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不知道先前秀锦居发生的事, 只生气这些未出阁的小狐狸精们勾引帝心也就算了,怎么嫁了人的也这么会作妖
她柔声细语中满是嘲讽,淡淡道, “不曾见过御前献艺, 朝陛下讨要东西的,当真是别出心裁。”
但偏偏皇帝对她这酸气置若罔闻, 对姜栾道,“你倒说说, 要朝孤借什么东西”
永昌帝欣赏姜栾的果敢大方,心中本来就存着分恍惚的念头,总觉得是心爱的长子投胎归来了。而姜栾越是不畏惧他,理所应当朝他讨要东西, 越令皇帝认为这小子是故意亲近自己呢, 反而龙心大悦。
殊不知姜栾根本就是被逼上梁山。
姜栾表面上故作镇静,实际上不过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朝皇帝借东西,谁让他空手空脚一无所有想来当着众人的面,皇帝也不会太小气吧
于是姜栾轻咳一声,“草民想借陛下身后掌扇上的流苏金穗一用。”
时下虽已渐渐入伏, 但夜晚天气依旧凉爽, 皇帝身后却在左右各站一名宫女,手中举着一只巨大的蒲扇, 以五彩斑斓的孔雀尾翼编制,以铁丝串联着数条金穗流苏, 十分华贵,名为掌扇。
皇室所用掌扇也不仅仅是为了纳凉使用,更多时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夙平郡王方才一直走神,此时见姜栾在台上“丢脸”, 才反应过来,心道自己还未来得及收拾他,这小贱人为何如此作死
婉妃一听更是怒了,“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想损坏皇室”
“这有何难”皇帝闻言便笑了,从身边侍卫的腰间拔出宝剑,几剑下去,竟亲自拆掉掌扇上的流苏,把两侧宫女都吓了一跳。
在场众人俱是惶然,齐家上下更是一脸懵逼。
婉妃见陛下拔了剑,嘴唇哆嗦着已是说不出话来了,只有皇后一人神色自若,慢条斯理的吃着樱桃。
永昌帝吩咐随从将斩下的流苏金穗交给姜栾,似笑非笑道,“这下可如了你的意孤倒想看看你这小子要玩出怎样的花样,若是表演令孤不满,这两柄掌扇你可要照价赔偿。”
皇帝这话简直称得上是“宠溺”了,众人何曾见过不苟言笑的帝王如此作态此时看向姜栾的眼神都颇有意味,各自在席间小声打听起这云江齐家是什么来头。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齐府居是当年上京中闹出天大丑闻的夙平郡王下嫁之处。
那莫非皇帝是看了夙平郡王面子上也没听说皇帝对自己这位闹笑话的堂弟有多偏爱啊
夙平郡王顶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却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进宫以来一桩桩事,仿佛做梦一般。齐绍阳更是十分不解,先前在秀锦居时,帝后便护着这贱人,此刻又是如此,难不成这姜栾真有什么妖法
没想到皇帝这么好说话,连姜栾自己都略有些微怔,心道我他妈难道真是什么金手指大开的汤姆苏男主
但他随即淡定下来,朝皇帝致谢,“是草民僭越了,这便开始表演。”
姜栾掂量着手上的几团金穗流苏,借由里面的铁丝将其编成一股,随后朝身边的齐绍燕使了个眼色。
齐绍燕一心紧张自己弹琴的事,无暇顾及现场方才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胡乱的点点头,抱筝席地而坐,一身素白纱衣随风招摇,端的是一股子缥缈仙意。
少女纤纤指尖在琴弦上轻叩,悦耳的筝声流泻出来,正是她这几天日日在家中练习的剑舞曲。
姜栾随乐起势,那条金穗流苏缠在他手上犹如长鞭,振力甩去,在空气中“簌簌”作响。
若是齐玉恒在现场,一定能认出姜栾所舞的,正是他那傻孙子左右学不会的剑舞。
只是宝剑换成了“长鞭”,姜栾的动作也稍显生涩。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齐绍康作为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姜栾使的是一套剑术动作,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为何不直接用剑呢”
