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深处的记忆就像是一团团脆弱的泡沫, 一触即碎。
宋却的神识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神色带着略微的好奇,游走在这些记忆当中。
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搜魂之术。
一帧帧不同的画面泛着荧光如走马观花般漂浮在上方, 既神奇又壮观。
这种能窥觅旁人隐私的法术难怪会被禁。
宋却脚步不疾不徐, 他目光忽然落在了其中一幅画面上, 怔了怔, 抬手让那团记忆停了下来。
这是门派大比那次的记忆,却又有些不一样。
小镇被笼罩在了紫雾里, 整个镇子寂静无比,只剩下了姜荀和程饮秋二人。
不同的是,并没有他出现后的画面。
宋却有些意外。
他在深渊里待了不知多少年,为了不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湮灭,就一遍遍重复曾经的回忆, 直到刻入骨里。
在他印象当中, 姜荀会在此次受伤, 连带着在门派大比中也发挥失常。
画面里也是这么一幅场景。
可这明明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宋却察觉出了不对劲,但他却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
姜荀被凡阳提前带回了苍暮宗, 那段时间所有弟子都被约束不允许踏入落云峰,就是为了不打扰姜荀养伤。
只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出有一团紫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落云峰上。
本身就遭受了重创的姜荀毫无抵抗之力。
宋却认出来那团紫雾就是在小镇上被他打得差点魂飞魄散的天魔。
他下意识把那团记忆抓到了面前, 目光死死地盯着。
渐渐地, 宋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姜荀正遭受着神识被粗暴进入的巨大痛苦,眼前仍然扮作程饮秋模样的男人却猛地睁开了眼。
即便对方已经抽离出了神识,但他脑海深处依旧像是被一只手暴力撕扯般阵阵钝痛。
姜荀勉强保持清醒, 冷冷地注视着搜魂结束后就默不作声的宋却。
“我再说一次,你所遭遇过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他的语气很轻,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散,但话里面的坚持与冷意宋却感受得一清二楚。
宋却愣愣地抬头, 在触及到姜荀冰冷刺骨的视线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你记得上一世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想要怎么报复请随意吧。”姜荀似乎是懒得再搭理宋却,冷漠道完这一句后便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是完全不想看到宋却。
宋却沉默了会,解除了身上的法术,他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熟悉却充满邪肆的脸。
“那为什么你会有上一世的记忆”
姜荀没有回答他,似乎真的不明白宋却是什么意思。
上一世的记忆更像是被封印了,就连姜荀本身都不清楚,唯有使用搜魂之术的宋却发现了。
宋却至今还有些恍神。
如果那些记忆是真的,那么他尊敬景仰的大师兄早在门派大比之后就已经换了一个人
因为这一世有他的干预,小镇上姜荀不仅没有受伤,甚至在他故意布置的幻境里还突破了一层境界,被他打得重伤仓皇而逃的天魔自然也没有顺利夺得姜荀的躯体。
你消灭了我又怎么样,天道不会允许有两个极品灵根者存在的,迟早还会有人代替我。
宋却突然想起天魔临死前放出的话。
所以这才是他被如此针对的原因么
因为天魔为了让自己占据的极品灵根能成为三界唯一而不被天道打压,所以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亡。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宋却呆呆地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青年,血液仿佛都在这时变得冰凉,他想伸手触碰一下对方身上的伤口,却又停滞在半空,不敢动一丝一毫。
对方上一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落云峰被紫雾侵蚀神智的最后一刻。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恨错了人
此时此刻的宋却第一次后悔,他竟然让那老匹夫死得那么轻松
得知自己该恨的人不是姜荀,他本来应该是轻松释然的,但现在,他却如同喘不过气一般。
颤抖着手把姜荀身上的铁链扯断,撕裂了空间,他抱着浑身是血的青年眨眼间就来到了一个温泉处。
姜荀感受到温暖的泉水逐渐浸湿了他的身体,被倒刺扎伤的地方正在极其地缓慢愈合,不疼,很轻柔舒适。
他忍不住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待他仔细回想了片刻后才恍然,这里是凤回秘境的深处,上次也是在这里,他被宋却强硬地灌了一身的魔气。
宋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嗓子似乎哑住了般,滞涩不已。
他碎了对方的金丹,抽了对方的灵根,把青年的大好的前途毁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他,姜荀现在还是苍暮宗受人尊崇的大师兄,还是三界千年难遇的天才。
“对不起。”
青年一直是无辜的,这一世对方本来能够避免重蹈被天魔侵占身体的覆辙,能够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剑修,却又被他毁了,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姜荀诧异地看向眼里盛满了愧疚痛苦的男人,轻扯了下唇,略带嘲讽道:“这是你新想的把戏”
确实,上一瞬还颇为仇恨地搜魂,结果下一瞬就做出一副知道了真相模样道歉,任谁都觉得奇怪。
宋却也自知自己早已不被信任,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能怎么解释他对青年造成的所有伤害都是事实,他没得解释。
在宋却印象里,这位大师兄就像是高山上的白雪,气质清冷,脸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神色。
然而就在现在,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恨,以及浓烈的杀意。
他敢肯定,但凡青年有一丝的力气,都会拼尽全力试图拉他同归于尽。
心脏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收拢,密密麻麻的酸胀之感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宋却从搜魂结束后就一直浑浑噩噩,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样,失魂落魄。
他还没有彻底理清思绪,此刻也不敢和姜荀对视,道了句“你先好好休息”后便匆匆离开了。
背影充满了慌乱。
在那只有黑暗没有一点光明的深渊里,凭着最后想要复仇的心思硬是顽强地撑了过来。
然而恨了几百年,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恨错了人。
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