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是个偏僻的地方,被连绵不绝的青山环抱其中,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沙石路。
路不好走,村子里的人十天半个月才去一趟集市,外面的人也很少来林家村。
平日里见到的都是乡里乡亲,大家都互相认识,但凡遇到了陌生面孔,不用想,就知道是从外面来的人。
所以外来者很难混入其中,一旦遇到林家村的村民,很快就会被发现 。村民对他们的到来不乏好奇,更多的是警惕。
赵天德一行人刚来到这里 ,尽管乔装打扮了一番,还是被发现了。
迫于无奈,赵天德坦白了身份,他是礼部侍郎之子,是这些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的村民眼中贵人家的公子哥。
饶是见多识广的村长也难以见到这种大人物,当即就把人请入家中,让人赶着马车买酒买肉好生招待着。
一番交谈中,村长得知他便是林清玉媳妇儿的未婚夫,当即警惕起来,一边稳住他,一边让人给林水生通风报信。
林郎中家的小儿子,腿脚快,还听话,匆匆忙忙往林家跑。
见到刚出门的林母,一把拽着她,神神秘秘道“婶子,你快把俺嫂子藏起来,她未婚夫找来了,现在就在村长家,听说是个大官的儿子,可厉害了”
林母顿时就慌了神,脸色一变,“狗宝,你帮大娘个忙,快去地里把你林叔叫回来。”
林狗宝重重点头,撒丫子就跑 ,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表情严肃的跟个大人一样。
林母原本是打算去狗宝家找林郎中,又进屋把门一关,准备守着兰卿了。
兰卿知道有人过来,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见林母惊慌失措的回来,上前扶住她,“娘,可是身子不适”
“无事无事,”林母连忙摆手,挣脱她,又推着她往卧房走,“你回屋不要出来”
“怎么了娘”
林清玉一脸莫名的走出来,她披着衣服,看到林母惊魂不定的模样,连忙上前忧心道“娘你没事吧”
两人一起扶着林母坐下,林母神情纠结,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你媳妇儿的未婚夫找来了。”
虽说兰卿是她花了钱买来的,但兰卿究竟是如何落到人贩子手中的还有待商榷,若真如人贩子所说,是被发配为奴也就罢了,若是被拐卖就麻烦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大官的儿子,弄不好他们一家就要完了
林母越想越慌张,怎么也坐不住,“玉儿,我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有。”
林清玉又拉着她坐下,“娘,我也活不了多久,何苦害了小娘子一辈子,就让小娘子跟她未婚夫走吧。”
明明是跟林母说话,她的眼睛不自觉落在小娘子身上,千般不舍,万般痴缠,明明小娘子该是她的妻
林母舍不得那二两银子,又怕惹祸上身,为难道“等你爹回来再说吧,娘也做不了主”
“可否让我见一见他”
兰卿忽然开口,将母女俩的目光全吸引了,她轻敛眉目,认真道“我知道该怎么让他离开。”
“不行,等玉儿他爹回来再说 ”
林母看兰卿的眼神明显开始带上了防备,兰卿抿唇,低眉垂眸,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清玉强迫自己收回黏在小娘子身上的那双眼,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
林母一惊,慌忙去拉她,“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没起,又往后挪了些距离,强忍悲痛,“娘,你就让小娘子走吧,孩儿不想再害小娘子了。”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朝沦为卑贱的奴隶,兰卿受尽屈辱和背叛,却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一人,并非做戏而是真心待她
小娘子淡然的眸里不再寂然无波,她用力拉着林清玉,“夫君你起来,我心甘情愿留下来。”
“你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林清玉忍着泪摇头,“小娘子,只要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前世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小娘子妥善安置就死了,她不放心,游魂野鬼似的日复一日在人间世流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娘子孤苦伶仃备受欺凌
林清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果中不了榜,谁跟着她都是被拖累的命。
林母也没往深处想,忙也跟着上前拉她起来,“玉儿,你莫忧心,你爹和娘都在呢,哪能让她受累”
林水生在外面把门拍的啪啪响,跟土匪进村似的。
进了家门,黑着脸一言不发,在院子里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人都要绕晕了。
林母跟在他身后,问他话他也不吭声,气得她直跺脚,“死老头子,你又哑巴了”
“问俺俺能咋办村长都不敢得罪人家,咱老林家就更得罪不起了 。”林水生一脸的不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兰卿道“你未婚夫真是礼部侍郎的儿子”
“是,后来我家中遭逢变故,他退了婚事,”兰卿眉头微蹙,望着林清玉,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与无措,“夫君,我确实不知他现在为何要以未婚夫自居”
她不觉得赵天德是后悔了,婚事是双方长辈定下的,赵天德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大婚之日悔婚,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小娘子,你还有我”
林清玉心疼不已,用力抱紧了兰卿,她的后背早已冷汗涔涔,小娘子的未婚夫绝不是什么好人,幸好她没将小娘子交给那人。
当着二老的面,兰卿羞的头都抬不起来,推了她好几下。
林清玉反应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松开了小娘子。
