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泠熙隔了一个月, 才迟迟回到上京,到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安王府找人, 她娘亲在她临走时,塞了一封信给她, 让她转交给太后。
她是信鸽吗顾泠熙不满, 却也反抗不了。
“你还不乐意宋暖不是一直想离开安王府吗怎么, 帮她这个忙都不愿意”顾夫人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见是给宋暖的, 顾泠熙顿时喜笑颜开, 乐呵呵地答应了。
摇摇晃晃半个月, 总算是从荔洲到了上京,她要是知道这件事,定是要惊喜坏了
顾泠熙抱着这个念头, 让门房去通传。
那门房见顾泠熙的第一面, 先是惊讶了一下, 随后面色如常“锦荣郡主。”
“是你啊。”顾泠熙认出了他, 以前经常是他开门, 她都已经和门房熟起来了, “你帮我把宋暖叫出来, 我就不进去了。”
门房沉默了一下,说“你不知道吗”
顾泠熙愣了一下“知道什么”
“她早就不在了啊。”门房心里有些唏嘘,他是知道这位郡主和宋暖交好的,她落得这个地步也没人会想到。
“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那你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儿吗”顾泠熙疑惑了一下,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门房摇了摇头,“人死了,不在了。”
顾泠熙感到一阵荒谬,她离开荔洲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就没了呢她神情满是怀疑“你莫不是骗我吧,别闹了,快去传人,不然治你的罪”
“真的没了,奴怎么敢欺骗你呢”
顾泠熙再三询问,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她沉默下来,乐桃上前担忧地扶住她“郡主,你没事吧”
她仍不愿相信,抬眼看向门房,“因为什么”
“这奴就不知道了。”
顾泠熙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走上前,沉声说“我要见你们王妃。”
“郡主稍等。”
门房走了之后,顾泠熙发呆似的盯着地上的一块地方看,她不相信宋暖就这样没了,总要有个理由吧,更何况,潳苏不是在吗,他会眼睁睁看着宋暖去死吗
“郡主,请。”门房匆匆跑回来,摆了个手势。
安王妃早就在正堂等着她了,见人来了,也只是放下茶盏,顾泠熙直奔主题“她人呢”
安王妃知道顾泠熙说得是谁,她颇为平静地说“暖儿是细作,前些日子,已经惩处了,你往后还是不要来了。”
细作顾泠熙讥讽一笑,宋暖又蠢又笨,怎么有能力在安王府埋伏这么多年。
安王妃见她不信,也不欲多说“我话说到这里,信不信由你。”她站起来,“来人,送客。”
顾泠熙甩开上来的丫鬟,怒目而视“你真的相信她是细作吗”
安王妃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顾泠熙觉得头仿佛被敲击了一下,她深呼吸几次,颤抖问道“潳苏呢”
安王妃顿了一下说“岐崖上,跳下去了。”
太突然了,顾泠熙想,她站在悬崖边上,吹着冷风,心下茫然。
乱草石砾上,隐约还能瞥见干涸的血迹,顾泠熙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忽然矮下身去,拨了拨土,拾起一个荷包。
又丑又潦草,顾泠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宋暖做的,想笑又想哭,她还想着,等宋暖离开了安王府,就把人拐去荔洲的,却一下就变成这样了
悬崖下云雾弥漫,顾泠熙呆呆地盯了好久。
她在岐崖上给两人立了墓,两座土包相互依偎,她沉默地看了半晌,最后把荷包放在潳苏墓前。
路上马车安安静静,听不见她的各种任性要求,乐桃还有些不适应,她时不时往马车上看,一回到郡主府,顾泠熙什么都没说,直接下了马车,直奔书房,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她坐在书案前,对着雪白的宣纸,竟一时不知道怎么下笔,她心里有一团火,似乎要把所有都燃烧成灰烬,四下莽撞,却被困住挣脱不开。
顾泠熙把比撂在书案上,大片的墨迹脏了宣纸,她一下子颓在椅子上,心里无限凄凉悲恸,如果宋暖不是丫鬟,结果就不是这样了吧
她轻轻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去。
日落月升,明黄的光亮起,照在顾泠熙脸上,她重新执笔,写了一封信,窗边雪白的鸽子梳理了羽毛,半晌后,消失在了暮色中。
安王断了手掌的消息,在上京如风刮过般,传遍了大大小小的街巷,对安王妃的羡慕,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怜悯。
因着伤口感染的缘故,安王当夜回去后直接发起了高热,时不时浑身抽搐,本就孱弱的身子,如今直接成了药罐子,连下床都需旁人搀扶。
