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的地牢中。
花朝原本是打算从容赴死。
但毒酒入腹, 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幼年家乡发大水,一家人逃难出来的事。
她的名字原本也不叫花朝,而是赵小四。
赵家有七个孩子, 她排行老四,因此得名。
因为水祸, 全村人抛弃世代耕种的田地,集体逃亡。
赵家几个孩子个个饿的面黄肌瘦,扒树皮草根, 走一小段路便要歇一会儿。
原先亲亲热热的乡亲们面容阴郁枯槁, 逃难路上的几乎每一天都在丢孩子,半夜里便会闻到煮肉的香味。
赵小四几次从夜里馋醒,看到父亲背对着她,在树下磨一把菜刀。
逃难路上的日子是如此煎熬,但更难熬的是, 没有人知道前方的路通往何处,那里是否有温暖的床铺,充饥的食物。
终于有一天, 赵小四最小的妹妹不见了。
那一日赵小四喝上了肉汤,味道是如此鲜美。
因为饥饿的滋味难以忍受, 几乎要将人的肠胃搅烂, 整个人从中撕成两半。
所以赵小四喝着肉汤, 也就忘记了自己的那个妹妹。
又过了半个月, 弟弟也不见了。
对于这个总是抱着她的腿喊“姐姐”的孩子, 赵小四是有些小小的感伤的。
压倒悲伤的是恐惧,赵小四发现家里的孩子只剩下五个了,而自己排行老四。
但他们依旧没有走到那个有食物的温暖地方。
于是在第三个孩子失踪时,赵小四逃跑了。
她偷了家里仅剩的一点食物, 艰难支撑,漫无目的的走着。
但不得不说,她的运气实在不错。
村民们逃难数月都没有找到的地方,竟被她找到了。
赵小四一身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进了城,见到了前半辈子从未见过的繁华。
城里的姑娘们个个长得白生生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街上到处都是酒肉的香气,连狗食都是家里很少吃的白米饭。
但即便进了城,赵小四也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吃到一点点东西。
因为她年纪太小了,几乎每天都要从早干到晚倒夜壶、洗衣服,伺候身体生烂疮的病人。
赵小四偶然发现了一个捷径被隔壁的老男人摸一下,她就可以拿到三个铜板,抱一下,就能拿到五个肉包子。
后来老男人拿来烧鸡,让她脱下裤子,赵小四也照做了。
有鸡也有肉吃,这样的生活也许是很好的。
直到十三岁那年,她利用了一点小手段进了王府,才知道了自己从前过的是什么破烂生活。
在王府里,她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一向机灵的赵小四,看呆了眼,直愣愣的撞到了夙平郡王身上。
夙平郡王纳闷这蠢笨的小丫头是哪来的,赵小四却呆呆的问他,“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这个漂亮男人被她逗笑了。
从此赵小四有了主子,她可以每天吃鲍鱼海参吃到饱,她可以掌握一个人的生死赏罚。
赵小四出身泥沼,见过世上最丑恶的事,也不吝于将其展现出来,反倒是成了郡王最坚实的臂膀。
后来郡王对她说,“初见你时是农历二月,是花神的生日,以后你便叫花朝吧。”
于是赵小四就变成了花朝,她不再是任人的小猫小狗了。
“郡王大人”花朝捂着肚子流下了眼泪。
她以为自己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会好受一些,那些郡王待她好的点点滴滴,自己手握别人生死的快感。
但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腹部剧烈的疼痛。
这种疼痛与幼年时饥饿的恐惧融为一体,几乎将她撕裂。
咔嚓、咔嚓。
父亲磨刀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巨大的恐惧扑面而来,花朝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她真的不想死。
“救、救”
花朝徒劳的在原地胡乱抓蹭着,半晌之后终于不动了。
牢头例行巡视,发现花朝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惊呼道
“糟了,犯人歿了”
齐绍燕回到齐府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南苑近来出了很多事端,虽然彻夜灯火通明,廊下却死寂一片。
下人们大多回屋歇息,齐绍燕走在寂静的小道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燕儿。”
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齐绍燕闻声身体一震。
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转头看向说话那人,“父君”
夙平郡王走到笼光底下。经过一天的奔波,他今早画的妆容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却无心打理,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给她送过去了”夙平郡王问道。
齐绍燕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只轻轻的点了点头,“送过去了。”
夙平郡王注视着齐绍燕,许久没有开口。
齐绍燕被他盯得如芒在背,却不敢提出回房间的要求。
“我听说了一件奇事,”半晌,夙平郡王兀然开口,“地牢里死了人,听说是畏罪自杀,服食了毒药,牢头怕遭牵连问责,将尸体连夜拖到了乱葬岗”
齐绍燕闻言身体一僵,低声道,“是按照父君的要求做的。”
“到这里是不错的,”夙平郡王道,“但怪就怪在,那尸体被拖至乱葬岗后,转眼竟不翼而飞。”
