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汜太能沉住气了。
他看到了两人嬉闹,却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直到晚上才发作。
毫无征兆的,他把兰卿叫到了书房。
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兰卿才意识到,白日里她爹不仅看到了她们嬉闹,还猜到了林清玉是女儿身。
兰汜流放途中大抵也是吃苦了,昏黄的烛光不仅照亮了他沧桑的脸庞,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也看的请楚。
望着他,兰卿心中些许酸楚,任由他骂着,并不反驳。
林清玉在外面听到了兰汜的怒喝,心中担忧,慌忙敲门,门仍旧不开,她又去找兰夫人帮忙。
可惜兰夫人今日饮酒过量,还在睡
“身为我兰汜的女儿,你怎么就如此不知羞耻这般轻浮不知检点谁教你的为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怕外面的林清玉听见,兰汜刻意压低了声音。
说到气愤之处,他扬起了巴掌,气愤的胡子一抖一抖,举在半空许久,还是没有落下。
对着兰卿恨恨道“你给我跪下”
兰卿默不作声,乖顺跪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隐约听见灯花噼里啪啦,还有外面林清玉的声音。
兰汜皱着眉,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聒噪”
兰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透过紧闭的房门,她似乎看到了门外一脸焦急担忧的林清玉,唇角微微弯了弯。
便这一瞬即逝的笑意,也被兰汜瞧见了。
他更加恼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何让你跪着”
不待兰卿回答,他一甩袖,“那你就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爹,我知道的”兰卿心里清楚,她爹更介意的是林清玉的女儿身,好在他爹的古板守礼也有好的一面,知晓她们“生米煮成熟饭”已结为夫妻,即便心中万千不满,也不会开口责令她改嫁旁人。
且若她要改嫁,他也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知道也不能起来”
兰汜还在气头上
这一跪,便跪到了天亮。
兰卿早已腿脚发麻,膝盖疼的历害,不过凭着一腔毅力坚持了下去。
兰汜让她起来的时候,她双手撑着地面,差点儿爬不起来
林清玉也是一夜未睡,在门口守着,站累了便蹲一会儿,她身体不好,即便不似兰卿那般一直跪着,身体也是艰难承受着。
晨光熹微,房门终于打开了。
看见一瘸一拐的兰卿,林清玉眼眶瞬间就红了,心疼的厉害,连忙扶住她,“小娘子,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胡闹了。”
林清玉不知父女俩在里面说了什么,也不知兰汜心底介意的是她女子身份,只以为自己昨日的孟浪之举令岳父他不喜了。
经过这短暂相处,林清玉对于兰汜的性情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个过分端正守礼时刻端着架子的人,与大大咧咧平易近人的兰夫人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兰卿微微摇头,瞥了眼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反手又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眸里担忧,“夫君,你没事吧我爹不会拿我怎样的,你安心睡就是了,不用管我”
林清玉不出声,沉默扶着她回小屋休息。
小屋是兰卿在前段时间征求李婆婆同意后,又找匠人在院子里修建了一处容身之处。
她们之前租房时不曾考虑那么多,只觉得够两人住便足以了。
林秀居住的那段时间,她们还能去院子里露天睡觉,毕竟都是女子。
可她爹娘一来就更加不行了,卧房让给他们居住,她爹又日日泡在书房里,没法去打地铺。
且她爹还是个男子,总不能还住院子里吧
进了屋,扶着兰卿在床边坐下,林清玉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里面雪白色的中裤。
兰卿双腿纤细修长,显得中裤更加宽松,林清玉抿着唇,稍一思索,还是决定把裤管捋上去,看看伤势。
一双微凉柔若无骨的手拉她起来,“腿脚有些麻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你一夜没睡吧”
“今日无事,夫君,你睡会儿吧。”
兰卿温声细语,伸手去解林清玉的腰带,明明这是第一次服侍宽衣,她手上动作却并不陌生,前世倒是伺候林清玉很多次了。
把腰带放在一边,她又去褪林清玉的外衣。
兰卿坐着,抬手并不是很方便,林清玉回过神也有些羞,自己毛手毛脚脱了衣服上床。
天快亮了,兰卿便不想着睡了,她打算着合衣躺一会儿,膝盖不那么疼了就起来做饭。
兰卿在林清玉身边躺下,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同榻而眠了。