裴邈听闻之后无声地笑了笑,随即半点不在乎地垂下头逗弄怀中的孩子,她自己不能生,便抱来小妾的孩子在身边仔细养着,至于那小妾裴邈勾起一抹凉意的笑。
“夫人,侯爷又在摔东西了”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
裴邈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好似靖远侯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随他,你们只需在外守好就行了。”
“是。”丫鬟退出去。
靖远侯现在不过是一只可怜虫罢了。
她扬起笑意,起身拿了布老虎逗弄孩子,在她放拨浪鼓一众玩意儿的匣子旁边,放着一个瓷白的撕下了签子的瓶子,裴邈看了一样,便随意地合上抽屉,把它掩埋在了最深处。
草原人进攻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沄朝,安王那点子消息被压了下去,皇宫中,顾夫人不远千里从荔洲赶来,太后见了人也让她无需多礼。
“你要让泠熙随三弟去边境”太后沉吟片刻,蹙眉说。
“是她自己要去的。”
“她不该如此任性,如今年岁大了,往后找个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可不比边境舒适”
顾夫人闻言微微一笑,“你向来是知道的,泠熙幼时只要不是做了过分的事,我都是依着她,如今她大了下,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更该放她飞了。”
“边境苦寒,你就真这么忍心”
顾夫人微微敛下眸子,舍不得的,但她护得了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且安王缠绵病榻,当今陛下又是无能之辈,再把她强行覆在羽翼之下,只能害了她。
她的眸子忽然幽深起来。
她从宫里出来,望向在马车边等她的顾泠熙,她走过去说“再过几日,你便收拾行李出发吧。”
顾夫人看着她忍不住说“如果你坚持不住了,随时给娘来信。”
顾泠熙摇了摇头,“我记得我小时候很喜欢娘亲给我讲的故事,那时我还问你,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世界。”她看着顾夫人,眼神中带有微光,“你说有,娘亲,你告诉我,有那样的世界吗”
看着她的双眼,顾夫人轻轻点点头。
“革命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而是千千万万人,这是你说的,但是总要有人去做,就让我成为第一个吧。”顾泠熙掷地有声。
顾夫人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时,双鬓染了白,眼角爬上了皱纹,她望着屋外茫茫大雪,就着天光看她寄来的信。
二十年不过弹指间,沄朝已然不是当初的模样,草原崛起,大肆侵犯沄朝,没了安王辅佐,陛下耽于声色,不过短短五年,国库便重又空虚,两年后,没了军饷,边境士兵缺衣少食,哪怕他们奋力阻挡,也无法阻止草原人的铁骑。
同年九月,草原铁骑直指上京,陛下出逃,半路身亡,太后历经周折到了荔洲,却因为一场大病,没挺过两个月便撒手人寰。
至于安王和安王妃,他们早在上京被破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上京被攻破后,三弟带着一众将士回到荔洲,他们自知沄朝不在,各方势力纷纷冒头,想在乱世寻得一个活路,只有自己掌握了兵权,好在三弟身为将军在将士中建立了威望,顾泠熙也在军营混得风生水起。
顾夫人从回忆中,叹了口气,不想这些了,今日泠熙就要回来了,要备上她爱吃的菜才是。
雪又大了。
鹅毛大雪片片落下,阿佑抱着将军爱鸡的后代,看她提着一篮东西往外走“小将军,这是去哪儿”
“去看一个故人。”她笑道。
顾泠熙没有骑马,步行过去,早在几年前,她就把两人的墓迁到了荔洲,这里不受战火蔓延,还算是个和平的地方,宋暖该是喜欢的。
雪落下,染白了顾泠熙的发,向来活泼生动的脸上如今是一片沉静,像极了顾夫人。
她穿了一身素净的黑裳,满头乌发仅绑了根丝带,顾泠熙把手中提着的祭品轻轻放在墓前,目光落在两座土包上,半晌她扫开一小片空地,就那样依着墓碑坐下,时不时拂去上头的雪花。
“倒是许久没来看你们了,可别怪我。”
顾泠熙给老朋友打了个招呼,随即斟满三杯酒,她撇过头,眼底含着浅淡的暖意,看着宋暖的墓碑道“你以往还说我不适合黑色,现在来看也还不错,对吧”
她没说话了,端起一杯酒酹在地上,浸出了一条痕迹,像极了阴阳两界的分割线,耳边只有呼呼刮过的风声,寂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她执起一杯,朝他们敬酒,一饮而下。
“我时常想,如果这世道不是现在这样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摩挲着粗糙的墓碑,轻声说“所以我要去讨伐这世道了,替你,也替这千千万万人,宋暖,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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