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
夜半时分,华丽阁楼依旧灯火通明。
门前身穿桃红色衣衫招揽客人的姑娘远远见到有大批官差朝这里过来,吃了一惊,脸色一白,转了转眼珠,立马闪身进去楼里面。
喧嚣热闹的红袖招在阿卓等人踏进门后忽的安静下来,鼎沸人声与靡靡之音戛然而止,主堂大厅里搂着姑娘喝着花酒的男人们酒杯停在了半空,依偎在恩客怀里的姑娘们也僵硬着没有动弹,皆安静地十分默契地将目光投在了一身白衣素服的阿卓身上,还有身后的知府公子郑齐以及那几十个官差身上。楼上的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声音,有胆子大些的人悄悄把门开了条缝向楼下打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整个红袖招都鸦雀无声,实在诡异。在主堂负责奏乐的几个乐师抱着乐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大家不必惊慌,该奏乐奏乐,该喝酒喝酒,该干啥干啥,郑公子有些私事要处理,与各位不相干,不相干哈继续继续”鸨母干笑着走到前面打圆场,招呼着乐师赶紧继续奏乐,这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氛围实在是让她心里发毛。
丝竹之音再起,大厅里的男人和姑娘们继续调笑着碰杯喝酒聊天,楼上扒门缝的脑袋也都缩了回去。虽然表面上大家恢复了常态,但明显不如之前热闹,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不好意思放开了闹,缩手缩脚的。
从房内出来站在二楼栏杆旁向楼下大厅张望的翠柳,意外地看见失踪多时的聆溪,此刻的她未施粉黛,衣着素雅,眉眼间有些憔悴,与从前身为花魁的她迥然不同,原来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一个清秀淡雅却单薄得有些让人心疼的邻家女孩儿。翠柳同时也看见了楚中天,想起那日他在柴房还没听完陈婶说的话便发了疯般跑掉了,如今在此时此地再次看见他,不禁觉得有些唏嘘。
翠柳想着,有些出神,抿了下唇,想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慢慢地扶着栏杆向楼下走去。
在楼下陪酒的红菱见到翠柳下楼来,和客人笑吟吟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急忙过去拉住翠柳把她扯到一个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又惊又疑地对翠柳小声嘀咕道“姐姐,那不是聆溪么她竟然回来了后面还有那么多官差,是什么情况呀,难不成是被抓回来的”
翠柳怔怔地摇摇头道“确实是她。但这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我们往那边坐,隔得近些,能听清他们讲话。”红菱说着,还没等翠柳答复,便已拽着她的衣袖向那边挪。
“郑公子,如今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回到了这里。你也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了吧。”阿卓转身看向郑齐,淡淡道。
郑齐闻言只是冷笑,一步步靠近,“你以为小爷我是傻子么我们走后,你们岂不是立刻就能逃
出城去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抓回来,我可不会再让你逃掉。”
“那你们便一直守在这里好了,我是无所谓的。只是你们这么多官差在这里待着,大家酒也不敢喝,话也不敢大声说,无趣的很,恐怕会影响妈妈的生意,你说是不是”阿卓并未闪躲,沉着应对。
鸨母看到郑齐阴鸷的目光,急忙连连摆手,赔着笑道“不影响不影响,一点儿也不影响。”
“你无非就是想把我的人都支开,然后再寻逃跑之机。”郑齐不买账。
“难道说郑公子与我上楼进屋,他们这些人也会一直跟着,到时就站在旁边看着公子你宽衣解带”阿卓玩味一笑。
“呵,你不必出言激我。我还真的不介意他们旁观,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你,却不知有没有胆色,在他们面前宽衣解带。”郑齐笑意更深,目光也越发轻佻。
阿卓面上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冷静,但藏在
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骤然攥紧,指甲嵌入肉里。
薛靖七与楚中天对视一眼,强迫自己要忍住,不能冲动,坏了计划。
“你到底想怎么样。”阿卓抬眼看郑齐,一字一顿道。
郑齐伸手指着薛靖七与楚中天二人,“两个选择。要么,我让一步,让他们两个跟我的人一起出去,你,跟我上楼,我们好好叙叙旧;要么,我不介意让我的手下旁观,或者索性大家一起玩。”
阿卓闻言无声冷笑。
坐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红菱听到郑齐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掩口,皱眉冲旁边的翠柳低声道,“这知府的公子也太没人性了吧,什么叫大家一起玩,他是恨不得聆溪死是不是简直是衣冠禽兽,真看不出来。”
提心吊胆的翠柳根本没听清红菱说什么,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阿卓,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郑齐,变着花样羞辱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阿卓淡淡地笑。
“还行吧,彻底得到你,我才会最开心。”郑齐也报之一笑。