林清玉忽略掉因熬夜而头重脚轻的不适感,坐起来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膝盖,“小娘子,你是不是在里面跪了一夜”
兰卿没有拒绝,她便轻轻揉着,“岳父大人怎会生那么大的气虽说白日里胡闹些,但我们已经已经成婚了啊。”
林清玉好奇,还有几分委屈。
“还好,我爹生气别个,”兰卿眼眸流转,一抹笑意浅浅晕散,“昨晚的饭菜不合口味,”怕林清玉不信,她还随口解释道“口腹之欲大于天,我爹他经历过边疆艰苦,就想吃些好吃的。”
她不好告诉林清玉真正原因,兴许知道了就该寒了心。
且这事已经算揭过去了。
昨晚兰汜情绪不佳,确实没怎么动筷。
林清玉将信将疑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倦意涌上来,便各自睡了过去。
许慎昨日送他们回家,瞧着她们居住的地方太过贫寒,今日便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品送过来。
进门恰好撞见了酒醒的兰夫人在院子里数落丈夫,瞧着自命清高不可一世的迂腐儒生被指着鼻子骂的老脸通红,她哈哈大笑。
兰汜一见她,脸色更臭了,耷拉的老长,斜眼瞪着兰夫人低斥道“够了妇道人家,你懂个什么”
他眼神嫌恶不耐,转身便要进屋。
兰夫人本想给他个面子,却见他这般态度,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快步上前抓住他,“你给老娘说清楚妇道人家怎么了你看看人家许大人,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再瞧瞧你,混了大半辈子只是个六品小官也就算了,现在乌纱帽还掉了。再看看清玉,十七八岁就考举人了,女子哪一点儿不如男”
“那你也找个女人去,”兰汜气急败坏,猛然抬手把兰夫人甩开,一边往屋子走一边怒吼道“找个女子有甚好的连个子嗣都生不了,净是些歪风邪气,老夫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许慎性子耿直了些,却不傻,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弃林清玉女儿身,当下便恼了,叫住他道“兰汜你个老顽固,我看你是在北疆没待够,有种你毁了这门亲,我立马上奏陛下把你送回去。”
她自幼出身显赫,一直顺风顺水长到现在,现在又是天子近臣,向来只有人巴结她的份,断然没有她对着别人低声下气的时候。
许慎没养成骄纵的性子就已经不错了,压根想不到给兰汜留面子,“一把老骨头靠你女儿女婿养着,你还好意思嫌弃小书生我要是你,我早找棵树撞死了。”
“”
被指着鼻子斥责,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他打心底里看不起的女子,兰汜老脸涨红,羞愤欲死。
他双眼一闭,便朝一边院墙撞过去。
院子里吵吵闹闹,惊得村里人都扒着墙头看,林清玉也被吵醒了,她只觉睡下没多久,头昏欲裂,双手扶着脑袋出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兰汜一声低吼“滚,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
去拦他的兰卿被他推了个趔趄,幸好被兰夫人扶住了。
兰汜今日着实被刺激的不轻,气得胸口起伏浑身颤抖,他不能对许慎怎么样,火自然就发到了兰卿身上。
林清玉出来时,刚好看到他再一次准备撞墙,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慌忙喊许慎,“许大人,你快拦住我岳父。”
兰汜额头差点儿已经贴在墙面上了,又被许慎一把拉了回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兰夫人又气又担心,一脸的后怕,与兰卿一起把他扶进屋里。
林清玉跟上前两步,余光瞥见墙头上趴着一大堆人,心口猛地又跳了跳,好言把人都劝了回去。
独留下许慎。
她问许慎,“到底怎么回事”
这会儿许慎也有些心虚了,兰汜是个倔脾气认死理,真把人气出个好歹,可没脸见小书生了。
许慎皱着眉,压着内心不爽道“兰汜那个老头子嫌弃你女儿身,我看不惯说了他几句。谁料他倔脾气上来了,非要寻死,一大把年纪了,还玩些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无聊。”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他不满小书生做女婿,陛下还不中意她女儿给自己当儿媳呢。
瞬间,林清玉就明白小娘子为什么被罚跪一夜了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许大人,你莫管了,随他去吧,我与小娘子过日子,又不是与他。”
性别一生下来便定了,她又不能改变什么
许慎点头,“有我在,他不敢毁婚。”
说罢,她还盯着林清玉的脸,眸光犹如实质。
“怎么了”
林清玉有些心不在焉,她着实没想到,她岳父竟还动了毁婚的心思。
“小先生,你身体没事吧”许慎问道。
小书生的脸色看起来苍白虚弱,跟失血过多了似的。
她俯身,又凑到林清玉身边,压低声音担忧道还请殿下不要让臣为难,一定保重身子。临行前,臣答应了陛下要平平安安把您带回去。”
林清玉点点头,她又道“请恕臣斗胆了,再给您三天时间,三日之期一到,便请您跟随臣离开。”
瞬间,林清玉神色僵住了,半晌,她开口“许大人,我身体不适,不宜远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