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轻狂试比高
日光自半支着的天窗中射入室内,整个书院被照得温暖明亮。
书剑门中的众弟子都盘膝在各自的案几前坐下,案上都放置着齐全的笔墨纸砚和一小摞书籍,教书先生正站在最前面,手持一卷翻开的书,摇头晃脑地诵念着诗词曲赋。
“今天,我来检查一下前几日留的功课。”教书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打量了在座的众弟子一眼,慢吞吞地接着说,“白小生。”
一直故意低着头的白小生脸都快要贴在案上了,一直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他听到教书先生叫自己的一刹那,“唰”得一下站了起来,一脸悲壮。
“你背诵一下秦少游的踏莎行雾失楼台。”
“是。”白小生汗颜,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地
背诵道,“月迷津渡,雾失楼台”
杨书言顿时扶额,小声对旁边的白小生提示道“反了反了大哥”
白小生一怔,快速反应过来杨书言的意思,急忙重新背诵“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桃源”看到先生一脸阴霾,急忙跳着背诵,不会的直接无视掉,“桃源什么什么什么。可堪孤馆闭春寒,什么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什么江幸自绕什么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先生深呼吸一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李太白的忆秦娥。”
白小生却哀嚎一声,“啊还要背啊”
被先生的一记眼刀杀死,白小生低下脑袋继续背诵“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明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白小生还未说完,先生便忍无可忍,彻底到了极限,破口大骂。
“清明节臭小子清秋节和清明节是一个节么”
“难道不是么”白小生一脸天真地答道。
“呃,清秋节是重阳节”杨书言再次悄声提醒。
白小生看着先生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子,急忙连连摆手,“不是一个节不是一个节”
“你自己说说,你能完整地背下来一首诗一首词么”先生呵斥道。
“能啊”
“你说什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白小生迅速背完。
“你”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白小生又迅速背完一首。
“朽木不可雕也坐吧坐吧不管你了”先生无语地看了白小生一眼。
白小生讪讪地坐下,不远处却响起一声冷笑,“白痴。”
白小生恼怒,转头看向刚刚嘲笑他的司徒皓,“你说什么”
司徒皓不以为意,戏谑道“三岁小孩子会背的诗词都比你多,不是白痴是什么”
白小生刚要发作,易剑臣却抓住了他的肩膀,朝他摇摇头,示意先生现在还在这里,不能乱来。
看到他按捺住怒气后,易剑臣对司徒皓微微一笑,说道“一直久仰司徒师兄文采卓绝,小弟不才,想讨教一番。”
司徒皓没料到易剑臣会这么说,却也云淡风轻接过挑战,“不敢当,师弟请说。”
“小弟我最近听来一句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甚是喜欢,却不知道它的作者和出处,司徒师兄可否为愚弟答疑解惑”
司徒皓听罢却变了脸色,寻思片刻,完全没有听说过这句诗,却也不愿任一个输,料想易剑臣既
然来问,他自己定是不知道答案的,如果他说错,应该也不会被戳穿。
“是苏东坡的”
司徒皓还未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的先生却突然打断他的话,“非也非也,是贾岛。”
司徒皓顿时变了脸色,他竟然忘记了先生的存在。
易剑臣此时却对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您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是贾岛的忆江上吴处士。”
先生满意地对易剑臣点点头。
司徒皓尴尬地站在那里,双手渐渐地握紧,他在书院中学识的权威还从未被人挑战过。看着易剑臣淡定的笑容,司徒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火中烧,伸手指着易剑臣呵斥道“妈的你敢玩老子”
易剑臣却仍是不愠怒的样子,“不知道就不知道,何必为了面子给我一个错误的答案呢”
见到司徒皓的言行举止,易剑臣在心中暗忖
他多半是个极其自负并且虚伪的人,于是便借着这个机会来试试他。果不其然,司徒皓掉进了这个圈套。
易剑臣这么一说,有的弟子甚至在下面窃窃私语低低笑了出来,司徒皓耳根一红,恨得咬牙切齿。
“既然易师弟这么文采卓绝,那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你。”文采卓绝和请教着六个字的语气尤其得重。
“不敢当,如果小弟答不上来,定会如实相告。”易剑臣坦然接受了挑战。
白小生和杨书言不禁深深佩服起易剑臣来,他说的这句话,不论他是否能答上来,他已经胜了,胜在坦诚的做人风度上。
司徒皓眯起眼睛,心里冷哼,前几日翻书时看到了屈原的离骚,全文共二千四百九十言,且不说因为有大量不认识的古汉语,读都读不通顺,更别提背诵了。
于是便得意地问道“好,我前几日读离
骚时怎么都读不通顺,能否请师弟背诵一遍,让我好好领略楚辞的韵律”
话音刚落,座下弟子纷纷交头接耳,白小生和杨书言也都大吃一惊,心中不禁为易剑臣暗暗担心起来,也深深地对司徒皓狭隘的心胸嗤之以鼻。先生一捋胡须,皱眉说道“离骚共二千四百九十言,说来惭愧,老夫也背不下来。”
