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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纪询既没有猜霍染因, 也没有猜袁越。

    他给霍染因打电话不过是因为刚刚起床实在太困,随便找个人聊聊天,等困劲过了, 刑警队长也就可以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他挂了电话, 翻出电脑,看着空白的文档一阵脑袋疼。

    还好他不是网络连载作者,不需要每天打卡更新,不然这天窗都开了一百个, 作者的骨灰也该被扬了。

    纪询嘀咕两声,翻了翻聊天栏,翻到了毒果编辑, 可能是上回给对方的回复过于冷酷, 导致对方“作者拖稿”的雷达立时竖起,后来再发来的消息, 变得小心翼翼许多

    “纪老师, 如果年前不能完工,那么年后可以吗”

    “编辑部收了稿还要上交出版社,由出版社审批通过, 下发出版书号后才能下印上市。”

    “下印可以让工厂加班加点,但审批至少得三个月,这一来一回,七月八月能上市是最好的了”

    纪询算了算时间。

    没两天就过年了, 无论如何, 犯罪分子也该打烊回家,安分过年了。

    他应该也能把这本书给写完了吧

    纪询打字“应该没有”

    “妈祖娘娘生于宋建隆元年”

    电视里播着的纪录片,是纪询最近写稿看的一些民间风俗资料,今天的这集内容是妈祖娘娘的文化介绍。

    很巧, 袁越说孙福景家拜的就是妈祖娘娘。

    “妈祖娘娘盛行于我国东南沿海一带,其中福建莆田”

    纪询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孙福景一直生活在宁市附近,祖籍也不是福建,宁市近代以来都不怎么拜妈祖,他也不是船员多少有些奇怪。

    “湄洲妈祖祖庙,有一块宋徽宗御书摹勒的庙额。盖因宋宣和五年,路允迪出使途中遇险,幸得妈祖救助,方能安全归来。消息回朝,徽宗大悦,遂赐予“顺济”二字,殿内”

    纪询抬起眼。

    舟航顺济,风定波平。他念出这曾经在唐景龙的保险箱里看见的八个字。

    孟负山说“注意,唐景龙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孟负山,唐景龙,孙福景。

    妈祖娘娘

    纪询看着电视停了许久,他和毒果编辑的聊天框里,那条“应该没有”的半截消息,也孤零零地躺了许久。

    毒果编辑“”

    老师你为什么不说下去,是“应该没有问题”,还是“应该没有可能”

    两者差很多的。

    他抓心挠肺

    撬开了冯嘉美的口,情况就有了阶段性的突破,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警局上层再度开了研讨会,同时连同了正在怡安县的袁越,得到了袁越那头也拿到证据,正在往宁市赶的消息后,当即拍板,决定实逮捕行动,行动由刑侦二支队长,霍染因带队负责。

    上头做了决定,实际操作还有些顾虑。

    因为自上午去了中齐律师事务所后,孙福景就带着一位名叫林芸的年轻女律师进入了房子,喝茶聊天,他们坐在客厅,客厅有个落地窗,盯梢的队员藏在对面楼宇的差不多楼层,眼睛一错不敢错,暴露在风中的脸都要被吹僵了。

    除此以外,孙福景家中还有一个住家保姆。

    保姆姓陈,五十岁,女性,一直在孙福景家中干活,如今也有五六年了。

    “等律师出来再行动。”霍染因说。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谭鸣九趴在底下车厢里,两手扒着窗,脑袋露出一点点,盯着孙福景楼宇处的大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就怕孙福景藏在其中,蒙混过关。

    但显然,他们都想多了。

    一整个下午,孙福景都没有挪窝的意思,他带回家的女律师也没有。

    谭鸣九复述着楼上盯梢人员的情报“足足十五分钟没有交谈了,一个老头,一个女青年,十五分钟没交谈但女青年却不走,这代表着什么”

    没人接话茬,一个个警察都等行动等得精神疲乏。

    谭鸣九在寂寞中想念纪询,他的思念似乎成型了,属于纪询的身影在前方的景观树丛中一闪而过。

    “纪,纪询”

    “你说谁”霍染因转头。

    谭鸣九连忙揉揉眼睛,再朝前方看去,可前方除了婆娑树影之外,再看不见半点熟悉的身影,他迟疑道“没,我没说谁,我是说,里头那位青年女律师迟迟不出来,是在等着我们上门吧,要不我们就直接上门了抓个六旬老汉而已,又不是和毒贩拼火器,还要挑时间吗他就算再老奸巨猾,在如山铁证面前,别说请一个律师等着,哪怕请一打律师过来,他也得俯首认罪。”

