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同奏却心伤
夜已经很深。倚坐在楼阁高处的屋瓦围栏处,眺望着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屋舍在夜色笼罩中沉睡,远处的街巷里透出隐隐约约的灯光来,她抬眼望见楼阁四角飞檐悬挂着的木质灯笼,温暖却又有些凉薄的淡黄色一点一点透进冰冷的夜,与天边月遥相呼应,说不出的静谧。
夜风微凉,薛靖七抽出腰间的紫竹箫,手指轻轻摩挲着,按上箫孔,风扯着她束发的绳带缓慢地飘动,白衣胜雪,衣袂迎风翻飞,温热的手指按动微凉的箫孔,淳厚悠长的箫声似水一样从指间漫出来,打翻洒落在天际,仿佛微风吹过林间悠悠不绝,又如一道极细的冰泉自高高的楼阁垂落,落在人的心上,滴答一声荡起无尽的涟漪。
屋里辗转难眠的易剑臣听闻箫声,忽然睁开双眼,后知后觉地翻身坐起,抱着一团被子愣了半晌,而后立刻披了外衣穿靴下床,迅速整理好衣衫后,
心绪纷乱地走出屋子,穿过连廊,四处寻找箫声的源头,终于,他停下了脚步,驻足遥望楼阁高处月下吹箫的薛靖七。她虽然依旧是一袭白衣,却同白日所见又有所不同,窄袖布衣长裙简单朴素,挺拔的腰身以衣带束紧,外衣袖口挽起两道露出浅米白色的里衣护腕,整个人比白日看起来利落英气了许多,也找回了薛靖七的影子。
是她。
易剑臣眉间一动,原来那夜与他箫声相和的人,是她。
他转身悄悄回屋去。
回荡在月下天边的箫声,陡然变响,温润清澈的玉箫声不知从何而起,渐行渐近,薛靖七心里一动,一阵风过,回头望见,月落满屋梁。易剑臣坐在一旁,按箫同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眉眼一弯,粲然一笑。
哪一瞬间,有一生那么长。
那天清晨,那天深夜,一眼抵得过万年,是他们牵起命运的红绳,向彼此走近。而后,却有人口
是心非地松了手,红绳跌落,另一人攥着,手指微蜷,不知所措。
“原来那夜,是你。”易剑臣放下手中玉箫,哑然失笑。
薛靖七抱膝而坐,双手捏着紫竹箫,笑着轻轻点头,并未说话。
易剑臣喉头滚动,再次苦笑一声,抬头望着明月,神色复杂,不知是喜是悲,只化作一声长叹,随风飘散。
“怎么。”她忽然有些紧张。
“那夜,我以为是她回来了。你和她,真的很像,很像。”易剑臣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人,目光中有几分遗憾,更有一丝希冀。
他多么奢望,此刻薛靖七能笑着对他说,傻瓜,我就是书言,我回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薛靖七却有些莫名的难过,好似心底里藏着掖着好不容易升起的一小簇火苗,硬生生被从天而降的水给扑灭,只留下一地残骸。她神情有些动容,微微抿起唇来想要稳定自己的心神,却
终究遮掩不住自己的苦涩,强力撑起一个笑容来,佯作漫不经心笑问,“你说的是,你青梅竹马的师妹,杨姑娘”
易剑臣闻言失笑,不置可否。
“易大哥。”薛靖七低着头轻声道,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长箫。
“嗯”易剑臣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薛靖七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给捏住了,连说话都有些反复斟酌,颠三倒四,她不敢说他对她有意,只委婉地说,他对她好,“我很像她么。”
她不敢看易剑臣的神情。
易剑臣被如此猝不及防地一问,心里一疼,而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风吹过天地间,月光似乎暗淡了,屋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他想说,其实不是。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张口,她便哑然失笑,转头看向别处,轻声说道“其实有时候,你甚至会把
我错认成她。还记得在锦溪十里的那场大雨么,你很难过,很无助,我给你撑伞,你唤我,书言,让我不要离开你。那晚,你靠在我肩上,哭了很久,直到睡过去。你对她的情深义重,我是明白的。我也明白,总有那么一个人,像是初次窥见的天光,无论后来见过的阳光有多温暖,都无法替代最初的光。”
易剑臣先是诧异,而后有些愣住,到后来,他已经有些想哭了。他该怎么办。究竟怎么做,才是为了她好。
原来这一场伤害,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
他眨眨眼睛,忍着鼻尖的酸涩,酝酿着开口。
“易剑臣,我喜欢你。”
薛靖七已红了眼圈,说出这句话,并没有她之前预想的那么难。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不怀有希冀,也便不怕那难以承受的心伤。
易剑臣心里一动,又是一空,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但是他又必须说出来。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艰涩的话音散在空
中,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薛靖七却忽然笑起来,洒脱至极地笑道,“没关系。我知道的。”
“靖七”易剑臣看到她笑的样子,反而更加难受,心如刀割,“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人。同我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你的心意,我都能懂。我也算是你的红颜知己了吧。”薛靖七弯起眉眼。
“嗯,是一生的知己,永远都不会变。”易剑臣认真道。
“但也,只是红颜知己了。”薛靖七虽然是笑着说的,却透着无尽的落寞。
易剑臣说不出话来。
“摘星崖下你曾说过”薛靖七欲言又止。
易剑臣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薛靖七。
“没什么。”她无力地笑笑。
“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你身子还未复原,莫要再着了凉。”易剑臣准备起身,想逃离这个无法面对的人。
“我会一直等你。”薛靖七垂眸一字一句说道。
易剑臣背对着她,手指捏紧了玉箫,“不要等我。看不见尽头的。”说罢,他狠狠心跃下了楼阁,决绝离去。
薛靖七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滴落,洇染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