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吞了一口狗粮,胤禛瞥了一眼毫无所觉得封三娘,冲皇贵妃挤眉弄眼。
额娘,这条路,您明显任重道远呀
但皇贵妃却只是微微一笑,明显是甘之如饴。
并且,她转头就把胤真和明若这俩电灯泡打发走了。
“好啦,你们小孩子在我这里也是拘得慌。小四,你就替额娘尽一尽地主之宜,带明若到阿哥所去转转。”
知道额娘是嫌自己碍眼了,胤禛装模作样的哀叹了一声,哒哒哒跑到明若面前,若无其事地说“走吧,她们大人玩大人的,咱们小孩子玩小孩子的,谁也别掺和谁。”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一直乱瞟,始终不敢和自己对上,明若还真就信了他的若无其事。
其实,就在皇贵妃这一打岔之间,明若已经迅速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
如今又见胤禛比自己还尴尬,她不禁嗤笑了一声,垂眸压住了眼中的嘲讽,起身向皇贵妃告退。
出了承乾宫,两人一路无话,沉默着朝二哥所走去。明明四周的环境还算开阔,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特别沉闷。
张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暗暗嘀咕这两位闹矛盾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拧巴着呢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主子之间的事,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缩缩脖子,全当自己不存在。
胤禛心虚愧疚,几番欲言又止。直到进了东四所,现实逼得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他才有些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别的什么”
明若淡淡道“小孩子喝多了茶不好,就来一杯鲜榨藕汁吧。”
“哦,那我也不喝茶,我也要藕汁。”他尴尬地扭头催促张保,“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嗻。”情知自己做了背锅侠的张保,深深地埋下了头,弓着腰小跑退了出去。
等退到门口,他还非常乖觉地把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带了出去。
或许是屋里少了些人的缘故,胤禛觉得原本粘稠的空气瞬间流通,让他下意识地深吸的一口气,引得明若一声嗤笑。
“咳。”胤真刚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抬手把引在屋子各处的小家仙们召唤了出来。
“四爷,四爷,你回来了呀”
“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可想你啦”
“”
一群三寸多高的小家仙们围拢到胤禛脚边,叽叽喳喳地冲他问好,说这说那。
胤禛脸上露出了明快的笑容,非常自然的蹲下身,温和地和小家乡们打招呼。
如今的胤禛早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也再不是只能用体液供养小家仙们的菜鸟了。
他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张聚灵符,在小家仙们头顶撕碎。符咒中蕴含的灵力瞬间扩散,几乎均匀得被这些小家仙们吸收掉了。
“哇,好舒服呀”
“四爷,这是什么呀”
“好厉害,好厉害”
胤禛的手掌一一在他们头顶摸过,笑着交代道“好了,你们乖乖帮我守好门户,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进来。”
“你放心,谁也进不来”
小家仙们个个都拍着胸脯,叽叽喳喳地向他保证。
等家仙们消失之后,尹胤禛就再次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尴尬之中。
“嗯,那个我”
他想向明若道歉,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用异样眼光去看她的。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明若也明显对此十分介意,他又觉得自己解释了也于事无补。
旦明若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不是晒笑,而是不含任何负面情绪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着。而且如今你是皇子,我只是个臣女,我又能把你怎么着呢”
却是明若方才看见,胤禛全无芥蒂地蹲下身,与一群小家仙对话。半点儿不因为双方身份的差距,而有任何矜持或蔑视之态。
他心头那股恼怒突然就平了。
因为他忽然就明白,胤禛那骇然的眼神并含恶意。他之所以骇然,全因他站在了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其实仔细想想,能把一个做了五十年男人的人,改造成一个合格的淑女,礼教这种东西,的确令然惊恐害怕。
如果不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胤禛根本不会觉得恐惧,只会肆无忌惮的嘲笑她心志不坚,甚至心生鄙夷。
只是,想明白了是一回事,却半点不耽误明若拿话稍微刺他两下。
或许是修出了灵力的原因,胤禛对人的善恶特别敏感。明若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他有没有恶意,胤禛岂会半点感受不出来
他毫不掩饰的松了一口气,嘻嘻笑道“我还在发愁怎么哄你呢,却忘了你自来大人大量。”
“得了吧,天下谁人不知,雍正帝最是刻薄寡恩”
她笑着白了胤禛一眼,捏着帕子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要遮住了弯起的嘴唇。