    其余的警察也看着霍染因。

    霍染因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他们既然在等我们,我们就直接上门”

    得了命令,刚才还精神萎靡的众人立刻原地复活,纷纷自座位上一蹦而起,抢开车门,跟在霍染因身后,快步来到孙福景的家门口。

    霍染因敲门。

    他敲了三下,门打开,住家保姆看见了警察,也显得毫不意外,非常客气地说“几位警官来了,孙先生和林律师在客厅里等很久了。”

    说着,她将他们引入客厅,安排他们坐在孙福景对面。

    客厅里,孙福景和林芸坐在一起。

    林芸位年轻的女律师,长发,裙装,高跟鞋,身材纤瘦单薄,但脸上飞扬着自信早已准备妥当正跃跃欲试想为当事人同警方辩论的自信。

    但他心头还有一缕淡淡的疑惑。

    孙福景就算去找律师辩护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年轻女律师

    “喝茶吗”孙福景说,“还是喝水”

    “都不用。”霍染因开口,“麻烦孙先生和我们去局里一趟吧,有些事情要孙先生配合。”

    “不着急。”孙福景笑道,“看在我是个老头子,又等了你们整整一下午的份上,我们聊两句吧,总不成你们四位警官围在这里,还担心我长出一对翅膀飞起来跑掉吧”

    “警官贵姓”林芸同时开口,“警察依法办案,不知道我的当事人触犯了什么法律,要被带到警察局里”

    “警方有传唤任何公民的权利。”

    “有。但需要告知事由。”林芸咄咄逼人。

    “特殊情况也可以不告知。”霍染因。

    “我的当事人也有特殊情况。”林芸拿出早有准备的医院病历,这厚厚的一叠,就是她的武器,“孙先生的身体患有严重心血管疾病,不能激动与劳累,如果警方毫无缘由将他带走,恐怕不太说得过去。”

    两人说了个回合,刚刚关上的门再度被敲响,保姆开门,站在门外的是袁越。

    袁越从怡安县赶了过来。

    他对霍染因等人匆匆点头,对孙福景说“孙先生,相关部门的质检报告证明你22年前主持的怡安县一高教学楼项目工程严重不合国家标准,我们需要你回警局同我们解释一下。”

    一直坐着的孙福景这时才开口说话。

    他像个老好人,见谁都笑眯眯的,对着这么多警察,也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但他当然不是个老好人。

    他戴起老花镜,翻开手旁的一个记录本,拿手指沾点口水,翻开“原来是这样吗等我找找当时的材料采购负责人,唉,22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有,又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他当时留着的电话号码。我想警方找他问问,可能比找我问能得到更多的答案毕竟材料采购,也是他一手负责的。”

    林芸斯文接话“更重要的是,这个工程也没有执行到最后,早在22年前,孙先生就因为该工程资金链断裂,破产清算了。这个事情,我想早在当时便该结束,警方有什么理由在现在重新提及”

    “那么福兴教育涉嫌贩卖传播色情照片与视频的事情呢”霍染因接上话。

    孙福景翻动本子的手顿了顿。

    他眯着眼,看向霍染因“哦哦,是钱树茂吗那家伙果然留着点东西。你们从他那里翻到了什么证据不会是录音吧。我记得偷偷录音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对吧,小林”

    他问身旁的女律师。

    林芸这时有点诧异,她知道烂尾楼的事情,他们之前说的也是烂尾楼的事情,但福兴教育的贩卖传播色情视频与照片是怎么回事

    孙福景并没有同她沟通。

    但是律师和当事人是站在一起的,她附和了孙福景的话“偷偷录音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率。”

    “谁说警方手头的证据只有录音”霍染因反问,“孙福景先生,你就没有想过,这22年来,当初没有文化的农民工也在努力进步,他学会了记账并且像最初的汤志学一样,将你桩桩件件的漏洞,都记载了账簿上吗”

    “”霍染因透露了太多情况,林芸一阵错愕。

    律师沉默了,孙福景没有沉默。

    孙福景问林芸“传播色情会判多少年”

    林芸“这”

    “说吧,没事。”