齐绍燕沉默了一会儿,“兴许是被野兽叼走了”
“或许是尸体活了,自己跑掉的呢”夙平郡王笑了笑。
齐绍燕心里“咯噔”了一下,抿着嘴不敢说话。
“我活了小半辈子,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怪事,”夙平郡王走近齐绍燕,伸手轻轻捋过她的头发,“燕儿,你说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换了我给的东西,偏要与我过不去啊”
齐绍燕被夙平郡王触碰到,顿时浑身剧颤,幼年时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
“父父君”
齐绍燕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燕儿,你怎么吓成这样”夙平郡王笑笑,“不必担心,这尸体就算是死而复生,我也有办法令她继续死着。”
齐绍燕闻言,惊恐的望向夙平郡王。
同一时间的绿水洲半山腰上,仇捷途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人。
“姑娘,你没事吧”
“求您,救救我”女人一脸慌乱的说,“有人要杀我”
凌乱的发丝,刚刚完婚的红鞋。
这个女人就是花朝。
她原本以为自己必然要死在地牢中了,服下毒酒时大义凛然,服食完后却懊悔不已。
但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死
花朝睁开眼时,便躺在阴暗恶臭的乱葬岗中,身边是用破席卷了抛弃的断臂残尸。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举着铲子挖坑。
花朝几乎在清醒的一瞬间就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郡王的刻意“安排”。
所以她在地上悄悄攀爬着逃走,却阴差阳错的与齐绍燕错开了路。
花朝一路上奔跑,脸上满是死里逃生的欢喜眼泪。
她想明白了,她要回到郡王身边,再为郡王做很多很多事。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输给姜栾,她已然重生,无所畏惧,一定要帮郡王好好料理了这个小贱人
花朝跑着跑着,却觉得头顶生风。
她在林中跑了许久,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一个物件狠狠的击中腹部,将她打飞出去,落在地上直吐血。
“若只是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幽暗的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花朝一听便心胆俱裂,“刘刘登”
“不是叫相公吗”刘登从林中走出,冷笑着。
花朝面色惨白。
她一直将嫁于刘登这事当作权宜之计,又因为刘登不能行事,两人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
花朝跟在夙平郡王身边已久,向来傲气,自然不把刘登这废人放在眼里,两人平日里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花朝知道刘登心里有怨气,便强装淡定道,“你做下这样的蠢事,郡王大人可曾知道”
“蠢货,”刘登笑了笑,“就是夙平郡王怕你不死,特意派我来结果你的”
“你胡说,这不可能”花朝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但不由得她细想,刘登又甩出十几把薄弱蝉翼的刀片,飞向花朝所在。
花朝行动迟缓的躲避着,无法避免的被那些刀片划破了脸和衣角。
她知道刘登是真的要杀自己,抱着伤处匆忙的躲入林子中。
刘登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又是数十道刀片飞出,割烂了花朝的脊梁和腿,又削掉了她半边耳朵,顿时血流如注。
花朝只连滚带爬的跑着,却怎么样也躲不过这些刀片。
刘登犹如鬼魅,既不紧追,也不出声,却似乎随处都在。
花朝心里涌上一个恐怖的念头他想将我凌迟
但即便想到了,花朝也躲不过去。
她在林子中犹如无头苍蝇般胡乱跑着,就撞到了仇捷途身上。
花朝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一头银发的男人,只在无尽恐惧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仇捷途的衣襟跪倒在地,
“求您救我”
仇捷途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时从林中飞出无数刀片,扑面而来。
“万叶飞花”
仇捷途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高手。
他微眯双眼,只负着手站在原地,两脚轻踏。
地上的沙石竟随风扬起,“噼里啪啦”的将刀片挡飞在地。
此时林子中终于静了下来,刘登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好了姑娘,你没事了。”仇捷途道。
花朝疑神疑鬼的看向密林,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如此轻易的将刘登赶走。
仇捷途转身想走,却被花朝紧紧抱住了腿。
“大侠,你今日救我一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为奴为婢”花朝高呼道。
其实她深思熟虑过,不管刘登是不是郡王派来的,都是要杀了她的。
与其在外面提心吊胆的过活,不如抓紧眼前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男人。
更何况他既然如此轻易救了自己,必然是侠义之辈吧