但手抬到一半,她的动作忽然僵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住揉搓手里那张绣着君子兰的小手帕。
那眼神,似是恨不得把那张手帕撕成碎片,却又分明顾忌着什么。
见她如此纠结,胤禛不禁叹了一声,柔声道“你若是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女孩子,便不要再为难自己了。若不然,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雍正此人,你若说他离经叛道,那一定对得上号;但你若说他恪守礼教,也半点不冤枉他。
说他离京叛道,是因为他上位之后,敢于逆势而行。
为了天下安定,他不息损害朝中大多数人的利益,与大多数人为敌,也要废除康熙朝的弊政,肃清朝堂,乃至安定天下。
可与此同时,他也难免会有身为人的弱点,那就是想在后世留下一个好名声。
为了自己的名声,他甚至不惜亲自编撰大义觉迷录,让大内侍卫压着带头诋毁他的书生,到天下各处去演讲。
但在掌控人心上,雍正皇帝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他的行为非但没有让自己的名声变好,反而把这件事越炒越烈,让原本不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他是如何弑父逼母,篡改遗诏登基。
这个政敌加诸在他身上的恶名,终于在他自己的推波助澜下,成了洗刷不掉的污点。甚至直到后世,影视剧中也依旧不乏抹黑他的存在。
弄到最后,雍正帝自己也绝望了,七分赌气又夹着三分希冀,甩出了一句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虽然当代之时他的恶名是洗刷不清了,但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抹希冀,期望后世之人能够看到他的功绩,理解他的苦心。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作为雍正帝时,他受困于名声,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事;转世投胎成了富察明了之后,他依然不免受困于礼教。
而且,对她束缚最大的还不是礼教,而是马奇一家子对她无私的疼爱。
雍正帝做的事好似不通事故,其实他并非是不通事故,而是知世故又不愿妥协而已。
他的一生,父亲最疼爱的不是他,养母最重要的也不是他。
更有甚者,他的生母为了他的弟弟,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以最狠的手段伤害他。
他一生亲缘寡薄,纵有十三、十六两个弟弟对他诚心以待,终究是弥补不了前半生在亲情上的缺憾。
后世有一句网络名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这句话如果用在重生点雍正身上,只有前半句适用。
正因前世对父母之爱求而不得,今生得到了他才会格外珍惜,不想再次失去。
要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雍正帝堂堂一代帝王,却心甘情愿地收敛自己的爪牙,去做一个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淑女。
在这样一个宗族社会里,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并不只代表个人,还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名声。
雍正帝渴望父母之爱,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想甚至不敢让父母失望。
他之所以强迫甚至催眠自己做一个合格的贵女,就是为了不连累富察家一组女儿的名声。
只是,这条路固然是她自己选择的,但他真就一点不委屈,一点都不觉得压抑窒息吗
当然不是。
若他真的已经完全认命,也不会甫一入京,就迫不及待的递牌子进宫请见。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来拜见皇贵妃的,但胤禛并不是傻子,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
回阿哥所的一路上,胤禛也不只是在尴尬。他还尝试着站在明若的立场上,分析她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只是,他和明若的实际相处并没有多久,对雍正帝更多的了解也都是来自于史书。
所以,他并不能对明若的处境共情,能说出口的安慰之词不过是出发于道义。
明若虽然能感觉出他的善意和小心翼翼,但对于他不能理解自己,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再艰难的处境我都熬过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再熬一次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对自己那几乎看得见的未来,她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两分惶恐。
难不成,她漫长的后半生,真的就要像一个寻常妇人一般,困于内宅,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哪怕在决定做一个淑女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
但只要想想那一种未来,他便觉得眼前一片晦暗,唯一的一条出路看似宽阔,对他来说却不亚于绝路。
想到曾经的某个念头,她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吐出的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吓得胤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