    “有三档惩罚,情节轻微的三年以下;普通的三到十年;情节特别严重的,十年以上或无期徒刑。”

    孙福景点点头。

    “我知道了,小林律师,麻烦你过来,我要跟你说些悄悄话”

    老人冲女律师招招手。

    他招的是左手,至于他的右手,一直揣在他那件外套的深深的口袋里,现在,他的右手正以合握的方式,缓慢抽出。

    霍染因不经意瞥见这处,脸色骤变,喝道“动手”

    但林芸就坐在孙福景的旁边,她将身一凑,已经凑近孙福景,等待她的,不是孙福景的悄声传密,而是一柄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抵在林芸的太阳穴上。

    这刹那的变化如同火药的导火索被点燃,一阵火星四溅的滋滋声后,无声但巨大的爆炸响在众人脑海,身体的本能战胜理智的速度,只听刷地一声,霍染因,袁越,所有警察们,都别在腰上的手枪抽出,枪口直直对准孙福景。

    两方对峙,面对来自前方的枪口,孙福景一点不着急,他的嘴角向两旁扯开,和气的笑意变得阴森可怖

    “说了,别着急。着急的话,她的脑袋就没了。”

    “孙福景”谭鸣九嘴皮子最利索,疾声大喝,“贩卖色情和杀人是不一样的情节,你不要错上加错”

    “对你们也许不一样吧,但对一个老人而言,十年和死刑有什么区别我杀了她,黄泉路上还有个年轻小姑娘陪伴。”

    他的枪抵上女律师的太阳穴,女律师吓傻了,面孔几乎僵硬成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正在剧烈的抽搐着,她的眼睛像失控了的水龙头,泪水一大股一大股自其中淌出来

    “救救救我”

    警察们确实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没有用,孙福景手里有人质。

    这就是盔甲之下的软肉,钢铁之中的心脏,他们的命脉被掐在对方手里,他们必须保护每一个无辜的民众。

    “退后。”孙福景命令警察,“退到门外去,我数三声,如果你们还不退后”

    “”

    霍染因和袁越带着其余人,慢慢退后,一路到达门口位置。

    而后袁越一闪身,闪入墙后,立刻将现场情况向总部报告,报告完毕,他突然感觉楼梯处有动静,立刻抬起枪口向楼梯里指去。

    而后他看见一个探出的脑袋,纪询的脑袋。

    纪询偷偷摸摸,向他招手。

    同时间,霍染因正在和孙福景交谈“不要激动,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孙福景忽然温情脉脉“当然,当然,警方怎么可能看着无辜的人枉送性命,看看这个年轻小姑娘,才二十出头,名校毕业,刚刚踏上社会,前程一片大好,家里还有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年迈父母怎么不值得给我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糟老头陪葬,对吧”

    他冲林芸说

    “所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想着逃脱我的控制冲到警方那里去,想想爸妈,你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舍得离开他们,对吧”

    林芸哽咽着疯狂点头。

    “好,那么小陈,”孙福景叫保姆,“把窗帘拉上,密密拉起来。我可不想被狙击手爆头。”

    屋子里的保姆此时也被种种情况惊呆了,瑟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孙福景手剧烈挥了一下,喝道“快”

    生命威胁之下,保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将两幅厚重的窗帘重重拉上,室内的光线变暗了,好像两幅巨大的蝙蝠翅膀刷拉张开,遮蔽日光。

    孙福景同时带着林芸转移方向,他家住在三十楼,他置身客厅,正面对着霍染因,能够看见玄关及其余所有的房间,而背后拉起的窗帘也封闭了来自狙击手的最后危险。

    他命令“给我准备一辆车,不准跟着,等我离开了宁市,自然会把她放了。”

    “前面的我们可以答应,但我们不能让人质跟着你走,否则你在我们视线之外,伤害人质怎么办”霍染因说。

    “你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把她毙了”

    “我和她交换。”霍染因又说,“我跟着你走。你手里有枪,我不带任何装备。”

    孙福景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队长,你是一个好队长,而我是一个老人,还是一个坏人。你说又老又坏的男人,是会选择年轻的小姑娘,还是选择你这样身强力壮,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队长你想过来和她换是吧好吧,好吧,其实也可以,你给自己一枪吧。”

    “手臂,右手臂的肩膀。”

    “你给自己一枪,再过来,交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