婉妃看了这等表演,更是嗤笑一声,“也不过如此,动作都不十分娴熟,也好意思上来表演。”
皇后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永昌帝脸上也并无失望之色,只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
姜栾又怎会不知,用剑效果会好很多
但他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既要配合齐绍燕练习的筝曲,必定要舞这套剑术,好在齐绍麟练习期间,姜栾日日陪在左右,基本动作看也看会了。
只是姜栾并非剑术天才,不通过刻意练习,不可能将这套剑舞动作完美展现出来。
所以他要献上的表演也并非这套剑舞。
姜栾身体伴乐声回旋,腰肢柔软,动作轻盈。
他今日原本穿的是一件红袍,却被脱下置于席间,只露出内里素白罗衣,配合齐绍燕身上的颜色,行动间衣袂飘然。
有不少人被吸引到姜栾脸上去。
他这一身朴素,却掩饰不了艳丽本色,反而更衬得不加修饰,天然妩媚。
少年额间朱砂痣鲜艳,眉眼间似笑非笑,颇有风情。
“诶,那条流苏似乎短了些”席间有人反应过来。
的确,随着姜栾的剑舞,他拿在手上充当“宝剑”的流苏金穗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短,最后竟在姜栾手中杂糅成了个镂空“金球”。
此时齐绍燕的乐声陡然激烈,姜栾顺势将金球抛起,又以肩点、膝接。
“这是”
姜栾“鞭舞”化做了“球舞”,衔接流畅,动作优美俏皮,令众人眼睛应接不暇。
金球如同被施了法术般,紧贴在姜栾身侧,上下腾飞。
姜栾根据乐音临时变换各种动作,脚踢,肘碰,将金球舞的花样百出。
踢球本就是他的老本行,这次不过顺势编成了“舞蹈”而已,对比方才的剑术舞显然娴熟自信了许多,且动作优美,落点踩乐,这下真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蹴鞠舞”席上有识货的人看了出来。
时下蹴鞠在天启并不十分盛行,贵族男人的玩乐不过是骑马、投壶、射箭;乡间男子则更喜好摔跤。因而踢球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更别说将其编纂成舞蹈。
但姜栾不仅跳出来了,还“表演”的十分娴熟漂亮。
姜栾在踢球时便有一种久违的快乐,那球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肆意掌控间,那快乐很难不满溢出来,越发衬得踢球人容光焕发。
球体兮似珠,人颜兮似玉。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句词。
而姜栾踢的爽快了,将那球踢飞出去,击在一侧的红色立鼓上,发出一阵闷响后骤然弹回,被姜栾抬脚揽回,又踢向另一侧的立鼓。
那鼓本是为崔家小姐作舞准备,此时被姜栾“借用”一番。
场内一十六个立鼓,被姜栾踢出的球来回振响,好似为齐绍燕伴奏一般。
齐绍燕原本应当是这场表演的陪衬,为这场“剑舞”,或者说是“蹴鞠舞”增添一抹亮色。
但方才姜栾惊艳表演过后自愿让席,以“金球”击鼓模拟雷点的声音,为齐绍燕的筝曲注入一抹强劲的力量。
于是球舞退下,筝曲反而成了主角。
齐绍燕微微一愣,指间却并没有停顿。
她抬首看到姜栾冲自己微微点头,顿时心如明镜,感激不尽。
齐绍燕想起这些年不受父君重视,胸中一股哀怨之意化作几日来更加勤奋的练习,只因父君唯一一次替自己说话,拿下了这次御前表演的机会。
她必不能使父君失望,也教父君看看,自己也是有资本令他感到骄傲的。
于是手下的筝曲更加自信流泻,犹如川流破开寒冰,汪洋入海;更如惊雷下的夜雨,亢奋不断。
