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气轻传月朦胧上
在马背上颠簸了数个时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找不到借宿之地,易剑臣便将马儿随手系在了树下,靠着大树席地而坐,拿出包袱里的干粮来,一边大口咬着一边抬头仰望着夜空。今夜雾气不小,月亮显得朦胧晦暗了些,看不真切,只感到阵阵寒气自北方袭来,冬天的夜果然不容小觑,他衣服有些穿少了。
月黑风高夜,无缘得赏浩瀚星空,微微有些失落,但又莫名想起了薛靖七,想起了游龙谷的那一夜。在那样危急的处境下,他们二人还有闲情逸致躺在溪边望着星空说着闲话,如今想来,又是开心又是感慨。他这么多日没有见到这个好兄弟了,真的蛮想念的。想着想着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皱眉头,自己该不会是断袖吧,怎么能对爷们儿牵肠挂肚的。急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剩下的干粮塞回包袱,准备闭目养神休憩一会儿。
然而刚闭上双眼,却听到了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听来不止一人,还有隐隐的杀气,血腥味。倏地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将包袱系在马上,手指反手轻触剑囊中的龙渊剑柄,目光定在杀气传来的方向,目不转睛。
脚步声渐近,有三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三人朝着易剑臣所在的方向奔来,剑上犹自带血,白衣也染血。易剑臣视力极好,夜能视物,定睛一看,那三人的装束竟是牙关咬紧,手指握住剑柄,他永远都忘不了灭门之时白云宗中人的穿着,虽白云宗下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弟子装束皆不相同,但那桩血债里,他们可是尽数参与了的,他看过一眼,再也不会忘。
白云宗害死他爹娘和全庄的人,害死书言,害死穆叔叔,他发过誓,要杀尽白云宗中人,为他们报仇雪恨。既然他们今天自己送上门来,就休怪他无情。
正欲拔剑,视野中却又出现了五个黑色的身影,亦提剑狂奔,追逐前面的三个白云宗弟子,杀气
正是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易剑臣眯了眯眼睛,思量一番,决定静观其变,毕竟黑衣人时好时坏,还无法分辨。后撤几步躲到树后,凝神看向那群人。
前面三个白衣弟子跑着跑着有一人忽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旁边一头缠白布条的弟子见状急忙奋力将其拉起,生拉硬拽地踉跄逃跑。跑在最前面的年长弟子见状急忙回身帮忙架起虚弱的弟子,继续奔逃。
易剑臣微微颔首,这白云宗人虽然十恶不赦,但还算有情有义,没有只顾自己逃命,不轻易放弃同伴。
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短笛声,那被架着逃跑的虚弱弟子忽然发了疯,甩开了旁边的两个同伴,手持两把短刃,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一边朝着同伴猛扑过去。年长弟子和头部受伤的弟子大吃一惊,对视一眼,与失去神智的弟子缠斗起来,似乎想合力把他打晕带走。然而那失了神智的弟子不再虚弱,招招狠辣,两个同伴又不忍下重手,迟迟制服不了。
就在这档口,后面的黑衣人已经追了上去,
将三人团团包围起来。走在最后面的那黑衣人,正兀自吹着短笛,控制着失控的白云宗弟子,站在包围圈外面。
“你们天罗堂灭绝人性,炼制伤天害理的血药,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就不怕遭报应吗”年长弟子陈武一边吃力应对着发疯阿泉的攻击,一边怒斥道。
易剑臣一挑眉毛,天罗堂血药他们这是黑吃黑么,有意思。
“真好笑,我们同是黑道,伤天害理的事谁没做过,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我们。遭报应你们白云宗做的坏事可一点不比我们少,要遭报应也是你们在前面。”一黑衣人冷笑道。
“我呸我们白云宗虽是黑道,但做事光明磊落,从来都是和正道正面对抗,绝不会做些暗地里使绊子残害他人的勾当。要论心狠手辣,我们白云宗是远远不及你们天罗堂”头缠白布的年轻弟子李弃怒骂。
易剑臣微微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光明磊落
他们也配得上这个词
“啧啧啧,死到临头了还在捍卫自己门派所谓的尊严那我们就不动手了,让你们死在自己好兄弟手里,也算死的体面。”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挥手,远处吹笛的黑衣人变了旋律,笛声急促起来。
