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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清晨, 一阵扰人的铃声把刚刚睡下蔡言惊醒。

    他睁开仿佛被胶水黏住的眼皮,扫一眼时间,再侧耳辨认, 突然像离了水的鱼, 在床上重重一弹, 弹起来了

    他三步两步跑出室内,正好看见他爹站在大门位置, 琢磨着他新安装的电子猫眼,还回头问他

    “这东西大早晨就开始叫怎么关上, 是不是坏了”

    “你不懂, 快让开, 别碍事。”蔡言急迫地把他爹推开了。

    六点的清晨就在门外长久停留, 导致电子猫眼拉响警报,除了上回丢死猫的人外, 还会有谁

    好家伙, 上回没准备, 让你得逞了, 你倒来劲,居然敢来第二次,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次我就做个vog,让你出名

    他迅速将放置在角落的手提摄像机拿出来, 握在手中,再向前一扑, 将门打开

    “我看你还敢往我门口丢死猫”

    摄像头怼到了穿制服的警察脸上。

    蔡言“”

    上门警察看了眼摄像头“不用这样,现在我们执法都带着执法仪,你有需要,我可以全程打开。”

    蔡言“呃不需要。”

    警察很和气“没事, 开着吧,免得回头有事说不清。死猫是什么情况怎么不报警”

    “没什么情况,就是邻里纠纷。”蔡言迅速找到借口,“一点小事,警察忙,我自己能解决,不麻烦你们。”

    但蔡恒木在背后插话了。他爹总是在不恰当的时间说不恰当的话。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还让我少出门注意安全。原来是有人来我们家丢死猫”蔡恒木,“你们别听他瞎说,我家邻里关系好的很,没人会跑来丢死猫。肯定是他当什么u主,在网上得罪人了,别人才送他死猫。”

    “哦老蔡,你儿子的id是什么”警察问。

    蔡言想要捂住蔡恒木的嘴,但是蔡恒木的嘴永远那么快,永远没经过大脑,不论他强调多少遍不要随便把他的网络id说出去都没有用

    “他的id倒是便宜好记,叫半颗白菜。”

    蔡言感觉经历了一场尴尬性死亡。

    警察们看向他,和气的表情严肃了些“在网上做汤志学案子解析的就是你”

    “是我。”蔡言板着脸。

    “你的视频泄露了太多不该泄露的内容,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按照规定,我们要对你进行批评教育。”

    蔡言准备了一箩筐反驳的话。

    但是警察们话锋一转,脸上的严肃又如夏日里的冰淇淋般,冰和水都在太阳下融化了,只余下甜蜜的糖渍挂在他们和气的笑脸上。

    他们的视线轻飘飘掠过了他,投向他的身后。

    他听见这些警察说“不过今天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的,这事后头有人找你说。老蔡,大清早上门,是给你送个特大好消息的,多亏了你,汤志学的案子破了”

    汤志学的案子告破了

    蔡言精神陡然振作,但一瞬的振作又带出了更多的怪异。

    为什么要对老头说“多亏了你”

    这老头这几天里难道有干什么难道不是喝茶看报遛弯打屁

    警察是不是找错了人,就算要感谢,也应该感谢他才对吧

    蔡言木木转头,看见蔡恒木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客套“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破案都是你们的功劳,打个电话通知我就好了,哪用特地上门,怪隆重的进来,快进来,都坐,我给你们泡杯茶。”

    因为接下去还有不少事情要交代的,警察们倒也不客气,进了门。

    蔡恒木烧了水,又给大家倒了茶。

    蔡言看着挪到自己面前的茶杯,澄黄的茶汤映着他澄黄的脸。

    他听见警察说

    “这陈年老案终于破了,你又在这里头居功至伟,局长的意思是,就由我们和你一起去汤志学妈妈那里慰问,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再给你颁发给奖状,一起拍张合照。”

    “哈破案是警察的功劳,我上门干什么我不去。”

    他爹的声音,倒说了句有自知之明的话。

    “这是局里的决定。该是你的,不许推脱。”

    他爹沉默了,半天,哼哼唧唧说“我想想,我想想,我先上个厕所,你们继续喝茶。”

    喝个屁

    蔡言忍不住了,他猛地抬头,挥掉脑海中那张泛黄的脸面,不忿又不解问警察“我爸他到底干了什么,你们要特意上门谢他”

    警察们对视一眼“你做的视频里的东西,是从老蔡那里知道的吧”

