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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肃杀(四)
    雨夜,车马逐渐远离长安城。

    这是一列有一走骡、四匹马、三车,仆从十数人的车队。车上装满物品,车辙压过泥水路,留下深深痕迹。

    暴雨打着车马,雨雾白茫茫遮挡视线,让车队行驶得极慢。

    车列之间不断传来问话“平阳公问,何时到驿站”

    “平阳公说,行走太慢”

    “平阳公”

    一些仆役不得不赤精上身,被冷雨打着,徒手去推马车,脚下深深陷入泥里。

    十里开外,骑哨策骏马,一声尖锐呼哨划破夜空。

    “肥羊已过万马坡。”

    骑哨前方,是数十骑一色雪白的骏马,鞍蹬马掌寒铁冷锐,随骏马而立的是几十名双手负在身后的精壮汉子,一色黑衣,每个人腰间都悬着精铁长刀,身负弯弓如月,箭壶锃亮,壶中箭羽雪白簇新。

    大雨落在他们身上,然而这群人若铜浇铁铸的一样,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没有。

    领先那人,肩宽身长,面目俊朗,雨水顺着他高挺眉骨而下,汇聚到下颌,在颈窝凝作一洼。正是李弈。

    “没想到,他也有今天。”李弈身后,只有刘壁神色稍微松散,似老友一样出声说话,语气含讥带讽。“不知道他在设局侮辱长公主,陷害将陷害首领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他今天命丧山匪之手,真是痛快,真是痛快。”

    刘壁连说了两个痛快。

    李弈在他提到“长公主”三个字时,眉心一动。

    他低头,搓开手里白色蜡丸,最后看一眼蜡丸中封来的娟秀字迹,便任它被雨点浇湿,墨迹溶于水,归于无。

    刘壁眼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殿下”

    他感到讶异,此次行动乃受密令,缇骑出动了最精锐,也是最得信赖的三十人,乔装山匪,密斩平阳侯于山林。

    按理说,皇后不该再有一封密令。

    李弈点了点头,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刘壁随即会意,缄口不言。

    等骑哨归队,他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拉起遮面的玄巾,只留下一对杀气腾腾的冰冷黑眸。

    翻身上马,厉喝一声“出发”

    一声令下,数十人齐刷刷上马,拔出长刀,刀光森冷,铮鸣突出,白马疾驰雨夜,若流云白雾,窜于莽莽山野。

    这夜朱恪的眼皮一直在跳。

    许是雨下的太大。

    但是他的车温暖豪华,一滴水也流不进来。

    车里焚着香,一盏挂起来的黄铜鸿雁衔鱼灯照映暖黄车壁,朱恪身着锦袍,手里执一个檀锤,轻轻敲击久不因阅兵礼酸疼的膝盖,就着灯光在灯下翻阅一张礼单。

    新晋平阳侯,国丈之身,皇后得势之名已传遍朝野。即便朱恪曾经在琅琊受过皇帝申斥,但他毕竟是皇后生父,此次来长安,重金求见他一面的人不在少数。

    更休说流水一样的礼品,不但朱恪本人,甚至长安朱府也大得好处,风光更甚他当年尚公主之时。

    “三郎不若常住长安”这次回家,他族兄小心翼翼请求,并要将家中一间大宅收拾出来迎他和继室来住。

    朱恪虽然做梦都想回长安,却只能忍痛拒绝,他不愿承认,其实他和皇后早就父女失和,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回,恐怕在她眼皮子底下,触她逆鳞,不好周旋。

    朱恪不由得暗悔前事操之过急,倘若他再慢慢观望几年,不这么着急对齐腃旧部复仇,不惹到朱晏亭,真是万事遂意了。

    然而即便心有殚怕,此时此夜,此天此景,他竟也觉出几分怡然自得来。

    车中用玉壶温着一壶热酒,他轻呷慢尝,就着窗外夺夺雨声,慢慢翻阅着琳琅满目的礼单。

    忽然,马车像是绊倒什么,一个停顿,狠狠一挫的力道几乎将他甩出来,酒也撒了一地。朱恪抓着扶手,敲着车壁怒吼“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

    一声极为不详的,凄厉的“贼啊有贼”响了起来。

    然后是马蹄声,厮杀声,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泥水土腥味渗过车帘,朱恪开始瑟瑟发抖。

    厮杀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四周就陷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大雨哗啦啦重打着车顶。

    朱恪心跳到了嗓子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下意识的发出低微的声音。

    “你们、你们大胆天子脚下我是国丈、平阳侯我、我是羽林军你们会被诛杀九族”