众人也有些震惊,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筝音中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但只有姜栾知道,这些皆来源于齐绍燕无法说出口的不甘心。
筝音由千万年开始诉说,地崩山摧、山河变换;骤雨不歇,贯彻山间;奔流入海,魂归深渊。
但再恐惧的雷雨也有终结之时,晨光熹微,山风拂过草原,最后止于一株悄悄萌芽的野草。
一切都静了下来。
曲终,金球入怀。
众人尚未回神时,姜栾和齐绍燕携手默契行至帝王面前,行叩拜大礼,“祝吾皇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隆”
永昌帝率先回神,捋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齐家的表演甚合孤王之意,有赏”
这是开席以来皇帝第一次龙颜大悦,直言赏赐。
往年永昌帝这般表现之时,最终无疑是有人要高升了,也或者是有人要入宫了。
婉妃顿时揪心起来,生怕皇帝一时兴起,要将这俩人纳入宫中。
但皇帝高兴完之后,却轻描淡写的说,“齐家小姐筝声万重深情,恰好孤王收藏有素楠九凤筝,可配齐家小姐技艺,便赏赐给你吧。”
齐绍燕一曲奏完,在姜栾的执手下原本自信十足,此刻一听领赏,顿时回过神来,一下子恢复了原先唯唯诺诺的神色,手忙脚乱的叩拜领赏。
“至于你”永昌帝又看向姜栾,意味深长的说,“孤就把这球赐给你,领赏吧。”
原先皇帝看起来对姜栾如此盛宠,众人都以为这小子会拿到什么天大的好处,谁知竟只是一个流苏现做的毫无价值的金球,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姜栾却微微一笑,朝皇帝叩首领赏,“谢陛下恩赐。”
“蹴鞠踢得不错,”皇帝漫不经心道,“这几日若是无事,就入宫来给孤和皇后表演一番,见此球如见孤,宫内宫外,畅行无阻。”
众人顿时心里一惊。
好家伙,这哪是球啊,简直就是个御赐金牌
很多人从方才的惊艳中清醒过来,看向姜栾的目光又羡又妒。
方才婉妃听皇帝只赏姜栾一个球时,脸上有些松快之意,如今又听到这球饱含深意,一颗鸾心又提了起来。
姜栾却不在意众人复杂的心情,领着齐绍燕叩赏后淡定的离场回席,此时周氏看着他的眼神激动的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大幸,大幸啊,只可惜老祖宗不在。”周氏最后只蹦出这么一句来。
毕竟姜栾受皇帝照拂,齐府上下鸡犬升天,自己儿子也能跟着沾光,的确是件大好事。
姜栾没什么表情,坐下后反而眉头紧锁。
对于入了皇帝的眼,他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心里还记挂着麟哥跑哪去了。
齐绍燕回来后顿时一脸兴奋,想看看父君脸上“欣慰”的表情。
谁知夙平郡王和弟弟都是一脸冷漠的注视着她。
齐绍燕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小声问道,“父君,方才燕儿的表现可好”
夙平郡王冷笑道,“你与姜栾那小贱人入了陛下的眼,如今回来就想拿捏我了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
齐绍燕被骂的愣住了,方才表演时的快乐荡然无存。
若是平时齐绍燕早就小声辩解起来,但此刻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坐回席位上默默流泪。
齐绍阳原见不受宠的姐姐跟着姜栾出尽风头,心中恼怒,也想讥讽几句。
此时内侍高呼“崔家小姐崔嫣然御前献艺”,令齐绍阳紧张的抬起头来。
待看到崔嫣然的装扮时,齐绍阳顿时心头一梗,犹如天旋地转。
崔嫣然身姿款款的走到台子上,朝皇帝行礼,起身后刻意袒露胸前的那颗夜明珠。
在夜色之中,夜明珠更加璀璨夺目,在少女胸口前泛着莹莹白光。
崔嫣然还未开口说出吉祥话,就听席间有人道,“奇怪,崔家小姐戴的这颗夜明珠好生眼熟,莫不是为臣献给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