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台灯的光照在美术纸, 笔尖流畅留下美感的痕迹。
席梨芝垂着眼眸,正安静的画画,柔和散淡的灯光笼着画纸每一寸, 既不刺眼, 也不黯淡, 恰到好处的亮度。
浴室的门被推开,又闭合。
温晚晚从里面出来, 边往窗边走“亲爱的,你有没有听见下雨的声音啊”
席梨芝微愣,抬眸, 摇摇头“好像没有。”
在她答话的期间,温晚晚已经拉开窗帘, 望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黑漆漆, 什么都看不清。
温晚晚长舒口气“算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反正衣服都回来了, 管它下不下呢。”
夜里十点半。
她的画才画了好几版,终于才满意收笔。
对面床的温晚晚睡熟,寝室里像被按了静音, 屏蔽掉所有。
窗外的蒙蒙细雨渐渐凶猛。
雨点越下越大, 打破了夜的静寂, 细微的动静加强后, 终于传进耳朵里。
席梨芝偏头, 转身来到窗前。
她略微拉开一道缝隙。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墙面下的蔷薇科植物,弯下又颤动直起,是柔弱韧性的绿色生命。
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 妈妈坐在床边戴助听器的样子。
偶尔,也会像此刻,下着声音错杂的雨。
那时候,窗外的芭蕉总会闷闷作响。
而妈妈浑然不觉。
作为血缘的继承者,耳聋没出现在她的身上,席梨芝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直到一个阳光明晃晃的午后。
她戴着耳机在图书馆,听着哥哥席知州的专辑列表。
里面的音乐声,歌声,伴随耳朵短暂的功能损失,戛然而止。
席梨芝愣了足足半分钟。
随后,隐约猜测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心慌意乱拔掉耳机,抓起手机和背包仓皇而逃。
脚步声从图书馆出来,逐渐恢复进耳朵。
伴随林荫道的鸟鸣,以及她快步致使自己发出的微微喘息。
一声,又一声。
阳光炙热,蝉声经过停歇后再次竭力响起,她走在树影下面,风是暖的,却感觉手脚在发凉。
席梨芝抿紧了唇,努力平静,不去畏惧。
她没打电话告诉任何人,包括薄原。
她害怕这个事实,害怕听力全无,更害怕看到薄原的眼神里带有怜悯。
也没找家庭医生,因为她怕爷爷的高血压。
仓皇中,席梨芝选择了公立医院。
冰冷的针头扎进肌肤,暗红色的血液从细细的橡胶管蔓延。
耳科主任是位男性,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正低头看着她的化验结果。
综合她听力的检查和母亲遗传性耳聋的事实,主任给出席梨芝患病的结论。
遗传性聋,是由于基因和染色体异常所致的耳聋。
这种疾病是由遗传物质引起,有些,出生就听不到任何声音,另一部分,则随着年龄增加而发病。
她从诊室出来,眼神稍稍无神,有些恍惚,耳边是大厅几乎飘渺的路过脚步声与交谈声,脑袋里不停回荡刚才和主任医生交谈的话。
“我这种情况,会不会越来越严重”
“你属于第二种情况,这种情况的病人后期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不排除完全听不到。最坏的结果,就是由于极严重听力障碍,无法进行正常的语言交流。你现在的听力已经受到影响,最好戴助听器。”
“那如果耳朵完全聋,助听器还有用吗”
“有些作用,只是,如果耳朵极重度聋,听力改善效果不会很好。”
路旁的灯盏已经亮起。
朦胧的夜幕间,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满是夜的喧嚣。
夏天的晚风有些燥意的闷。
她眼睛酸涩的厉害,就近在长椅坐下,垂着眼睫,指尖握进掌心,是冰凉的触感。
不去看身边经过的人,耳朵断断续续,似乎蒙了东西,听不清楚。
她忽然颤抖着想哭,捂住脸,眼眶发热,慢慢湿润。
城市还是喧闹的繁华,汽车经过,人们路过聊天,小孩子欢笑,甚至于小小鸟雀鸣叫的声音。
这个世界忽然好像变得冷漠。
她哽咽了。
从小妄想家庭的温暖,后来妄想薄原的喜欢,这些似乎已用尽所有幸运去换取来的。
所以,老天也就不愿意再怜悯。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溢出,很快浸湿了她发凉的手指。
遗传性听力残缺。
不是感冒发烧,过几天便可以痊愈。
她做不到接受自己,甚至想逃避这个现实,又怎么可能去拖累那个小心翼翼喜欢了许久的人。
哭着哭着,她自己又笑了。
绝望的,无力扭转的。
