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妧再见到谢承渊, 兴许生病的缘故,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老了许多。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谢承渊, 是在陶府。
那个时候, 她刚被冯小娘打了一顿,被罚在院子里洗衣服。
记得那天还下雪, 冯小娘不让她用热水, 只能用凉水慢慢搓,她手的冻疮都不知不觉磨烂了。
然后突然来了一位客人, 说要见她, 她生怕冯小娘要把她卖了, 所以一直远远站着不敢抬头看人,当时记得还被谢承渊问了几句话,一听说她是父亲的女儿, 谢承渊当时就跟冯小娘急了。
记得,那个时候谢承渊胡子是黑色的, 现在已经成了花白。
陶妧见他躺在床上虚弱的闭着眼睛, 试探着喊了一声“伯父。”
“父亲,阿妧来看你了。”
谢承渊听到陶妧来了,这才挣开了眼睛,“是妧儿啊。”
于是, 陶妧又行了个礼“伯父, 陶妧来看您了。”
谢承渊看见陶妧心里高兴,连忙给陶妧找位置,“来,来这边坐,让这小子给你腾点地儿。”
谢梁氏没有凑过去, 只觉得谢承渊病糊涂了,陶妧都不能生孩子,也不知道折腾些什么,难道以后谢家都不要留后了
左右她也执拗不过这对父子,在旁边站着也没参与,现在都在因为柳香凝的事埋怨她看人不准,她说话也不管用了。
她现在不说话了,看看这对父子能折腾个什么样
“妧儿,最近在家里可好啊桓儿对你好吗”
陶妧听得这话不对,看了谢桓一眼,只听见谢桓解释道“顺着他话说就好。”
陶妧想着,可能谢承渊还当她住在陶府,有可能真的意识不太清楚了
于是陶妧配合着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
谢承渊松了口气,“我就怕这小子对你不好。”
陶妧和谢桓对视了一眼,很快把头转了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谢承渊说。
谁知,谢承渊这时候长篇大论了起来,“你父亲是我朋友,你们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你说我把这事给忘了后来你继母让人来家里捎口信说是你到了待嫁的年龄,我想着不能失信于人就亲自去了陶府一趟,那时候我记得也是个冬天,你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我想着这丫鬟定是做错事情被罚了,后来才知道你就是与我儿有婚约的人,我看你被你继母苛待于心不忍,就想着一定让我儿子把你娶回来,不能因为你父亲不在了就让你受欺负我们家又不缺这口饭,对不对”
陶妧记得谢承渊曾经的恩情,现在看到老人花白的头发,眼角却有些湿润,微微点了点头。
“都怪桓儿他不珍惜你,也是我这做父亲的管教无方”
往日种种,陶妧历历在目,连忙道“伯父,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陶妧的恩人,没有您当初接我出来,兴许我都活不到现在,纵使和离,若没有谢家给的银两,陶妧也没有今天,陶妧怪不得谢家。”
话音刚落,谢承渊不禁笑了,明显不相信陶妧的话,“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说实话,若我说,让你继续留在谢家,给桓儿做妻子,你可愿意”
陶妧不说话了,因为她做不到。
而且她发现谢承渊根本就没有病糊涂,他知道的很清楚,她和谢桓和离了。
今日谈话,只怕也是想劝和的意思。
“妧儿,我知道,谢家委屈了你,可是,你也只是一个人啊我与你父亲多年好友,看到你这样孤身在外实在是有愧你父亲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这小子一个机会吧”
谢承渊说到激动处,谢梁氏知道陶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忙示意孔嬷嬷端着汤药过去,打断了谈话,“药来了,快趁热喝了,说话就说话,你别这么激动,仔细伤了身子。”
陶妧对此,也很识趣的站了起来,“那就不打扰伯父用药了。”
谢梁氏不想陶妧再回来,陶妧也不想再进谢家的门,彼此都很有默契,趁着谢承渊喝药的时候,陶妧先出去了。
这个时间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谢家吃饭,都是在一起吃的。
陶妧知道谢梁氏不见得多欢迎她,于是带着小红又回到了院子里,早知道谢承渊见她是为了劝和,此时此刻,竟有些后悔,昨日答应谢桓再多留几日。
“小姐,您您这是在躲着不见他们,可是您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你去厨房给我随便找一点吃食吧。”
