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笼在苍茫水雾里的雁荡山隐约生出几声沉重的闷响,惊起在枝上打盹的雀儿,扑簌簌冒雨低飞,一头扎到别处去了。
“他奶奶的”
瞅着面前仅有浅细裂纹的厚重石门,张盛气急败坏一甩膀子,将打铁用的大铁锤掷在地上,赌气似的飞起一脚踹过去,腿筋被震得生疼,心里窝着的那团火也始终发泄不掉,皱着眉头往回走。
他看见顾川拉着张脸双眉紧锁坐在机关室里发呆,涌到嘴边的话又被强行咽了回去,无能却又暴躁地抬起手又放下,转身离去。
留在总部还没走的兄弟有三十几个,如今都被困在这里等死。
外头那些脑子里进了屎的正道江湖客们,不知受谁蛊惑,不分青红皂白地堵在几处入口截杀墨门剑契中人,甚至要放火烧山,非要把他们都烧成灰才肯罢休。
首领大人不知何故身体越发虚弱,已无法拔剑一战带他们突围杀出去,顾川便决定开启机关室内的总机关,将几处入口都封住,切断外敌杀进来的路径,打开地下暗道带着众人逃离总部。
谁料到,地上的出入口是封住了,可地下暗道却无法开启,顾川意识到不对劲后,回过头来想重新打开封住的出口,竟已无法控制唯一的解释是,秘密设在山外水潭深处的机关总闸,被那些混蛋给找到且动了手脚,以致总部内的操作机关失灵,他们竟反把自己困在了里面。
顾川为此自责不已,把自己关在机关室里,双眼熬得通红,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打开生路,只剩下与外部联络通信的机关还可控制,林成羽便送出消息,将希望寄托在外面的兄弟们身上。
最让张盛无法理解的是,就连那处以往老头子爬出去透气看星星的天然缺口,都被“无所不知”的外敌知晓,提前设伏,更不可思议的是,顾川连那个地方都设置了机关,将缺口给封住了。这防御机关当真是铁桶般严密,若在平时还值得夸赞,可如今这番情形,他真是郁闷到无话可说。想要发脾气,却也知道是无益处的,徒增争吵,甚至会引发内讧,还是罢了。
他们却不知,这一切都在藏身幕后的江少右掌握之中。
破坏掉水下的机关总闸,如此一来,也不必再添杀戮,只需放火烧山数日,待浓烟弥漫进去,里面的人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倒是省了他们许多力气。只是没想到,刚点火不久便天降大雨,似是老天护佑那群人似的,多给他们留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再大的雨,也会停的。”
伪装身份的江少右换了身干净利落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黑折扇,手里握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不动声色地走到夏侯寒石身旁,轻笑一声,笃定道。
夏侯寒石闻言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看雨落,低声戏谑“你就不怕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你的身份捅出去,让你也死在这里”
“不怕。”江少右抱剑环胸而立,笑着摇头。
“你以为我被你们拿捏住把柄,就真的不敢反抗了”
江少右的笑容却更加灿烂,转头瞥了眼周围无人,低笑道“非也。夏侯大侠纵横江湖多少年,声名赫赫,并不是没脾气的软柿子,您不惧威胁公然反抗,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您说的话,大家未必就信啊北山前盟主不就是前车之鉴么当今正道武林里谁是令人信服的至高权威,还请夏侯大侠想清楚了,再做决断。您是聪明人,就算要对抗,也要等待时机成熟,是不是”
他将“夏侯大侠”四字咬得字清句楚,眼里的笑意暗藏讽刺。
夏侯寒石脸色更加阴沉,转身拂袖而去。
“想复仇,首先要留着这条命,不是么。”江少右敛起笑意,自言自语慨道。
谁都想做那只黄雀,包括他自己。
至于那只寒蝉,就是身中血蛊已无生路的书剑门掌门、墨门剑契首领杨牧成了。他本以为薛靖七一剑诛心取了罗老大的心头血,涅槃血蛊的第二代宿主必定是她,谁料到竟又生变数,从少主那里旁敲侧击后,得知薛靖七身上并无蛊纹,那第二代宿主究竟是谁将此事禀报宗主后,还原那夜决战的情形,才知是杨牧成阴差阳错做了替死鬼。
此次借夏侯寒石之手覆灭墨门剑契的任务,事关杨牧成的生死,他试探过宗主的态度,后者竟然并未阻拦,他只能打心底里佩服这位正道第一人的冷血无情。
“宗主,杨牧成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成为我们天宗无坚不摧的杀人刀,要么被烧成飞灰就此陨落,您可有什么想法”来雁荡前,他曾问过楚立。
楚立沉默了很久,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最终的意思是,他了解这结拜兄弟的性情,希望他就此陨落,不要被制成杀人傀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领命离去前,又被叫住。
原来,楚立想利用杨牧成的死,布一个借刀杀人的局。
这局棋,最终指向的不是墨门剑契,也不是夏侯寒石,而是那个人。
江少右缓缓拔剑出鞘,冷雨敲打着锋锐的寒铁,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借你的剑啊。”
这场雨一连下了两日,在第三日放晴时,他们再次点了火。
这两日的时间,不断有千里迢迢从分部赶回来,救人不成反送死的墨门剑契中人,他们只粗通些剑术之类的外家功夫,与那些内外功兼修十余载的正道江湖客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很难杀出重围,去往那处设在潭底的机关总闸。
雁荡山燃起大火时,十里外的一处客栈,一个浑身是血的墨门剑契子弟滚下马来。日夜兼程赶来雁荡的其余分部子弟正在里面喝水休憩商量对策,见此情形奔出门外将同伴背负进来,听他气力不继地讲述总部那边的战况。
旁边一白衣江湖客提壶倒热茶的手滞在半空,蓦地抬起眼,露出笠檐下憔悴没什么血色的脸,抿了下唇,连暖身的热茶都顾不上喝,拿起桌上的黑鞘长剑,起身离开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