健康时从不觉得,听力的受损,会有多自卑。
很多未来可以预见。
比如,声音模糊的世界,逐渐抹去她过去熟悉的一切。
最后,什么都跟她脱了节。
美院和科大多了新的八卦。
美院的保送生席梨芝办理了休学,也像人间蒸发,无迹可寻。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去国外深造,或家里出了变故,但没人知道真相。
校方嘴巴很严,有人偷偷窥探办公室的休学单,上面空白一片,很明显真正的休学单已经被递交上去。
更劲爆的,则是科大的薄原居然也被她提分手,连面都没见,仅仅是通过微信简短的三个字。
很快,就有胆大的女生按捺不住前去追求。
无一例外,表白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他直接冷飕飕无视掉。
薄原颓废了一段时间。
被爱欲折磨,削瘦。
而后,戒掉的烟又开始抽,比之前还要凶。
他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难以接近了。
蔷薇花开了又谢,第二年的盛夏繁茂依旧,没因为任何而改变。
渐渐的,这些八卦和猜测也被新的话题代替。
秋去冬天,落雪覆盖住所有曾灿烂,腐烂的痕迹。
过的最慢的是时间,最快的,似乎也是时间。
目前国内三大游戏巨头之一的air公司发布了最新动态
为了纪念air旗下苍游诞生20周年,特由画师青黛执笔周年典藏新皮肤,各位玩家大人们,你们觉得这套新皮肤究竟会是谁的呢
青黛是席梨芝作为插画师取的名字,她在纽约治疗和学习了五年。
治疗效果不佳,毕竟遗传性耳聋,涉及染色体的复杂问题,凭借现代医学还不能攻克。
学习画画倒是精进不少,耳聋,加上不久后爷爷去世,多少黑暗彷徨的日子,在临界崩溃抑郁之时,重拾画画拯救了她。
席梨芝在这些岁月,损失掉了大部分的听力,但没沦为全聋,已然是幸运。
佩戴助听器后,她也能听到绝大多数声音,再配合慢慢学会的看唇语。
画画与心理治疗同步,经过时间的沉淀,席梨芝走出自暴自弃的阴霾,生活似乎回归正常。
唯独,听不了电话,还是有点不方便。
手机仅被用于微信等软件的文字与视频沟通。
从纽约分部调到国内总部。
席梨芝回到a市,就直接回了以前居住的房子。
她当初离开的急,且绝然。
就连住在同一小区的邻居好友付斌都完全不知晓她休学的事,最后,还是通过科大爱好八卦的同学嘴里听说的。
席家老爷子的葬礼非公开形式举行,只有亲属参与,他也没机会能见到席梨芝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李提前托运到了院子里,付斌估摸着这主人也就最近回来,留了心多注意,今天还就真蹲守到了许久未见的那姑娘。
付斌远远望见她,愣了下。
如今是六月,她从车里出来,就只穿着露肩的白色瘦长裙,裹着腰肢,显出极好的身段。
回过神,付斌从阳台转身跑下楼,开门就直奔向邻居。
席梨芝见到他这么快赶来,也是略有意外,但很快弯出笑“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薇薇还好吗”
付斌吐槽“你还知道好久不见,拿不拿我当朋友,一走五年,连个电话都没有。薇薇那丫头已经快小学毕业了,还是那么爱你哥哥。”
她简略回答“对不起,走的时候,也是事发突然。”
因为要搬进去行李收拾,他选择帮忙,一边搬运,一边跟她聊天。
寒暄几句后,付斌忍不住好奇,直奔主题“所以当初到底为什么忽然休学走了,整的跟人间蒸发似的。”
席梨芝笑笑,用刚烧开的热水,给付斌泡了杯咖啡放在桌边“关于为什么忽然离开,我不太想说,行吗”
付斌叹气。
她不说,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把觉得该说的事实都说出来“早几年的时候,薄原来过这里很多次,就在院里待着,成宿成宿的等。”
这话音落下,席梨芝拆箱子的动作微微滞了下,付斌也看着她背影,谁也没有说话。
“是么。”
很久,才等来她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的简短回应。
付斌摇了摇头,在不解中又夹杂了新的认知。
看来传闻是真的,她把薄原甩了,还真是无情啊。
“这奶茶兑换券过期很久了,还不扔留着”
付斌收拾到了从卡包掉落出来的陈旧卡片。
粉嫩稍有褪色。
席梨芝忙过来,从他手中拿走“嗯,留着不扔。”
付斌挠挠眉尖,觉得迷惑极了,问“你打算放成古董”
再说,这也成不了古董,卡片早过了使用有效期。最多是张废纸。
席梨芝仿若宝贝继续收起来,回答“嗯。”
算是吧。
其实,旁人很难明白。
这张奶茶兑换券对她来说,才不是一杯奶茶的价值而已。
她只是单纯的想珍惜薄原送来的东西。
哪怕毫无价值,她也不愿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