笑而不答,而是接着问“您和您的丈夫,以及您丈夫的家人也有所不和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更为愕然“虽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的确如此”
泰勒斯先生背着双手,在客厅中踱了两圈,猛地停下脚步,炯炯有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伯爵夫人“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并非您的真名。”
伯爵夫人捂住胸口,和女仆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段非拙看得出,她一开始并不信任泰勒斯先生,但通过那三句话,她已经对泰勒斯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过嘛泰勒斯先生并不是通过秘术才了解她的。身为现代人的段非拙知道,这叫作巴纳姆效应,即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
泰勒斯先生对伯爵夫人的三个猜测就是如此。巴纳姆效应加上一点儿简单的逻辑推理,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首先,伯爵夫人失去了亲人。她这个年纪,身边有亲人过世再正常不过。
其次,她和丈夫以及夫家不和。她独自一人旅行,身边没有丈夫相随,在这时代其实相当罕见。她很有可能是个寡妇,或者和丈夫不和。而已婚妇女身陷婆媳矛盾则更是常见,因此做出这种推测多半不会错。
最后,“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并非真名。这也很容易猜测出来。她气质不凡,就连她身边的女仆都十分高贵,说明她肯定不是普通贵族。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出游时用个假名也十分常见。
“请原谅我,先生,我之前还以为您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毕竟我之前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伯爵夫人垂下头。
泰勒斯先生捋了捋胡子“无妨,他人的每一次误解都会督促我更加精进自己。”
“如果是您,我真的相信您能解决我的睡眠问题。”伯爵夫人说,“请问您要怎么做呢”
“我是灵媒,所以会施行一个秘密仪式,进入您的梦境,找出您噩梦的元凶。不过今天恐怕来不及,我想明天会更合适。”
伯爵夫人略一思忖,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那我们就明天再来拜访。您要收多少钱呢”
泰勒斯先生报出了一个数字。对于伯爵夫人而言,这笔钱只是个小数目。她签了一张支票给泰勒斯先生。后者握着支票的手都在发抖。
双方约好明天这个时间再见面,伯爵夫人便带着她的女仆离去了。
泰勒斯先生盯着支票上的数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堕落啊,泰勒斯,堕落。”z晃悠了进来,不屑地说。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钱已经进我的口袋了。”泰勒斯先生厚着脸皮道。
他收好支票,朝段非拙勾勾手指,让他靠近。
“小子,这事儿得依靠你了。”老人郑重其事说,“事成之后酬金分你三成。”
z抱着双臂“别把他牵扯进去。”
“但是我说的那个秘术,只有他才能施行啊”泰勒斯先生抗议道。
段非拙望了色诺芬一眼“您和色诺芬都是秘术师,为什么非要我来”
“嗯,首先那个秘术比较耗费精力,我年纪大了,实在有些吃不消。”泰勒斯先生说,“而色诺芬不擅长幻术类的秘术,让他施展这个秘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能让你来了。”
“可是明天就要给伯爵夫人施术,我今天才开始学,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泰勒斯先生自信满满,“这个秘术很简单的,就是让你进入他人的梦境中,看看对方到底在梦些什么。很快就能学会的”
段非拙将信将疑“万一到时候我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只好由我这把老骨头出马了”泰勒斯先生捶了捶自己的老腰,“你先去实验室,我待会儿过去教你。”
“行吧”段非拙仍有些不信任这个老头。但他来到这座岛就是为了学习奥秘哲学,总不能拒绝人家主动的传授吧
他登上楼梯,先前往三楼书房,再从书房的密道进入地下室。
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后,z一把抓住泰勒斯先生的胡子。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白发警夜人用警告的语气说,“他初学奥秘哲学才多久,怎么可能掌握那么高深的秘术”
“我想看看他的极限到底在哪儿。”泰勒斯先生道,“一般人学习奥秘哲学,要花上三个月才能熟练掌握转移能量的方法。是不是,色诺芬”
他望向自己的弟子。
色诺芬点头“我当初可是学了两个月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物品,而我已经算进步较快的了。”
“但是那小子只花了一天就掌握了。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潜力值得挖掘。”泰勒斯先生推开z,抚平自己的胡须,“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和色诺芬吗实在不行,到时候就由我们俩来为伯爵夫人施术好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z问。
“当然不会了,伯爵夫人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z打断他“我是说,施术者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泰勒斯先生递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你似乎特别关心那小子啊。”
色诺芬笑得极为奸诈“哎呀,导师,这里可是希腊,那什么的历史相当悠久,您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
“色诺芬”z低吼。
泰勒斯先生的身子朝后仰去“哇,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是个单身汉了,原来你”
“闭嘴”z没好气地说。
他转身拂袖而去,不想再跟这对不正经的师徒闲扯了。但是泰勒斯先生分明看到,向来警夜人首领的耳朵泛起了一丝微红。
他扯了扯自己学徒的衣袖,让色诺芬附耳过来“z跟那小子,真的”
“我和您英雄所见略同。”色诺芬贼兮兮道。
泰勒斯先生沉吟“但是那小子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或许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偷偷练习转移能量的方法了。我想他能这么快就掌握我所传授的技巧,也和他练习已久有关。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会多嘴多舌说出去吧”
“我会守口如瓶的,导师。这是我们秘术师之间的秘密。”色诺芬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那位新人,恐怕远比你我想象得要更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