四目相对,小娘子眼眸闪躲,含羞带怯往旁边走了两步,远离了她。
林母见林水生眼睛都看直了,眼一横,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
林水生抬手挠了挠头,紧绷着一张脸转身出去,低吼道“老子管他谁来呢,反正狗蛋的媳妇儿,谁来也不能带走。俺出去找村长,让你娘先带你们去地窖里躲着吧。”
林母觉得可行,慌慌张张拉着兰卿往外走,“听你爹的,咱先避避风头,他们不是咱这儿的人,估计过两天就走了。”
后院里确实有一个地窖,里面黑咕隆咚的,林清玉小时候不小心掉下去,过了很久才被林水生发现。
抱上来的时候,磕破了脑袋且不说,林清玉的门牙也被摔掉了一颗,疼的厉害,有一段时间说话漏风,含糊不清,好多人都笑话她。
之后,林清玉总是地窖位置绕着走,怎么也不肯下去。
林清玉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匆匆拿起烛台和火折子,跟在两人身后去后院。
打开地窖的盖子,里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兰卿也有些害怕,不自觉的抓紧林清玉的手,望着洞口心生退意。
“小娘子莫怕,有我在。”林清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点亮烛火往下探。
林母依旧迫不及待催了起来,“玉儿,快些吧,里面除了两袋红薯,啥都没有。”
她不时回头看,生怕有人闯进来。
林母就差明说林清玉胆子小了, 林清玉轻咳了下,收起烛火,慢吞吞跳了下去。
地窖很小,林清玉随手一摸就摸到了墙壁,她站稳脚步,连忙朝兰卿伸手,“小娘子,下来吧,有我在,不要怕。”
待兰卿下去后,林母连忙把盖子推上,只留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又在通风口上撒了些干柴,虚虚掩上,“不要出声,娘先走了。”
林清玉揽着小娘子,小声答了句好。
小娘子轻靠在她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但心跳却很快,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里,林清玉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己亦是心跳如鼓,感受着属于小娘子的温度,手心里一片湿润。
小娘子,总是令她想要亲近,又不自觉胆怯
林清玉拥着小娘子站了会儿,就感觉累了,浑身疲惫不堪。
她轻喘着气,心中窘迫不已,明明贪恋着小娘子,想要一直和小娘子这般亲近,可是她的肩膀在叫嚣着酸痛,腿也渐渐开始发软
林清玉咬紧牙关,悄悄挪开搂着小娘子的手臂,往身后摸了摸,摸到墙壁顿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放任自己向后靠过去。
地窖的墙壁坑洼不平,靠上去的一瞬间,后背硌着生疼,林清玉倒吸了口凉气,隐隐有种脱力的感觉。
“夫君”
小娘子略显担忧的声音响起,从她怀里退了出来,“你怎么了”
林清玉很囧,她不想在小娘子面前暴露自己的虚弱,奈何这身体太差了,跟行将就木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小娘子,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尽管这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林清玉仍是不敢抬头,怕被小娘子撞破她的羞耻和满腔无力感。
还好小娘子一如既往的体贴,什么也没问,便同意了。
林清玉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就那么坐了下去,刚松了口气,就察觉到小娘子紧挨着自己也坐下了。
她慌忙挺直了身子,连急促的呼吸也刻意放缓些。
“夫君困了吗可以倚着我睡一会儿。”
小娘子突然开口,一双手随即绕到她身后,抚了抚她的背,又熟练来到她两肩处轻轻揉捏起来。
林清玉侧眸去看小娘子,只看到了一团黑漆漆的人影。
明明看不清,她还是移不开眼,“小娘子,你手法真好。”
“夫君喜欢就好,” 小娘子停下了手,音色平淡,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半晌,她又按了起来, “狗蛋”
毫无预兆
林清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羞答答应了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前世小娘子根本没有叫过她狗蛋啊
一次都没有
小娘子为什么会突然叫自己狗蛋啊明明那么难听的名字
林清玉心生委屈,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原本正襟危坐的人忽然缩成一团,躲开了兰卿的手。
狗蛋这个名字听起来与夫君半点儿也不沾边,但是一想到这般清瘦病弱的男子叫狗蛋,就莫名的喜感。
小娘子看着林清玉,又轻轻唤了声狗蛋。
兴许是小娘子的声音太过温柔,在这一瞬间,林清玉恍惚觉得这个让她万般嫌弃的名字变成了天籁之音。
近在耳侧飘啊飘,飘到她的心里去,像半梦半醒醉卧花间,什么烦恼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欢喜了。
林清玉觉得自己魔怔了
她嫌弃这个名字好多年了,自打她知晓自己女儿身后,便再也不乐意她爹叫她狗蛋了。
“狗蛋,等你病好了,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黑暗中,又传来小娘子的声音,如绚丽的烟火在脑海里炸开,林清玉懵了。
眼眶却再次红了,她也想和小娘子好好过日子,可是
她的病好不了,无药可医。
“小娘子,莫说笑了,我这病好不了,怎么跟你好好过日子”
重生,似乎也没改变什么
林清玉笑的惨淡,苦涩一点点在心底蔓延,她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林郎中治不好,我们便去外面找神医,找遍天下的大夫,一定会治好的。”
兰卿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原本的沉稳笃定的语气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夫君,我总觉得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