阿泉眼睛变成血红色,大吼一声,竟然向李弃的剑锋上扑过去。长剑深深刺入阿泉胸前的瞬间,鲜血迸溅,李弃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而阿泉却似毫无痛觉,短刃狠狠捅入了李弃腹部。李弃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阿泉。
树后的易剑臣睁大了双眼,身子一震,天罗堂这究竟是什么邪术,竟然让白云宗弟子自相残杀,如行尸走肉一般。
陈武见状一声痛呼,长剑斩向阿泉和李弃中间的剑刃,将两人分开,一脚踢翻阿泉,扶着李弃按住其腹部向外汩汩流出的鲜血,“你怎么样坚持住”李弃带着哭腔用力推着陈武,“你快走不要管我们了,我和阿泉走不了了你如果也死在这里,雁
荡镇的消息就无法传回白云宗了”
陈武面色悲痛,手指紧紧攥住李弃的衣襟,他怎么可能抛弃兄弟自己逃走呢,可是当他看着身受重伤的阿泉竟然再次爬了起来,缓缓举起两把短刃,踉跄着向他们走来,似乎还要再继续厮杀下去。而天罗堂的人正围在外面一脸嘲讽,看着热闹。
“你还愣着做什么”李弃沾满鲜血的双手死命掰开陈武的手,让他自己逃命。陈武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却长剑一指,“既然不能同生,便共赴黄泉罢雁荡镇的消息昨夜已经有人知晓,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的兄弟,如果你还能再战,与我将这些宵小尽诛,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李弃忍住满眶热泪,撕下衣袍布条在腹部扎紧,费力爬起身来举剑与陈武背靠背而立,并肩作战。
易剑臣见状不仅有些动容,曾几何时他也与靖七并肩作战,浴血厮杀。生死相托,肝胆相照,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竭诚盟誓,至死不渝。如此重情重义的汉子,就算是黑道,也值得让人敬佩。也许白
云宗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十恶不赦,丧尽天良。
天罗堂做事着实卑鄙,竟然用毒计让白云宗兄弟几人自相残杀,虽然两派都不是善类,但他还是无法坐视不理,私仇先放到后面,他不能让天罗堂就这样胜了这场战役。
心里打定主意,易剑臣龙渊剑出鞘,剑气运于剑中,长剑凌厉一指,一招“群龙无首”,几道无形剑气飞射而出,不远处包围圈的两三个黑衣人皆一声吃痛,震惊地看着自己被割破流血的手臂,而笛声亦消失,吹笛之人呆愣地看着手中断为两截的短笛,不明情况。
“谁”为首的黑衣人大惊,迅速环绕四周搜寻着暗处的埋伏。
陈武和李弃也有些惊讶,面面相觑,难不成是白云宗的救兵来了。
易剑臣并不现身,仍在暗处观察。
笛声消失后,阿泉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左手捂住自己的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劈手砍向陈武和李弃二人的短刃也僵在了半空,不住颤抖
,似乎是在做着激烈的挣扎,想要摆脱血药的控制。
“阿泉”李弃又惊又喜,“你醒醒你一定能摆脱他们的控制的”
大事不妙,黑衣人以眼神互相交流,一点头,齐齐攻向中间的三人。陈武和李弃大喝一声,将阿泉护在中间,挥剑与黑衣人厮杀着。人在绝境中,潜能总是能被发挥出来,陈武和李弃杀红了眼,武功平平的他们竟然手刃了两个黑衣人,一起攻向为首的黑衣人。
“够本了还有三个”李弃已经身中数剑,一身白衣染成血色,红着眼睛笑道。陈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杀死敌人的时候,自己也受重创。听到李弃的话,他弯了弯嘴角,兄弟二人齐心,与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李弃死死抓住吹笛黑衣人的长剑,手掌被割出淋漓的鲜血,剑锋与脖颈只差分寸,长剑往前一送,将那操纵好兄弟的始作俑者一剑穿心,钉在了树上,染红了大片树干。后者瞪大双眼,长剑终究无法割断李弃的喉咙,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陈武一剑劈向为首的黑衣人,后者却抓过旁边的同伴往身前一挡,陈武的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为首者却目光阴狠地长剑自同伴身后刺入,趁陈武未回过神来,长剑穿过那人的身体,又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身中两剑的黑衣人当场毙命,死不瞑目,陈武向后撤步将长剑脱离心口,咬碎牙齿吃力地捂住伤口,体力不支向后跌倒在地。天罗堂狠辣到连自己人都能用来当肉盾
为首黑衣人冷笑着将同伴的尸身丢在一旁,提着滴血的长剑,向陈武踱去,长剑一动,迅速向下刺下,要再补一剑,送陈武上西天。李弃见状却来不及阻止,他体力也已耗尽,摔倒在地难以爬起来,见到好兄弟即将丧命,目眦欲裂,嘶吼一声。