    蔡言心虚两秒“有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我实地去看过,我自己归纳总结的。”

    警察们叹道“这些旧案细节本就至关重要”

    客厅里声音陆陆续续传进来。

    蔡恒木鬼鬼祟祟,从厕所又绕到阳台。

    “去慰问”、“颁奖状”这些关键词,全像是会咬人的蛇,一从警察们口中传出来,就把原本老神在在的蔡恒木给咬到了阳台上。

    他在阳台上转了一圈,习惯成自然地看向隔壁阳台。

    他抬腿,想要跨上阳台的围栏,老了,跨不上去,只得搬来凳子,踩着站上去,站上去了想要跳,看看六楼的层高,觉得危险,又去扯挂在架子上的床单绑在身上。

    绑着系着,简单的防护措施还没搞完,隔壁的阳台探出张熟悉的脸。

    袁越胳膊撑着阳台,冲他露出无奈的笑脸

    “蔡叔,老胳膊老腿了,咱别干危险的事情,不跳窗了。反正跳了也逃不掉。”

    最后蔡恒木还是去了,一个人,慢吞吞的骑着他的小破电动车。

    本来要跟去的其他警察,被他以难为情,尴尬等理由劝走了。

    警察们一合计,也行,早上先让蔡恒木去通知,等到下午,他们再正式登门拜访,了结案子,顺便拍拍宣传照片。

    呆在一旁,听了全场的蔡言咬牙要跟上,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去拉袁越的衣服,他语速飞快,连声追问“袁哥,我爸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说这案子是他破的明明是你一直在跑案子的事”

    袁越“现在案子结了,不保密了,蔡叔待会会同你说”

    “我不要听他说。”蔡言简单粗暴打断袁越,“我要听你说。他惯会夸大事实,谁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还有,说案子破了,这案子到底是怎么破的”

    袁越短暂地沉默会儿。

    他脸上的愉悦收敛了些,先朝前边看了眼,又转向蔡言,轻声但认真说话“这个案子发生在1994年。”

    “然后呢”蔡言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1994年,很多刑侦技术都不完善,现在习以为常的dna检验,哪怕是当时的美国,也是刚刚兴起,不流行且不成熟,遑论国内。所以没有人想到,要在案发现场,搜寻提取残留生物物证,检查dna。”

    “蔡叔是个很喜欢看侦探,和国外案件资讯的人。

    “他在大概一两年后,了解到了国外有dna技术,可以通过这一技术,确认罪犯。”

    “你想说”蔡言模模糊糊猜到了接下去的话。

    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个死老头,不是个只会吹牛说大话,永远敏于言而讷于行的家伙吗

    “蔡叔在随后的多年,每年都根据当时对嫌疑人的询问记录记录的个人讯息,天南海北去找人。找到了人,就寻机收集头发,收集唾液,比如喝过的酒瓶,抽过的烟;当我们重启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在当年案发现场的桌子角落,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生物物证。经过和蔡叔多年来收集的嫌疑人dna进行比对,终于确认了案件中的另外一个凶手身份。”

    袁越交给胡芫的dna,就是由此取得,但以这种方式取得的dna,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的。后来袁越又派人去钱树茂老家通过正规流程取得了钱树茂父母的dna,完成了这个证据链。

    除此以外,蔡恒木每隔几年都会定期走访那些他心中觉得嫌疑高的老家,悄悄观察那些嫌疑人的父母,探查着蛛丝马迹。

    事情很繁琐,也很简单。

    22年的时光,22年的精力,都凝练在这短短几句话中。

    “这不可能”蔡言反驳,“我知道他,他只是去旅游,每回他去旅游,还会带什么翡翠啊玉啊石头啊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景点用来骗人的玩意儿回来。”

    “旁证不会凭空出现。”袁越失笑,“但可能找证据的时候顺便旅游,顺便被骗。”

    “就算他确实在旅游的中途做了这些事情,就算就算”蔡言情绪莫名激动,“就算他努力收集了这么多年,案子也不是他破的,案子是你们破的,如果没有你们,以他这种笨拙的收集证据的方式,他永远也破不了这个案子”

    “他就是一个臭老头,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还蠢”

    袁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但他没有反驳,他甚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是针对蔡言最后一句话。

    蔡恒木是一个普通人。

    得自袁越的答案没有让蔡言满意。

    他丢下袁越,开着自己的车,追上去。

    这一路他的脑袋里转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像沸水一样翻滚蒸腾,他最开始不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但是袁越不会说话,警察不会说谎,这件事就是真的,他一直看不起的父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情