    他眼睁睁看见一把雪亮的刀伸入了车帘。

    像被一只手扼住脖子一样,再说不出话来。

    秋天是肃杀之节,但对未央宫人来说,卷地西风来得格外早。

    舞阳公主齐湄的生辰宴上,帝后失和,回到椒房殿以后大吵一架,齐凌怒中拂袖而去。

    这事传到长信宫时,郑太后正给朱令月打开库房挑选陪嫁的衣饰珍宝。

    她只笑着评价了一句“皇后还是太年轻了,她哪里知道我儿,大事上,皇帝何曾糊涂过。”

    轻描淡写一笑,便挥手让朱令月自便。

    曾经入主未央宫十六年的郑太后,虽然在端懿太后还在的那几年颇为憋屈,后来也着实当了好些年女主人,库房里珍奇还是数不胜数。

    郑太后自己歪着坐靠,让身侧宫人领着朱令月挑选。

    翻出来的都是陈年物事,锦绣成堆,玉润金沉,往那里一堆,端的是华气冲轩。

    好在朱令月也是在丹鸾台侵淫过几载的,方没太怯。

    她屏着呼吸,在老宫人的陪伴下选了赤金三华彩凤扬翅华胜、一枝象牙玉山仙人簪,一套双色双束白玉莲花玉佩组、一对祥云白玉耳铛。

    毕恭毕敬的向太后叩首谢恩。

    太后没有看她,只将目光掠过她选的几样珠宝“只这几样”

    朱令月深深低着头,小声道“奴已领恩不尽。”

    “那就撤下去吧。”太后淡淡吩咐宫人“也领女郎去兰泽殿,叫几个女官多教礼仪,女子不可无礼,不可无仪。”又对朱令月“这几个女官,皇后见了都要让几分的,你要好好学。”

    朱令月唯有俯首称是。

    “奴谢太后提携之恩,奴与奴母感激不尽。”

    “提携之恩”郑太后忽然笑了,笑里含着说不尽的讥弄嘲讽之意。

    朱令月却浑然不觉,道“我长姐虽是血亲,却视我无物,唯有太后待我好,奴这条命都是太后的,太后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郑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阿亭有你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福气。”

    朱令月道“奴万万不敢与皇后殿下姐妹相论,我比不上长姐,她是长公主亲生的,从小金尊玉贵,在章华时就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人都能在屋子里出入,我还曾经亲眼”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朱令月蓦的咋舌噤声。

    郑太后讶然挑眉“听说什么”

    “奴不敢说。”朱令月环顾左右。

    郑太后冷笑道“都是我的亲信,你都开了头,这会儿又装什么。”

    朱令月赧然片刻,方快速道“我亲眼看到,长姐曾经与男子夜会,连夜不归。”

    “放肆”郑太后勃然大怒,一个拂袖,案上茶盅滚落下来,唬得朱令月面如土色,浑身一颤“太后息怒”

    “堂堂一国之母、明贞太主的女儿、皇帝的发妻,她的名誉也是你敢攀诬的”

    郑太后竖眉冷斥,手中点翠的冷色护甲几欲戳到她的脸上“你想打皇帝的脸还是想打哀家的脸”

    朱令月只听兰夫人教导说朱晏亭与太后势同水火,颉颃对抗,让她倚靠太后,故卖乖讨巧,授以朱晏亭的把柄讨好郑太后,却没想到太后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又惊又怕,伏地战栗,叠声请罪。

    郑太后一怒之后,平静了下来,默默坐回。片刻后,新茶端了过来。

    她仿佛没有发过怒一般,抬起茶盅,轻轻吹一口,语气慈祥如昔“阿月,你要时刻记住,你是皇后唯一的亲妹妹,是要嫁入武安侯府的人,你的夫君是当朝丞相之子,以后以后可能还会是太子唯一一个亲姨母。”

    “你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说多错,知道么”

    朱令月本被她唬得冷汗直流,忽又听见“丞相之子”、“太子姨母”这样的话,面上苍白还未褪尽,血色又涌上来,胸口惴惴跳个不住,一颗心忽上忽下,云里雾里,张口又是请罪,又是谢恩。

    郑太后见她语无伦次,便让人带下去了。她怔怔坐了半晌,抬起已经温了的茶汤。对着身侧老宫人,似自言自语的说“我是怕又是一个南氏啊。”

    “阿韶倒是个聪明的,可怎么就只知道躲着过日子半点用也没有。”

    “唉,要是朱氏是我的亲侄女那该有多好。”

    那边厢,朱令月方携珠玉回兰泽殿,便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鸾刀带了几个人静立殿前,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对着她展开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女郎,殿下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我fg上周又倒了,本章留言发红包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两天在家调休,家里电脑坏了,修了两天。手机码字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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