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留你长存心间
楚中天酒醒后的第二天,在出云谷阿卓的墓前,又陪了她一天。其间想起种种往事,就讲给她听,说到有意思的地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看着冰冷的石碑又有些想哭,哭又哭不出来,只能吸一下鼻子,举起酒壶饮一口酒,一笑而过,辛辣的滋味将鼻尖酸楚裹挟而去,只留无法言说的心事埋藏心底。
“阿卓,我要走了,改日再回来陪你说话。也不知道小七的伤势怎么样了,有些担心她你一定也很担心吧,所以我替你去看看。过阵子,我就带她回来一起看你,那样我们三个人就又在一起了。”楚中天放下酒壶,伸手拂过石碑上粗糙的字痕,站起身来拍了拍石碑的边缘,就像是往日那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当是告别。
他向薛远辞行后,便快马赶回扬州,于当天傍晚抵达罡气盟。然而他兴冲冲推开薛靖七的房门时
,才发现一片漆黑,空无一人。言子清也不在这里。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他开始心慌,在盟里胡乱地寻找着,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书房里的楚立,于是出来见他,将薛靖七与言子清去雁荡的事情告诉了他,楚中天这才长吁一口气,得知小七的伤已经无碍,甚至还能出任务,总算是将心吞到了肚子里。
“多谢楚盟主相告,那我现在去就雁荡找她们。”楚中天朝楚立一拱手,便要再次离开,却被楚立拦住。
楚立道“小天,留步。她们明天就能回来,你不必多跑一趟。”
楚中天有些诧异。
“雁荡血蛊一事涉及剿灭天罗堂的行动,因此需要所有人到场一齐商讨作战策略。此前去西域落日城执行任务的那些人已传信回盟,不日便会归来,因此靖七他们也会很快赶回来会合。”
楚中天闻言点头,决定就在这里等她们回来。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撩衣袍下摆随意地坐在庭下微凉的石阶上,望着脚下砖石的缝隙兀自发呆。
楚立见到楚中天忽然席地坐下有些不解,“小天,你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也累了,回房休息去吧。为何在这里坐下了,现在是冬日,当心着凉。”
楚中天闻言抬头望向楚立,一咧嘴笑了笑,轻叹道,“哎,我现在还睡不着,心里有点乱,想坐在这里好好想一想,静一静。”
“是因为阿卓姑娘的事情么。”楚立也跟着他轻轻一叹。
楚中天脸上笑意渐渐退去,残存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听闻此言,抿唇不语,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楚立也跟着一撩衣摆坐在石阶上,就坐在楚中天身边,后者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罡气盟盟主竟然会不在意礼节与晚辈随意席地而坐。
“说来你可能不信,你经历的这一切,我当年也经历过。所以你的心情,我能懂。”楚立看着楚中天的眼睛,认真地说罢,无可奈何地一笑,转过头去。
楚中天更是愣住了,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收回
心神。此时的楚立,与往日大不相同,说不出来,就是莫名觉得有些无形的屏障,似乎在此刻都不复存在。他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同他说那样的话,又颓然温和地一笑,这感觉,就像是有着多年交情的老友,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令人放松戒备,敞开心扉。
“您当年也经历过”楚中天喃喃道。
“是啊,同样是红袖招这个鬼地方,同样是”楚立感慨着,中间顿了顿,像是在鼓起勇气揭开自己心上早已结痂的伤疤,“横剑自刎。”说完这四个字,他的笑意渐渐消失,眼底埋着很深的伤痛。
楚中天目光一闪,喉头滚了下,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些话,将唇抿得更紧,一声不吭,也不敢去问,为什么。
“但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阿卓姑娘的死,与你无关,但当年的事情,是我酿成的大错。”楚立苦笑道。
楚中天瞪大眼睛看向楚立,愣了下,又转回头去,目光垂着,眨眨眼低声道“怎么会是您的错
呢当年”
楚立只是摇头,惨然一笑,并不打算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话锋一转道,“所以啊,小天,逝者已去,长留心中便可,万不要陷在里面走不出来。不然,就像我一样,一生困于樊笼不得解脱,日日自责,夜不能寐,无颜面对故去之人。”楚立抬手按了按楚中天的肩膀,说罢便站起身来,怅惘地离开了。
楚中天怔在那里,急忙起身去看楚立,后者却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不远处的墙后,楚子钰靠在墙上缓缓闭上双目。方才他一瘸一拐地悄悄出来将捏碎的茶杯碎渣丢掉,回去的路上无意撞见了楚立与楚中天说话,便索性待在墙这边,想等他们走了自己再悄无声息地回屋,不料他们二人竟坐在石阶上聊了起来,聊到现在才各自离开。
父亲对楚中天这小子为什么态度这么好,竟然能放低架子和他一起坐在石阶上聊心事,这是他希冀多年却得不到的这小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得不到的,楚中天都能毫不费力地得到靖七的在乎,父
亲的亲近。
还有。父亲方才同楚中天说的他那一生难以忘怀的心结,就是当年那个红袖招的女人么那个把父亲迷得神魂颠倒,甚至间接害死了母亲的,轻贱的风尘女子楚子钰猛然睁开眼睛,恨得咬牙切齿,腮边肌肉鼓起,双手紧握成拳。是那个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外公与父亲反目,母亲早逝,他从小到大不被宠爱,好像是捡来似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红袖招的女人都是因为她她横剑自刎怎么不早点死,死在与父亲认识之前这一切的惨剧,便不会酿成。
更可悲的是,父亲竟然至今都没能清醒,还在思念着那个女人,甚至为她的死感到愧疚,夜不能寐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