看到大家的反应,司徒皓勾起了嘴角,注视着易剑臣。
谁知易剑臣却笑了,“还好小弟侥幸读过几遍,不然真的要对师兄说抱歉了。”
司徒皓微微一怔,他才不信这小子真能流利地背下来。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
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天地仿佛都归于沉寂,只有易剑臣一个人的声音掷地有声,惊起一圈圈涟漪。他沉静地朗声背诵着离骚,竟然流畅至极,没有丝毫的艰涩和迟疑,就这样背了很久很久,背完了全文,一字不差,一字不错。
书院是死一样的沉寂,大家都鸦雀无声,杨书言注视着日光下易剑臣的侧颜,扬了扬嘴角,白小生长大了嘴巴,僵硬成一座雕像。而司徒皓,却彻底傻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是搬起石
头砸了自己的脚。
先生笑着对易剑臣点点头,感叹道“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下课后,白小生经过司徒皓身边时,打了个哈哈,“还以为二师兄你比我强到哪去了,结果连三师兄一个小手指头都够不着啊。”
司徒皓冷冷地看着易剑臣三人离去的背影,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午间休息过后,众弟子便在演武场集合,进行相知剑法的操练。众人分散开来,下扎马步,向前出剑,保持第一招第一式的姿势不动,而杨书言则在旁走动,纠正着弟子们拿剑的姿势。
杨牧成虽为掌门,却很少露面,连传剑法都是让杨书言代劳。因为杨牧成开宗立派之时,众弟子还不会武功时,杨书言已经习得父亲的真传,所以一些不是很深奥的基本剑法都由她来传授的,弟子们也没有不服气的。
杨书言走到白小生面前时,只见眼前这个人
,剑身一直向下倾斜,而他的手腕一直在颤抖,出剑的姿势也别扭的很。
“”杨书言站定脚步,静静地注视着颤颤巍巍的白小生。
白小生也眨着大眼睛看着杨书言,终于忍不住瘪着嘴结结巴巴说道“书言姐剑太重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白小生本来就岁数最小,加上生得瘦弱,真的是看起来都没有几两力气。他随着师兄师姐一起用铁剑练习剑法,也确实难为他那一折就断的小手腕了。加之用这铁剑学剑以来,他的拿剑姿势就没正确过一次,看来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杨书言想了想,一转身离开了。过不多时,就返回了,手里却拿着一把木剑,递给了白小生。
“你力气不够,先用这把木剑吧。把一招一式的姿势都做标准,招式熟练后,你年长些,再用铁剑吧。”
白小生接过木剑,没有想到杨书言还能特地
为他做一把木剑,鼻子一酸,眼泪汪汪。“谢谢师姐。”
杨书言嘿嘿一笑。
昨天算命先生说她会有血光之灾以后,她曾当场胡思乱想了一通,回来后便付诸了实践开始削木剑。然而,她并没有削到手指。
没想到这把剑现在派上用场了,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了。
“真是窝囊废啊。”冷嘲热讽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小生变了脸色。
杨书言先一步走到司徒皓面前,不和善地说道“二师兄你今天没睡醒吧,为何不断找事”
司徒皓不耐烦地应声“你们一个个的都护着那小子。那小子书不会背,连剑也拿不动,真是丢我们男子的脸。”
“小生他还小,二师兄你说话又何必如此刻薄”杨书言强忍着怒气,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
司徒皓索性放下了剑,一声嗤笑,“没什么,我只是不甘心,站在鸡中间。”尤其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杨书言只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禁觉得好笑。司徒皓极具天赋,剑术学得最快,目前为止也是众弟子中剑法最出类拔萃者,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但他如此目中无人,未免也太惹人气恼了,看来上午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杨书言一声冷笑,知道司徒皓是变相在说自己鹤立鸡群,注视着他的双目,一字一顿说道,“可是,站在鸡中间的,有时候,还是鸡。”
司徒皓闻言目光如电,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目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孩儿,“不要以为你是师父的女儿,我就不敢动你。杨书言,我现在向你下战帖,你敢接还是不敢”
众弟子哗然,门中剑术第一的司徒皓竟然对师父的独女下战帖杨书言虽一直指导他们剑法,他们却从未见过她和谁比剑,这下真的要一饱眼福了。
杨书言更不畏缩,“你的剑法都是我教的,我会怕你不成”
此言一出,众弟子更是炸作一团,易剑臣心下震撼,却也微微担忧,却见白小生在下面欢呼雀跃,眼睛放光。
“小生你为何如此激动”
“师姐虽然教我们剑法,但以前从未见师姐与人比剑,我当然激动啊而且你和师姐一文一武,一起把司徒皓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
“好,那就明日辰时。”司徒皓道。
杨书言和司徒皓两人的身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显年少轻狂。
易剑臣看着杨书言自信的侧颜,眉眼一弯,但心中却不觉生出一丝担心,倒不是担心书言的实力,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