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就走了,反正饿着也比和谢梁氏一起吃饭强。
“你不是说不饿吗”
门外传来谢桓的声音,陶妧和小红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只见谢桓让人带着早饭放到了桌子上。
“你不是去大理寺了吗”陶妧盯着陆陆续续出去的丫鬟问。
谢桓走进来道“你这样不吃不喝,我怎么放心。”
陶妧正想着怎么解释,只听见谢桓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母亲一起吃饭,所以以后三餐,我让人给你送来吃。”
毕竟这里不是自己家,想干嘛就干嘛,陶妧没想到他会理解,而且还会帮她,“麻烦你了。”
顿了顿,她道“对了,伯父的病,我看,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想,还是回夏府吧。”
“你别被他的话吓到,他也是病糊涂了,说不定明日见了你,又说别的了。”
糊涂吗
陶妧不觉得谢承渊糊涂了,反而很清醒。
谢承渊和谢梁氏现在一个想劝和,一个想劝离,谢承渊多欢迎她,谢梁氏就多希望她走,时不时过来打断一下。
这样的气氛,陶妧在里面,也觉得别扭,那种明明没人捂着嘴,却感到窒息的喘不过气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若是现在还想一样闷不出声,别人一定又以为她纵使不愿意,也会默认,陶妧捏着裙子,突然欠身道“陶妧心意已决,麻烦谢大人了。”
她声音虽柔,语气却坚定,而且没有给谢桓拒绝的余地。
谢桓习惯了她温吞的样子,很少见她大胆的提出过自己的要求,而且这是她第一次想他提要求,却是他最不愿意做得事,“你想好了,一定要走”
这里,她就这么抗拒吗
“是,想好了。”
好在,夏子元并没有一心只有儿子,第二日就想起了她。
大约是昨天遇见官兵了,所以不放心,一早就让人去了山庄,结果到处都是尸体,唯独没有发现陶妧和小红的。
所以,夏子元第一个想到的只能是谢府,大清早的就过来要人了。
谢桓本来就因为陶妧要走慌了心神,听到门口小厮说是夏子元来了,心里更加烦躁,不悦道“让他等着。”
话音刚落,他对视上陶妧期待的眼眸,改口道“我这就出去见他。”
其实,留下来,谢桓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她。
明明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曾经是她的妻子。
可是,他们陌生的,好像他刚从大街上看到的心仪姑娘,不主动怕错过了,太主动,又害怕人家以为他耍流氓。
最主要的是,那双眼睛看着他,毫无波澜,让他总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前夫与前妻,好像刚认识一样。
毕竟,前夫与前妻还有感情,陶妧与他,就是两条平行线,互不干涉,就算相交,也是客气。
夏子元若是对她一点都不上心,也就罢了。
偏偏,夏子元对她还真有三分是真心,七分对他儿子的心,而且全用在了她身上。
以至于,夏子元自己都骗了自己,心里还觉得他对陶妧是真心实意的。
这几分真心实意里面,几分为了陶妧,几分为了他自己,只怕夏子元自己都说不明白。
谢桓在去见夏子元的路上,在想,若是夏子元执意把陶妧接走,他倒是不怕他怠慢陶妧,但他对夏子元的脾性不了解,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之间也有预感,总觉得若涉及男女之情,一想到夏子元迫不及待的接陶妧离开,心里有些不安。
只是,眼下陶妧一心想离开,又刚好被她听到夏子元来接她。
若是想要拒绝,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合适
“大公子,夏大人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谢桓站在门口瞥了里面坐立不安的夏子元一眼,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夏大人,今日到府上有何贵干”
夏子元仓促的给谢桓拘了一礼,才道“谢大人就不必明知故问了,陶妧她是否在贵府”
“怎么,夏大人声称要保护的人,如今竟然不知道去向”
夏子元一想到山庄的死尸,脸色十分难看,“山庄遭到了屠杀,到处找不到她难道她不在你这儿”
若陶妧真的出了事,夏子元不相信谢桓这么淡定,而且看他的神色,颇有责怪之意,忍不住走到跟前道“你就别再瞒我了,快让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