陈武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握住剑刃,并不屈服,看向为首黑衣人的目光,尽是嘲讽和不屑。为首黑衣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剑尖与喉咙只差分毫。易剑臣正欲出手,却见那一直愣在原地苦苦挣扎的阿泉忽然清醒了一般,向为首黑衣人扑过去。
寒光一闪,陈武瞳孔骤然一缩,只见那为首
黑衣人目光忽然失了光彩,颈间出现一道血痕,不敢置信地左手捂住脖颈处的伤口。阿泉一声嘶吼再刺一剑,短刃刺穿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被阿泉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手中的长剑都掉落在地,陈武也松了一口气,躺倒在地,喘着粗气,艰难地呼吸着。
为首黑衣人自腰间拔出匕首,朝阿泉腰际狠力捅去,阿泉面无表情,目光中杀气更盛,非但没有向后拔出匕首,还向前贴近了黑衣人,匕首刺得更深,让其拔不出来,而他拔出短刃,对准他喉咙一抹,鲜血喷溅,为首黑衣人顿时断了气,栽倒在地。
阿泉猩红着双眼,踉跄转过身来,看了陈武和李弃一眼,单膝跪下,短刃插进泥土,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头一低,力竭而亡。
易剑臣深受震动,缓缓走出。他本不想与白云宗中人有任何瓜葛,先前出手相助也只是看不惯天罗堂的卑鄙手段,给他们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如今见到白云宗这三人的情深义重,他终于动摇了,想要救他们的命,不忍心他们就这样血尽而亡,暴尸荒野。
“阿泉”李弃泪水落下,奋力爬向奄奄一息的陈武,“陈武你坚持住我们赢了我们一起回去带着阿泉一起回去”
陈武侧首看向浑身是血的李弃,嘴角动了动,勉强扯了一个笑容,艰难说道,“我们赢了可是,回家的路,恐怕要你一个人走了”
“不”李弃摇摇头,想要将陈武给扶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因为他自身,亦是穷弩之末。
易剑臣一个箭步冲上去,蹲下身来,一手按住陈武心口的致命伤,一手摸上他的脉门,心一凉,对李弃摇了摇头。一剑正中心脏,无力回天。
李弃吃惊地望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易剑臣,愣了愣,问道,“兄台你是刚刚出手相助的人是你”
易剑臣点头,但却又有些愧疚。他若早些出手,他们三人也不至于但是白云宗的人,他真的恨之入骨,方才犹豫出不出手的片刻,这边已经成了定局。也许是他错了吗。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李弃对易剑臣感激
地抱拳。
陈武抓住李弃的衣袖,李弃急忙低头听他讲话。
“一定要活下去”陈武说完,便闭上了双眼,断了气。
李弃闭上双眼,哽咽出声。
易剑臣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止痛散和止血药,递给李弃。后者感激地接过,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问道,“兄台,为何一直袖手旁观,直到这时才现身相助”他知道不该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这个疑惑他实在是想不通。
易剑臣眸色暗了暗,“因为我刚刚在犹豫。”
“犹豫什么”李弃不理解。
“你们是白云宗的人,”易剑臣抬眼看向李弃,一字一顿道,“而我,是试剑山庄的少主,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李弃闻言大惊,出手相救者竟然是名门正派之人,并且还是与白云宗有着血海深仇之人。“那你
又为何出手,你明明可以装作没看见,让我们被天罗堂的人杀死。”
“因为你们是豪杰,而他们是小人,”易剑臣顿了顿叹道,“看你的年纪,与我相差不大,当初参与灭门的人中,应该没有你。”
李弃闻言笑笑,“你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一样。”
“七年前,宗主对试剑山庄所做的那一切,确实不该”李弃将药瓶塞子拔掉,粉末直接倒在伤口上,笑道,“可是宗主也再也没有回来,也许也死在那里了吧。”
易剑臣闻言有些吃惊,“你说什么乾秦再也没回去”
李弃缓缓点点头,“少主寻找宗主多年,仍然没有半点线索。”
易剑臣暗暗思忖,难道乾秦隐藏身份一直躲在暗处秘密培植杀手争夺七星龙渊和灭魂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白云宗的阴谋江湖皆知,他隐藏身份也是无用,还与儿女七年不能相见,这不合情理。还是
说,他有更大的阴谋。
“天罗堂的人为何追杀你们”易剑臣转移话题。
“此事说来话长。”李弃将伤口简单上了药,药瓶还给易剑臣,撕下衣衫包扎,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