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站在一间冰冷的石头地窖中。
这地方让他想起了阿伯丁教堂专门用于停尸的地下室。地窖中也摆着一座石台,台上躺着一个人,不清楚是死是活,但段非拙觉得八成死了,因为人们一般不会给活人盖上白布。
一名身穿军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地下室,陪同在他身旁的是一名护士打扮的女子。
中年军官神色严肃,他站定时习惯性地立正,笔直的脊背犹如钢铁标枪。
“你成功了”中年军官问。
护士慈爱地笑了“当然。令郎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不会有任何障碍,与正常人别无二致。”
中年军官凝视着石台上的“尸体”,微微动容。
“你知道吗,护士,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们家族唯一的后代。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军事贵族,以在战场上获得武勋为荣。我父亲是这样要求我的,所以我也这样要求他。其实我看得出他并不喜欢战场,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是我们家族的光荣和义务。”军官低声说。
“我非常理解您的良苦用心。”护士微笑。
军官一把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
他审视着白布下的躯体,眼神挑剔而冷酷,像一个刁钻的顾客在检查商品。
但是他很快就绽开了笑容。
“您当初说,您可以结合奥秘哲学与机械义肢技术,让我的儿子起死回生,我还将信将疑,现在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护士诚惶诚恐地垂首道“您太夸奖我了。”
“这技术若是能推广开来,该有多好从此我们的士兵就再也不怕伤残了”
“但是这么做成本太高了,我不确定”
“我会去劝说陛下的想象一下吧,护士,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死,只需修复机械义肢就能再度投入战斗我们的帝国将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不死军队”
军官眼睛里迸发出的狂热让段非拙不寒而栗。
他朝前走了几步,望向石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他顿时忘记了呼吸。
“尸体”的头发还没有后来那么长,但是那美丽到不似人类的面容却和后世一模一样,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具“尸体”就是z,被改造过后的z。军官是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下令改造他的人。而那名护士段非拙忽然想到,她应该不是护士,而是随军护士,这时代护士的制服和护士很类似就是负责实施改造的秘术师。
这是z的记忆。
但是他怎么会窥见z的记忆呢明明刚才还在和色诺芬扯皮,怎么突然之间就跌落到了z的大脑中。
石台上的z微微一颤,睫毛翕动。
军官喜出望外“孩子,你醒了”
z睁开了眼睛。
一双深红如血的眸子,倒映出他父亲的面容。
他微微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军官。
“我怎么了”
“你感觉好吗”军官答非所问,“记忆还清楚吗”
z仍然一脸困惑。和后来的他不同,此时的他表情丰富得多,更像一个人类。
“我记得我被炮弹击中了”他艰难地坐起来。
白布从他胸前滑落,露出他被改造过的身体。
遍布密密麻麻伤疤的躯干,黄铜色的四肢,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金属脊骨
z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军官将护士拉到他面前,介绍道“这都要感谢这位夫人。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要不是她出神入化的技术,你恐怕早就死啦这位夫人改造了你,她将机械义肢技术与秘术结合了起来哦,你可以理解为科技结合了魔法是不是非常神奇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伦敦的船票,我要把你介绍给我们伟大的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在地下室中踱起步来,眼神中充满了畅想和期待,仿佛已经闻到自己晋升典礼时礼炮的火药味了。
“我打算建立一支新式部队,录用伤残老兵,给他们也做同样的改造。他们会成为一支不死的军队。而你就做他们的指挥官”
他沉浸在未来的美好蓝图中,却未曾注意到他的儿子表情扭曲,死死盯着自己的全新的身体。那可不是重获新生之人的喜悦,而是一种恐惧和憎恶,仿佛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的僵尸。
段非拙试图去想象z此刻的感受。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都变成了机械。他感觉不到冷热,也没有痛觉,就像是将人类的灵魂装进了铁皮罐头里。
他厌恶战场,他不想子承父业当什么军官,然而他的父亲却梦想建立一支不死军队,里面的每个士兵都是他这样的怪物,然后叫他去当怪物头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
z跳下石台,揪住他父亲的衣领。他步履蹒跚,显然还不能完美控制自己的肢体。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副德行”
军官皱起眉“你活下来了,能走路,能动弹,你还有什么不满”
护士一脸紧张,却没有劝说这对父子,而是悄悄退向地下室出口。
“阁下,您还记得我曾警告过您吧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实验这种技术,我不确定体验体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身体若是不健全,精神也很有可能残缺不全。他们会发疯。”
护士的提醒来得太迟了。
一柄银色刀刃从军官后背刺出,刀尖鲜血淋漓。
“为什么我的孩子”军官难以置信地望着z,“我是在救你啊”
z一言不发,只是扭动刀刃。金属在血肉中翻转,发出黏腻的声音。
护士转身就逃。
z抽出刀刃,看也不看倒在脚下的父亲,追上护士。
他的步伐踉踉跄跄,根本比不上健步如飞的护士。
地下室外是一座老旧的庄园,被军队征用作为临时野战医院。庭院中徘徊着不少士兵。护士一见他们就扯开嗓子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救我有个疯子要杀人啦”
士兵们向来受护士和护士们照顾,对她们只有崇敬与感激。听见护士呼救,自然没有一个人怀疑真实性。
他们纷纷掏出枪,谨慎地包围了地下室的入口。
而护士呢,她穿过人群,迅速脱掉护士服,露出下面的普通长裙。她松开头发,随意拨弄了两下,转瞬间就从护士变成了一个普通姑娘。
她翻过庄园的围栏,逃入荒野之中。
段非拙哑然地眺望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护士逃去何方了,因为场景很快发生了变化。
仍是这座庄园,但天色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一男一女穿过庄园大门,走向庭园。
两人都身披黑色大衣,戴着黑帽子。这是典型的警夜人制服。
段非拙端详着他们的面容,意识到这两个人居然是风华正茂的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
年轻时代的泰勒斯先生算得上英俊,但总是带着一种轻佻的神色。q女士则严肃得多,宛如一名严厉的家庭女教师。
两人绕到庭园后方。
z倚着墙根而坐,披着一件不知从那儿找来的外套,嘴里叼着一根烟。
他一根又一根地吸烟,脚下已经堆满了烟头。可他仍旧不满足,吸完一根又飞快地点上另外一根。
即使烟瘾再大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他不是在吸烟,而是在渴求某种只有从香烟中才能找到的东西。
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刺激感。
更远处,满地都是尸体。
那些包围了地下室入口的士兵,遭到了残酷无情的屠杀。
q女士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们接到报告,说这一地区有杀人怪物出没。”她瓮声瓮气地说,“你见过吗,年轻人”
z扬起头,咧开嘴“您说的那个怪物恐怕就是我,女士。”
“你”q女士讶异地打量他,目光落在了他黄铜色的义肢上,“你的身体怎么了,年轻人”
“我也很想知道。”z说。
z站起身,义肢弹出刀刃,不由分说砍向q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