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与小娘子同榻而眠了。
一碗毒药送了命,尸体草草埋在南山上,不见天日。
林清玉夜夜徘徊,入不得家门。
小娘子就坐在庭院里缝缝补补,偶尔也捧着一本旧书,皎洁清辉洒落在她身上,小娘子比天上月温柔,比人间雪清冷。
她看着看着,一晃,一夜就过去了。
小娘子的呼吸浅浅的,轻轻的,一点点填满心底的空缺。
林清玉侧过身,看着小娘子舒展的眉眼。
她又活了过来,不再是那个心有所念漂泊无依的鬼魂了。
到了后半夜,林铁蛋来了,喝的烂醉,死命拍打着房门。
兰卿一下子惊醒了,坐起来。
林清玉迷迷糊糊,也跟着坐起来,“小娘子,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夫君你身体不好,还是我去吧。”
小娘子拽着林清玉的衣襟,林清玉一只手横在小娘子胸前,小娘子红了脸,松了手,一动也不敢动。
隔壁房间吱呀一声,林老爹披着衣,怒气冲冲走出来,身后林母端着烛台,慌慌张张。
扑面而来的酒气,林铁蛋喝得烂醉如泥,踉踉跄跄摔进来,林老爹紧跟一脚,重重踹在他屁股上, “怎么不喝死你个狗东西”
“我林水生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林水生又扬起了巴掌,林母连忙拽住他,一边稳着烛台,一边唠叨,“今天玉儿大喜的日子,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帮忙也就算了,大晚上还闹得不安生”
林铁蛋手脚发软,撑着地面爬起来,分不清不知东南西北,指着墙壁大呼道“老头子生什么气,爷今天赢钱了,高兴多喝了两杯”
“混账,你你气死老子了”林水生一扭头,夺过林母手中的烛台,满院子找棍子,惊扰圈养的鸡,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声一团,闹哄哄的。
这个时候的林铁蛋还有点儿孝心,惧怕着林水生,喝醉了,也不敢还手。
“我大哥不是好人。”
林清玉脸色惨白,她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徘徊,“小娘子,以后咱们离他远一点”
她又回到了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与小娘子生离死别,近在咫尺,却相隔万里冰凉的刺骨。
而小娘子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淡淡的,抚平人心的温度,像一团火。
兰卿怀里忽然多出一人。
小娘子冷不防,一杯水全洒了出来。
林清玉看起来很痛苦,克制不住的发抖。
小娘子轻轻嗯了声,垂眸看着她,羞怯的眸底流淌着忧色,踟蹰着抱住了她。
半晌,又轻轻去拍林清玉的背,像安抚孩子一般。
兰卿不知别人的夫君如何,她这个夫君似乎是有些奇怪的。
大约有半个时辰,林铁蛋走了。
林家再度恢复寂静。
林清玉喝了几口水,压下咳嗽,小娘子拿着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虚汗,两人又睡下了。
早上,天还没亮,院子里的大公鸡先叫了起来,紧接着整个村响起此起彼伏的打鸣声。
林母起来做好饭,催促林老爹去地里播种,昨天已经耽搁了一天,再不抓紧就影响收成了。
她自己也匆匆吃完饭,来到林清玉门前,推门推了一半,又改为轻叩,“玉儿,起了没有娘要去地里干活了,锅里给你们留了饭,别忘了吃,还有药,你如果熬不了就让你媳妇儿给你熬,一定要喝。”
“知道了娘。”
林清玉应了声。
小娘子慌忙掀开被子,被林清玉拦住,“小娘子,困的话可以多睡会儿。”
“该起了”
小娘子揪着被角,脸都红了。
林清玉一眼就明白了,“小娘子,不必在意这些,娘也不在意这些的。”
可兰卿已经没了睡意。
小娘子起床,林清玉也跟着一起。
两人吃过饭,小娘子抢着要去洗碗,被林清玉拦下,她又要去洒扫院子,反正就是不肯闲着。
上一世,小娘子从未让林清玉碰过家务,她现在做起来磕磕绊绊,这一世,小娘子也才开始接触这些,两人一番辛苦忙完家务后,已经快中午了。
林清玉擦了擦汗,又喝了些水,坐下实在不想动弹了。
兰卿回屋把被褥拿出来晒,小脸红扑扑的,林清玉担心小娘子热坏了,起身拦下她,“我来吧,你快去歇着。”
小娘子抿着唇,不发一言。
她抱过被子,搭在晾衣绳上,回头小娘子好巧不巧撞进了她怀里。
林清玉身子纤弱,撑不住,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刚搭好的被褥被小娘子慌乱中扯了下来,把她俩捂了个严严实实。
林清玉磕到了脑袋,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抱着小娘子没有说话。
她的心口处剧烈跳动着,有些喘不过来气。
小娘子动了动,林清玉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小娘子又不动了。
