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到潭底后,薛靖七终于看见众人口中的机关总闸,黑漆漆的金属触手冰凉,可扳动的位置虽已生锈却极为沉重,切口严丝合缝,只有浅浅几道划痕,似是方才的弟兄们用寻常铁剑劈砍所致。
在冷水中浮沉的她后撤一步,将手中黑鞘别进腰间绳索里,拔剑出鞘,催动七星剑气,双手握剑奋力劈斩过去,铮的一声剑气分开潭水,四溅的火星在水里一闪而灭,七星剑的锋刃嵌入黑铁半寸深。
半寸,远远不够。
她能撑得下去接下来的十几剑么
薛靖七呛了口水,蹙眉咬紧牙关,不顾复苏的寒凉剑气在受伤经脉里飞窜游走,对准切口再次劈下一剑,更进半寸,可稳固坚硬的机关总闸依旧纹丝不动,这平平无奇的两剑对于之前练成混元真气的她来说,可谓是小试牛刀,如今身在水下剑气又反噬,这样下去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要不先回岸上换口气,再潜回来继续劈砍。
念及此,她左手快速拉了三下拴在腰间的绳索,示意岸上的人把她拉回去。
谁料这一拽,绳索竟软绵绵沉了下来,薛靖七心头大震,蓦地回头往上面望去,只见一人被砸进潭水里,周身绽出磅礴血雾,而他手里依旧握着绳索的另一头,正是负责接应她的子弟。
岸上出事了。
那群江湖客
“混蛋”她怒火中烧,在心里暗骂道。
倒转剑柄割断身后的绳索,心急如焚,想要游回去救人,可机关总闸不毁掉,困在山里的人就会死,他们可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两边都坚持不了多久
两难之际,生死一线,别无他法,只能豁出命去。
似是又回到十方客栈那一夜,痛极,怒极,愧极,对力量的渴望自心底里暴燃,颈间玉坠蓦地灼起光亮,与剑上七点寒芒遥相呼应,薛靖七忍着经脉剧痛缓缓闭上双眼,心无旁骛,握剑的手指冷到发青,薄霜隐现,七星剑魂燃尽奇经八脉,几乎是一瞬间爆发出沉眠千年的强大剑气,她双手握剑沉肩纵劈下去,剑刃斩碎机关总闸的一刹那,庞然大物断为两截轰然倒塌,水下剧烈震荡翻涌爆炸开来,薛靖七还未回过神来,已被这惊天动地的剑气反震冲破水浪,重重摔回岸上,眼前天旋地转,压抑许久的腥甜血气一股脑翻涌上来,血染白衣。
水潭炸出十几道水箭直冲云天,岸边的人皆被落雨淋透,火光中的雁荡山发出轰然低沉巨响,似古老巨兽轻声叹息低鸣,而后山石崩落,地动山摇,血火烟尘中墨门剑契修建的机关总部开始自毁,竹笛声停歇,山崩地坼中众人皆是静默,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全身起了层颤栗。
盘膝而坐以毕生功力压制蛊毒的杨牧成呕出一口血,乱石崩落中顾川趔趄冲进满是浓烟的机关总室里,奋力扳住机关手柄向下一拉,咔嚓一声巨响,热泪盈眶,张盛与林成羽等人震惊回首,看见暗道门霍然打开,众人重获生路,激动难抑,皆湿了眼眶。
张盛搀扶已是穷弩之末的杨牧成率先自暗道离开,林成羽招呼其他弟兄跟上,迟迟不见顾川回来,望着即将塌陷的总部,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持剑疾奔回机关总室,看见顾川好端端立在那里,像是在发怔。
“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这里要塌了”林成羽冲过去拽住他的衣袖。
顾川泪眼模糊,笑着摇头道“我发过誓的,我要与这里共存亡。”
“你发什么疯好不容易能活了你却找死”林成羽又惊又怒,想要强行将他拉走,却发现不懂武功的顾川在此刻力气惊人得大,石梁断裂,碎石纷纷坠落,他竟被顾川推出了门外,挡在了外面。
“这几日其实我想明白了,贼人为什么会找到我们设在潭底的机关总闸,出事之前知道位置的只有首领大人和我首领大人召集弟兄们,命令大伙儿离开总部的那夜,我不甘心,亲自去潭底查看了机关总闸恐怕是我中了贼人的圈套,是我把弟兄们害成这样,很多人本可以不死在这里,回家守着父母妻儿的”顾川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顾川首领”林成羽闻言亦惊痛落泪,瓮动着唇却说不出别的话。
“我意已决,成羽首领不必再劝。”顾川漠然走到机关操控处,再次扳动手柄,淡然笑道,“后会无期了。”
“不要”林成羽痛喝一声,想要阻止,肩膀却被落石砸伤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顾川殒身,变作一团模糊的血肉,遍体生寒,痛声呜咽,抬手用力擦了把脸,转身离去,冒着纷纷塌陷砸落的石头,在暗道之门塌陷的前一瞬,踏了进去。
薛靖七紧抿着唇艰难起身,抬手擦去嘴边温热的血,单膝跪在岸边,以七星剑为支撑,拼尽全力趔趄站起,走到伤亡惨重的同伴们身前,抬眼看向面前气焰嚣张的六个江湖客,哑声低喝道“颠倒是非,滥杀无辜,也配称正道”
“竟是个女娃娃”持铜锤的粗壮汉子看见薛靖七的真面目,讶然道。
“本以为是个高手,没想到之前对我们动手,你自己也元气大伤,如今站都站不稳,还想不自量力跟我们动手么”剑客看见面前之人持剑的手都在轻微发颤,心知当剑客连剑都拿不稳时,已绝无胜算,于是讥笑道,“你那剑看起来不错,给小爷我把玩把玩”说着,就走上前夺剑。
不料薛靖七还有力气出剑,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拆上三招,他的剑刃割断她的一缕长发,于眼前扫过,这一剑招还未老,他颈间便是一凉,难以置信地栽倒在地,愤恨而亡。
他根本没有看清她的剑。
她连剑都握不稳,怎么可能赢
“我本不想杀人。”薛靖七一张脸全无血色,更衬得那抹殷红触目惊心,她缓缓抬眸扫过剩下的五人,目光尽是杀意。
“你,你敢报上名么”其中一人谨慎而又惧怕地后退一步,扬声质问。
“薛靖七。”她冷笑道。
五人闻言登时大惊,面面相觑,再去看她手中那柄剑,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七星剑主,怎么会与正道武林为敌你定是假冒的”粗壮汉子后退两步,冲身旁几人低语道,“她在强撑,撑不了多久,我们拖延时间就好。”
“待会儿我们五个一齐上。”使双刀的褐衣刀客使眼色。
墨门剑契子弟还剩七人负伤未死,他们见此情形,明白那五人打的什么算盘,一人凑到薛靖七身旁低语道“薛姑娘,他们想拖延时间消耗你的体力,你有伤在身,不能再打了,要不咱们先撤吧,去与首领他们会合。”
薛靖七闻言哑然失笑,这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可是她不能转身离开。她此刻完全是绷着最后那口气仗剑立在这里,若挪动步子松掉这口气,那五人再发起攻袭,她便无力再战,他们所有人只能死在这里,成为刀下亡魂。
可她却不能说出来。
甚至连开口都不能,她双唇抿作一线,强行将满口血腥气咽回去,脸上挂着冷淡轻蔑的笑意,冷到几乎结冰的手指却更加攥紧了剑柄,当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只能用气势威压对方,让他们不敢轻易发起围攻。
他们在拖延时间,等她力竭,她也在拖延时间,等人来。
无论是成羽首领他们,还是易剑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