    他是聪明人。

    聪明人很难在铁证面前自己骗自己。

    于是最后他艰难的,很不情愿的承认了也许他爹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至少他爹还算是在努力弥补着自己过去的错误至少他爹确实为破获这个案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22年。

    很长,确实很长。

    走南闯北,确实不容易。

    到了现在,案子终于破了,他爹22年里的坚持和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这个老头终于终于变成了一个英雄。

    他小时候期望看见的英雄父亲。

    英雄父亲迟到了22年,但还是回来了。

    车子一路来到了芦苇丛,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开着四轮轿车,大几十万的车子,但跑起来似乎没有他爹那个小二轮小电驴快,他爹只比他先了五分钟吧,这一路他愣是没追上那该进返修场的小电驴,直到来到了老房子和芦苇丛前,才看见早已熄火停住的电驴。

    还才六点。

    太阳躲在云后头,隐隐绰绰。

    芦苇丛掩映着的老房子,同样隐隐绰绰。

    他快步穿过芦苇丛,赶到老屋子前,他看见他的父亲了,也看见汤志学的母亲,王彩霞了他听见他父亲带着扭捏之色,对大早上没完全醒来,还睡眼惺忪的老太太说

    “王老姐姐,这次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你儿子的案子,破了”

    这是英雄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摄像机,他抬起摄像机,想要找个角度。

    但没有高光,天色还早,高光还藏在云层后,更没有什么鸟羽花香欢呼雀跃。

    这个平常的早晨,一个平常的老太太听见消息,愣了一下,随后掏出手帕,抹了抹眼。

    她的手帕如此普通,她的身影如此寻常,就连她的苍老,也平平无奇,这一幕从任何角度看,都是这么的平常,平常到远没有兴奋感,远没有激动感,远没有英雄性。

    他刚刚承认,自己的爸爸也许是个英雄,他就看见,他的爸爸似乎还是那个爸爸。

    他忽然想到了袁越看过来的一眼,袁越的轻轻一声嗯。

    他蓦地蹲下,藏在芦苇丛中,狠狠揪自己的头发。

    “我也可以”

    他想这样说,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

    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爸爸是英雄,被英雄比下去不丢脸,但他爸爸就是个普通人。

    会犯错,案子还要靠别的人一起破。

    会犯蠢,跑去查案都要顺便被景点购物骗。

    这个普通人,一遍遍做着普通的事,然后,不普通的事普通的完成了。

    “醒了”霍染因说。

    “不敢醒不敢醒。”

    “嗯”

    “不敢不醒,不敢不醒。”纪询自我纠正,他吐了口气,收回抵在门框上的手,让霍染因进来,“霍队叫人起床的方式真是独特。”

    “你的反应让人有些失望。”霍染因,“直白点,你现在不应该反亲我吗”

    “这不是要工作吗”纪询八风不动,“看在霍队为了工作不惜牺牲色相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纪询,”霍染因打断他,“我不需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自己也能猜到。”

    “哦”纪询有点小不爽霍染因的自信。

    他暗地里哼一声,转移话题。

    “你刚才说袁越去了怡安县应该不仅仅是给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那家伙报喜吧,他是不是打算把那位接过来,和辛永初接触下”

    辛永初一直以来,始终以为只有自己在为汤志学的案子奔波忙碌,他心头相信警察,但又有对警察的怨恨。

    这种一种走投无路之下的怨恨。

    所以他才会选择奶糖投毒,一方面逼迫警方,一方面也不乏报复之心。

    让袁越背后的这个人过来,有助于解开辛永初的心结,也算是给个稍好的答案。

    “这由袁队处理,我不好奇他想要怎么样处理。”霍染因神色冷淡,“纪询,现在不在工作时间。”

    “是吗我还以为霍队不论白天黑夜醒了睡着都想要工作,我也只是在满足你”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害羞。”

    “”

    “你那时候非常直接。”霍染因评价。

    “男人对于直接点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吧”纪询说。

    “那现在呢兴趣,感情说感情太早了,我们没有到那个程度。是兴趣和危险吧。”他低眉一笑,“你产生了兴趣,你感觉了危险。”

    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工作还是私底下,霍染因总是这样具有攻击性。攻击性大概是霍染因最本质的性格吧。纪询想,他迎上霍染因的视线。

    霍染因好整以暇。

    “纪询,我诱惑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