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易剑臣与薛靖七负剑策马越燕山,日夜兼程,终抵北境。
朔风凛冽呼啸不止,满天流云翻滚飞卷,日影徘徊西东,一望无垠的草原大漠辽阔苍茫,天尽头腾起白色翼梢的大鹰,自缥缈云雾中展翅飞纵而过,直化作黯淡的黑影,消失在覆着积雪的连绵群山之巅。
两人并辔纵马疾行,墨蓝素白衣袂被大风扯动,猎猎翻飞,马儿撒欢嘶鸣,马蹄飞扬长鬃舞动,放马狂奔的两人相视而笑,颠簸中快意地舒张胸怀,猛吸一口带着草木香的清冽空气,就像饮了烈酒般有醉意。
肆意奔行半日光景,渐有人烟,马蹄声近,羊群一坨一坨迅速逃散,灰头土脸好不滑稽,不远处有马群奔过浅湖,水浪四溅,最后一匹四脚朝天摔进土里,打滚撒欢,折腾得全身是泥。
此刻已能看见游牧人的帐篷,两人轻勒缰绳,渐行渐缓,决定找牧民打听浑夕山的位置,也许他们也听说过什么二十八字,那就能省下不少寻觅的工夫。
此处地形开阔,人烟稀少,天宗九人纵使易容乔装,亦不敢跟得太紧,晚些时候陆陆续续追上来时,只远远看见易薛两人从牛皮帐篷里出来,与一牧民交谈了几句,拱手道谢,立刻翻身上马继续往北走。
“走,先去问问那人,他们究竟要去哪儿。”乾见两人已经走远,扭头对同伴们说了声,双腿一夹马肚子率先奔前。
其余人都立刻打马跟上,唯独艮策马远远坠在后面,有些心不在焉。向来话就不多的刀客,自从踏足北境这片草原,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似是不愿继续往前走,夜里稍作休憩的时候,他也不似往常那般盘腿闭目养神,而是望着北方的山发呆,抑或是直勾勾盯着手中的长刀若有所思,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问过那人了,他们俩是在打听去浑夕山的路,好像要找什么字。”乾道。
“就在北边,不远,快马加鞭,日落之前应当能赶到。浑夕山地形复杂,有三十六峪之多,其中以黄羊峪最为奇绝险峻,很适合我们以奇门遁甲布阵,他们即便破掉我们的天门杀阵,也会为这道天险所困,付出不轻的代价。”坎胸有成竹地笑道,众人闻言皆点头赞同。
“黄羊峪”一路上几乎没开过口的艮蹙眉发问,语气有些怪异,带着几分惊愕,甚至还有些惧怕,这反常令其他人很是讶然。
坤饶有兴趣地歪头问道“怎么,你知道此地以前来过”
艮怔了许久,没有答话,只是有些失魂落魄地抬手摸了把马鬃,左手握紧刀鞘,似是不愿多说。
“这里是你的家乡么”楚子钰冷不丁发问,单刀直入。
艮却别过脸,垂眸轻笑,答非所问“少宗主,你信命么”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微妙。
这回轮到楚子钰沉默。
坤却笑起来,揶揄道“听两位的口气,似乎都是算过命的人呐”
此一言引得几人发笑,楚子钰和艮却是神色漠然,各怀心事。
“我不信。”楚子钰记起雁荡山那老头子对他说的话,眼神一黯,没来由地有些心虚,话到嘴边却是斩钉截铁,带着股狠劲儿,赌气一般。
艮冷淡一笑,翻身上马,不再接茬。
“闲着没事,不要乱算命,没听过一句话么,命越算越薄的”坤打趣道。
乾瞥到楚子钰阴沉下来的脸色,一个劲儿咳嗽,打断坤的话,抿了抿唇,招呼着大家继续赶路,踩着脚蹬上马。
“命有什么好算的做杀手的,有几个能长命百岁”坎调转马头,漫不经心地戏谑道,“当一个杀手开始怕死的时候,他就真的离死亡不远了。”
“那我不怕死,是不是能一直活下去”巽也跟着笑。
“嘁,做人啊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坤轻嘲。
凝重的气氛被打破,几人说说笑笑,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默不作声的艮却忽然策马疾奔,接连越过同伴,与最前的乾并辔,低声道“我知道路,我带你们去。”
“艮,你信命么”乾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
“我不知道。”艮的话音低而哑,被风声马蹄声淹没,半晌后又没头没脑接了句,“我曾亲眼见过我的结局,信与不信,到那时就知道了。”
乾目中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反问“亲眼见过”
艮眯起了眼,眉头紧锁,似是躲避风沙,又似想起了什么,不再说话。
十六年前,两个部落为争夺水草牛羊展开了杀戮,滚烫的血将山坡的积雪都融化,小溪般汩汩流着,浇灌着贫瘠的草地,他的族人打了败仗,让出了草地和牛羊,甚至是女人,男人们无用的躯壳散落各处,任凭野狼叼食,如此也算魂归腾格里。
一夜间失去所有家人的那个半大的孩子,逃到黄羊峪,无意之间,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不信命的他死里逃生离开北境草原后,开始疯狂练刀,不断变强,遇到明主后,随之下江南,天南海北地杀人,往后却再也没有踏足北境。
谁能料到
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闭了闭双眼,脑海里重现出十六年前看见的那一幕,彻骨寒凉。
“你本可以选择不来。”乾似是猜到了什么,低低叹道。
“我没得选。”艮睁开眼,苦笑一声。
他若违背宗主的命令,下场显而易见。
“我想试试。”他又淡然地补了一句,声音很轻,仰首遥望云雾缥缈的浑夕山,眼睛里又多了分坚定,唤回了往日的神采。
九骑错落疾奔,连成一线,日影西斜,浑夕山愈来愈近,光影一寸寸黯淡下来,朔风更凉,似极薄的小刀刮过脸颊,刺进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