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府寂静无声,丝毫看不出张灯结彩的热闹。
杨家父子大约是被几天前的突袭惊怕了,光是站在府门前,姜荀就感知到了五六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又请了些谁来护他们狗命呢。”
镜清没有回答,他垂着眸拨弄着手中的念珠。
姜荀把玩着手中的伞,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小和尚,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没有那个白袍,这几人抵挡不住我的幻术。”
镜清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道“小僧替施主报完此仇,还请施主以后勿要再造杀孽。”
“”姜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镜清看了身旁的年轻公子一会,目光移回杨府紧闭的大门。
他轻声叹息“各位,得罪了。”
姜荀转身,就这么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托着下巴眺望着远处灿烂成片的灯火,丝毫不管身后府内的打斗声。
手里的伞柄突然开始发热,姜荀不由凝神低头。
伞面的血纹缓慢游走,断断续续地逐渐形成了几行小字。
放弃我吧
替我去死不值得
小爷要和那些死秃驴同归于尽
血纹逐渐淡去,可以看出伞的主人为了拟出这些字花了不少力气,正在逐渐虚弱。
姜荀神色一紧,语气很不好“你敢同归于尽一个给我看看这是我惹出的事,用不着你担着”
伞面重新黯淡下去,姜荀凝视了不知多久才自嘲似的冷呵一声。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一米远。
“解决了。”
姜荀起身,撑着伞绕过僧袍少年,一步一步走进了杨府。
空地上散乱地躺着几个穿着各异的人,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一个中年人表情惊恐地倒在回廊的柱子后面,脖子上鲜红的划痕彰示着他的死亡。
“他儿子呢”
镜清走至他身侧,低声道“在寝屋。”
“死了吗”
“嗯。”
姜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中年男子的尸体,勾了勾唇“小和尚,谢谢你。”
他把伞倾斜着盖在了尸体的上方。
“不过”
姜荀手腕一翻,一把银色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银白色的光芒划过夜色,直指少年。
镜清下意识抬起手横在身前,刀锋抵着佛珠向前,溅起丝丝火屑。
姜荀眯眼,抬膝踹去。
镜清挡住他的膝盖,一掌击退姜荀,抽身向后退了几米便站定。
“施主何意”少年眼里有些惊讶,亦有些不解。
姜荀稳住身形,闻言轻轻笑了笑,瞥向杨县令的尸体“我活了上百年,你当真以为我没杀过人吗我的气息之所以干净,不过是那只伞妖替我承受了所有因果罢了。”
镜清面上浮现出讶异之色。
姜荀没有管他,自顾自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世间的爱恨嗔痴我也不知旁观过多少,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也会成为别人命中的劫数。”
镜清微微蹙眉,迟疑着想开口“什”
姜荀唇角含了些笑,打断了他“其实我还是挺期待你开窍那天的,说起来,小和尚,自我们相遇到现在,我都没见你笑过呢。”
镜清不是很理解对方的话语,他只觉得姜荀目前的状态很奇怪。
可是姜荀歪了下头,仍然在说着“可能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你的悲悯之下是对一切的冷漠,不管是人命,还是感情。”
镜清顿了下“是吗”
十七八岁的僧袍少年似是有些迷茫,腕间的佛珠若隐若现地闪着金光。
姜荀慢慢朝着他走去。
镜清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放任着对方渐渐靠近自己。
姜荀走到少年身前,轻轻环住少年的脖颈,低头把下巴轻抵在了对方的肩上,语气轻柔“小和尚,我骗了你,你生气吗”
镜清感觉自己的手被缓缓握住,对方的指尖有些冰凉。
耳边传来青年慵懒的声线“我要听实话。”
镜清闷声道“有点。”听着这语气莫名有些孩子气。
姜荀“嗯”了一声“抱歉啊。”
镜清眼前一闪,唇上突然多了一抹温热。
抬眼望去,正巧撞上那双似乎永远盛着细碎光芒泛着缱绻温柔的眼睛。
还不待他愕然,就听到对方突然闷哼一声。
仿佛听到画卷破碎的声音,这时候的他才清醒过来,发现他不知何时手竟握着那把银色匕首,而姜荀则握着他的手,举起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在最后一刻,姜荀故意趁着镜清心绪不甚平静时对他使用了幻术。
镜清瞪大了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他下意识松开了匕首,看到姜荀身体倒下又急忙接住“你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替对方报完仇了,人是他杀的,姜荀不会有任何因果,为何对方还要主动求死
姜荀的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他咳着血,断断续续道“我本来也活腻了”
作为一只妖,天生就被天道排斥不喜,从诞生之初对世间心怀善意,到后来经历了险恶复杂的人心,再到被人类厌恶追杀,人间百态他都见过,加上人妖对立,他只觉天道不公,一切都厌烦无趣得很。
青年气息渐渐衰弱,看着僧袍少年慌乱无措的神情,他唇角微弯,语气虚弱,低声道“小和尚,记得让你那些同门遵守约定放了我朋友。”
“最后以杀证道,恭喜你的劫已经渡成了。”
庄重肃穆的大殿门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着隐隐绰绰掩在云雾之内的千层石阶,叹息一声“你可知错了”
旁边脸上有着一道疤痕的中年和尚低头郁闷道“是,可我还是不懂,若我不出手干预,万一镜清那孩子没守住本心真的迷失在情爱里了该如何,他是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天赋和潜力的那一个,绝不容有失,更何况,现在他的情劫不是成功渡过去了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渡情劫本就是为了斩断与红尘的最后一丝羁绊,当你选择放下后,才算是对世间真的释然了,可因为你出手干预,导致在镜清还懵懵懂懂尚未真正开窍的时候就让他心有好感的人死在了他面前,不出意外,那只画妖怕是会成为镜清回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中年和尚哑然“这”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只希望那孩子多经历几次历练后能逐渐淡去这段记忆吧。”老和尚想到至今仍把自己关在禅房的少年,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能惊艳年少时光的那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即便相识不过些许时日。
老和尚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深受岁月洗礼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怀念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