楚中天握住剑柄的手倏地一紧,下一瞬薛靖七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欲拔剑的手,力气很大,他红着眼眶去看她,却见她亦红着双眼,皱着眉冲他微微摇头。现在还不行。
“阿靖,小天。你们出去等我。”阿卓抬眼看向两人,轻声道。
“不行”楚中天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着郑齐,咬牙切齿道。
郑齐依旧是一脸笑意,挑衅地看着楚中天。
“出去。”阿卓有些红了眼圈,注视着楚中天,一字一顿重复道。
“如果他敢欺负你,立刻喊我,我就在门外等你。”楚中天叹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阿卓。
“嗯。”阿卓笑了笑。
楚中天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阿卓一眼,转
身大步流星率先走出了大门。郑齐一点头,官差们也跟着出去,到外面候命。薛靖七走在最后面。
阿卓望着楚中天消失的背影,黯然一笑,收回目光。
“现在闲杂人等都走了,我们也该”郑齐伸臂揽过阿卓的肩头,笑吟吟欲一亲芳泽,却忽闻门外一声巨响,惊得松开了手循声看去。
门外传来厮打作一团的嘈杂声,而薛靖七竟去而复返,门已从内拴住,她拔剑出鞘,抬眼看向他。
那目光中无比强烈的杀意。
郑齐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意,还是中了计怎么,那薛靖七真的敢杀他么,那可是要偿命的
他第一反应便是抓住阿卓当人质。
但薛靖七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伸手抓向阿卓肩头的前一瞬,身子忽的一麻,竟动也不能动,被薛靖七点住穴道,定在了原地
。
“来人啊快来人”郑齐慌了神,嘶声大喊。
门外的官差们听到了他的喊声,但是无能为力,只能挣扎着,痛骂着。他们数十个人加在一起还敌不过楚中天一个人,楚中天的追云步快到他们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抽出兵刃还没来得及开打,稀里糊涂便被楚中天用一条很长的麻绳给捆住了手脚。只见他在人群中迅速地穿来穿去,所有人便像蚂蚱一般被乱七八糟绑在了一起,越挣扎越乱,互相叫骂着。
楚中天没有伤他们一根毫发。
楼下大厅的宾客和姑娘们惊叫着四下逃散,也不敢开门往外逃,只是一个劲儿往四处角落里躲,离是非远远的。鸨母惊慌地喊人来,红袖招的二十几个杂役立刻抄家伙冲出了围住了薛靖七。那些杂役皆是粗犷的汉子,气势汹汹,然而薛靖七此刻满是怒火与杀意,也无暇与他们多浪费时间,于是郑齐眼巴巴盼来的救兵,在不到十个数之内,便全部躺倒在地,
痛呼着,躲闪着,不敢再次上前。
大堂里惊叫呼喊声过后,便如先前那般鸦雀无声。
郑齐的冷汗浸透了身后的衣衫,面上血色褪尽,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恐惧,慌乱,怕死,大脑一片空白。
薛靖七对着他的膝后狠狠一踢,郑齐软麻的膝盖一痛,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跪在了阿卓的面前。
郑齐这一跪,惊天动地。
在场所有人都缩在墙边瑟瑟发抖,鸨母已经吓得快要发疯,知府的公子若是死在了红袖招,那可就彻底玩完了。可是她现在该怎么办报官报个屁官官府的人都栽这儿了完了完了完了
“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杀人是要偿命的为了要我的命,搭上你们自己的命,不划算啊不值得的”郑齐不住发抖,扯着嗓子大喊。
“杀人如果要偿命,那我父亲、母亲、弟弟的命,算什么。”阿卓淡淡地笑,轻声道,“你的命,就比我们百姓的命,金贵些么。”
“我我会补偿你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一千两够不够两千两”郑齐语无伦次道,“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羞辱你伤害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郑齐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阿卓惨然一笑,缓缓摇头。
“我如果死了你们真的会被追捕到天涯海角,你们逃不掉的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都能作证除非你们把他们全部杀掉灭口,全部”郑齐见求饶没用,索性开始威胁,“我这条贱命根本不值得你们赔上自己你们可要想清楚”
“我们早就想清楚了,你必须死哪怕得罪官府,亡命天涯,亦不足惜。”薛靖七斩钉截铁说罢,一剑便要了结他的性命。
“阿靖。”阿卓忽然喊住薛靖七,红着眼眶
笑道,“我想亲手杀了他,为家人报仇,可以么。”
薛靖七一怔,迟疑了一瞬,点了下头,将剑交给了阿卓。
阿卓接过剑来,感受着剑柄上薛靖七的余温,手指渐渐收紧,心如刀割,鼻尖涌起酸涩,泪湿眼眶。
郑齐见阿卓竟接过剑来要亲手杀他,心里一震,绝望地笑了下,鬼使神差想起那个算命道士晦气的预言,说他不出半年,便会死掉,并且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他开始放肆地大笑,笑命运荒唐。
“你要杀便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变作厉鬼,也会继续缠着你。哈哈哈哈哈”郑齐的话未说完,便被长剑刺穿了喉咙,鲜血汩汩流出,顺着脖颈流下,染红衣袍。
围观的人群再次放声惊叫,疯了般涌向大门,再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一刻。
阿卓泪水簌簌落下,滴落在地,手指冰凉,
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剑柄,没有勇气再看薛靖七最后一眼,在刺穿郑齐喉咙的下一瞬,抽出剑来手臂一转,横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