过了会儿,林清玉睁开了眼,小娘子却闭着上了眼,心中羞耻,“夫君,我们还未圆房”
兰卿为难,她昨夜给林清玉擦脸的帕子,是喜帕。
昨日,林母简单布置新房,那时林清玉还未醒,她想着也用不上,便叠好随意放在了床头。
不巧,兰卿昨夜随手拿起来用了,方才晾晒床上被褥时,看到它,才想起这回事
小娘子声音温软,语出惊人。
林清玉又咳嗽起来,脸烫,耳朵烫,连喉咙似乎也冒着热气,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小娘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骨子里端庄娴雅,乡野生活数载,始终不曾磨灭。
前世同床共枕八年,也不曾说出这种话来
林清玉胡思乱想着。
她并不知该如何圆房
小娘子拉起了她,扶她坐下,虽未道歉,眼中已满是歉意自责。
“小娘子”
“夫君”
两人同时开口,林清玉不动声色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小娘子,你先说。”
小娘子点点头,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似乎心绪不宁。
“小娘子,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不必顾忌什么。”
林清玉拉过小娘子的手,她想把一颗赤诚之心剖出来给小娘子看看
只愿小娘子过得好,便是让她拿性命来换,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若只是圆房一事
“小娘子,我可以去学,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去村东头问问林郎中,或许他知道该如何圆房。”
“不然等娘回来了我问问她,娘应该也知道。”
林清玉的脸也很红,平日里她的面上鲜少有血色,此刻看起来白里透红,气色不错。
小娘子慌的连忙摇头,又低头喃喃道“夫君你误会了,我只是怕婆婆不高兴。”
“夫君可否帮我瞒着婆婆”
兰卿是穿过嫁衣的,那天晚上,母亲悄悄来她闺房,塞给她一个册子,让她好好看看。
只打开了一页,她便害臊的看不下去,把册子又塞给了母亲。
后来,母亲笑呵呵告诉她,不懂也没关系,听郎君的就好了。
以至于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遇上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
前世两人也未圆房,且林清玉还在第二日再次病倒了,昏迷了四五日才醒。
她并不清楚林母有没有过问此事,若是为难了小娘子
林清玉心头再次浮上愧疚,面对小娘子,她总是愧疚的。
兰卿不知自己的夫君想到了什么,望着自己的眼神哀伤沉重,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所幸,他不是坏人
到了晚上,兰卿拿着染血的喜帕悄悄递给了林母。
小娘子含羞带怯,骗过了林母。
庆王朝准许同姓成婚,官阶在身,可免除婚税,但普通百姓,却要缴纳一笔不菲的银钱。
林母暗自盘算了家中余钱,端详着喜帕,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
小娘子的笑容便勉强起来,抿着唇,悉听教诲。
“儿媳啊,”林母长叹一声,回望了眼卧房,窗纸依稀映着林水生床边洗脚的影子。
她放下心,拉着兰卿去厨房。
林母将喜帕揣进怀里,脸上又堆满了慈祥的笑,“儿媳啊,这帕子娘先替你收好。此事先瞒着,你只管安心跟玉儿过日子吧,我老林家绝不会亏待了你。等玉儿再养养身子,娘就送她去镇上读书,日后考个状元回来,你便是那状元夫人了。到时候十里八村,哪个不羡慕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又讲起来某朝某代,某无名女子供丈夫读书,后来做了诰命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兰卿并非愚笨之人,知晓林母想让她绝了旁的心思,一心一意伺候她儿子。
可知道归知道,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罪臣之女,世代为奴,能嫁给一个年轻清俊的秀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平心而论,若非她这夫君身体弱,怕是大把的姑娘家找媒人上门说亲了。
她的夫君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
兰卿压下思绪万千,温恭欠身一礼,对着林母拜了下去,“娘放心 ,我一定会照顾好夫君的。”
她想要林清玉活着,活久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