仇捷途哭笑不得,“姑娘你不必如此。”
花朝只当仇捷途是在客套,又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大侠,小女子是真心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仇捷途摇了摇头,猝不及防间被花朝抱着腿攀上来。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花朝语气暧昧的说。
花朝已习惯如此,男人嘛,本质上不都是那回事
她原本就跪着抱住男人的双腿,此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探了上去,想叫这“英雄”尝尝什么叫温柔乡的滋味。
谁知道手覆上去时,却在该有的某处摸了一个空。
花朝顿时呆住了,瞪大双眼与仇捷途对视,“你”
仇捷途也不恼,意味深长的与她对视,“糟糕,被你发现了。”
“”
花朝意识到大事不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扭头就跑。
她一边跑一边惶恐不安的回头看去,却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花朝心里一沉,一头撞在了坚硬的胸膛上。
仇捷途扶住她的肩膀,对她温柔的笑笑,“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此刻便不能放你活着离开了。”
花朝倒吸一口凉气,张嘴刚要大叫,就觉得喉头一片腥甜,什么也看不清了
午夜的密林中惊起一片寒鸦。
姜栾敏锐的抬头,“什么动静”
“什么什么动静”睿宝漠不关心道,“我师父还在山上,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姜栾一想也是,蹲下试着温泉的水温,“咱们就在这吧。”
小林子找到的温泉,背隔山石,足有七八处,大的犹如湖泊,足有十来米深,小的也有几丈大小,坐进去可以没过胸膛。
齐绍麟在旁边可怜巴巴的问,“娘子,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姜栾刚想答应,突然反应过来,“不行”
睿宝以为姜栾顾及的是他,便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你们两口子一起”
姜栾瞥他一眼,“留你跟左朗在一块,恐怕不太好吧”
左朗十分有眼力劲的说,“我在外面帮你们看衣服。”
“小左,心野了啊”姜栾有些纳闷了,“你站哪边的”
作为食物链的最高层,最后还是姜栾说话好使,把齐绍麟和左朗撵去了隔壁。
“来来,脱衣服”
姜栾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姜栾,你这迫切的样子好像个流氓哦。”睿宝假装害怕的说。
两人都不是扭捏造作之人,就地把衣服脱了,chi条条的相对而视。
姜栾就是要故意看看睿宝某处一看之下便放心了,大小和自己差不多。
这下子总算是拾回了些作为男人的自信。
睿宝被姜栾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在腰间围了块布,泡到温泉当中。
姜栾则大剌剌的拿了个水盆舀水,坐在块石头上搓澡。
睿宝“”
“怎么了”
看到睿宝眼神怪异,姜栾茫然的问。
“你就不能稍微矜持点”睿宝嘴角有些抽搐。
姜栾不屑的说,“身材好还怕人看”
其实这话他说的违心了。
原主这小身板,瘦弱的跟个鸡仔子似的,姜栾锻炼了这些时日,只堪堪练出了一点腹肌来,四肢纤细的看不出一点肌肉线条来,令姜栾无比郁闷。
睿宝看了看姜栾白到发光的一层皮,再看看自己摸爬滚打的一身伤,略有些嫉妒的说,“确实。”
姜栾冲完了自己,赤着身子下水,舒服的靠在温泉边上。
他两只胳膊肘撑在石头上,惬意的半眯眼睛,“啧啧”称赞道,“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睿宝看着姜栾这副样子“噗嗤”一笑,“姜栾,你好像个老大爷哦。”
“诶,我有个问题存疑很久了,”姜栾对睿宝道,“为什么哥儿不长毛啊”
其实也不是不长,只是十分稀疏,基本跟不长没啥两样。
睿宝被问的直翻白眼,“长毛多丑啊”
“怎么会,”姜栾不乐意了,“难道你不觉得胸上长毛,很有男子汉气概吗”
“停,停”
睿宝只略微一想,就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姜栾偏偏不理会他,继续道,“不仅是胸毛,腿上长毛也很性感啊,冬天还保暖”
睿宝气到对着空气打拳,“我要换池子”
“嘿嘿,跟你开玩笑的”
姜栾刚想把睿宝按住,睿宝却警惕道,“谁”
两人一扭头,就与一只猴子面面相觑。
“吱吱,吱吱”
猴子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伸胳膊抱住两人的衣物,快如闪电的跳到了崖壁上面。
“畜生,给小爷回来”
睿宝顿时就不干了,从温泉里跳出来,追着猴子跳上崖壁。
“我靠,睿宝你快回来”姜栾大吼,“你都快光腚了”
但睿宝追着那猴子窜入林中,一去不复返了。
要不说这孩子可能缺心眼,追什么猴子,他们还带着换洗衣物啊
姜栾刚想上岸找件衣服穿上,就看到齐绍麟长发半湿,披了件外衣跑过来。
“娘子,怎么了”
齐绍麟只怕姜栾遇到了危险,姜栾却甩了个包袱给他,“快去追睿宝,让他把衣服穿上”
齐绍麟抓着那包袱犹豫片刻。
“快点啊”姜栾在水里催促。
齐绍麟只得跃上崖壁。
但睿宝追猴子追的,崖壁上湿漉漉的一片,再加上齐绍麟赤着脚,便在上面踩空滑了一跤,摔入温泉中,溅起水花一片。
好家伙,这水花溅的跟菲律宾跳水队有的一拼。
姜栾猝不及防的被水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恶狠狠的看着齐绍麟
“你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