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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宝璁一口气喝完晴雯带回来的参汤,仿佛精神一振, 连日来的烦忧都散了许多。

    “林妹妹最近可好”宝璁问。

    晴雯笑着道“林姑娘一切都好, 只是挂念三爷。她今儿还写了几张花笺给你呢”

    说着,她将林黛玉写的花笺, 从锦盒中拿出来, 一一摆在宝璁身前的书案上。

    本以为写了什么诗词之类的,结果四张花笺上分别写着“科举”“商队”“家事”“朝堂”。

    宝璁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晴雯解释道“林姑娘听说三爷很是烦恼,或许是在这四件事情上有为难之处。”

    “若是为难太多, 一时无从下手, 不如把这些难题或按照要紧程度,或按照难易程度, 先一一排列, 再想办法解决,这样岂不清楚明白”

    问题挤成一团,就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迷失了方向,也就很难理清线索, 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所以, 当事情太多太难,糊成一团的时候, 其实最重要的是人。

    心中是否有成算, 又是否知道什么重要, 什么不重要, 什么事紧迫, 什么事可以先放一放。

    这不是现代职场人在小本本上排行程时,经常用到的方法吗

    林黛玉这想法,可太前卫了太有用了

    他倒把这些都忘了,亏得林黛玉能想到这个来提醒他。

    宝璁暗赞了一通,拿起花笺,细细察看。

    上面的字体清秀纤细,但笔锋内含劲道,又有一丝坚毅包含于优雅从容之中。

    林黛玉的字又进步了。

    这几年,或许是因为她博览群书,又读许多经典文章,作各种策论,见识不限于闺阁事,所以性情上少了一点多愁善感,多了一些惬意与洒脱。

    连写出来的字也比男子的有风骨,若不是女子,恐怕早就少年成名了。

    宝璁对此,十分乐见其成。

    这个时代对女子要求太过苛刻,但他希望,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能让林黛玉享受到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所以这次,林黛玉问起他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宝璁也不想一味隐瞒,而是更想分享给林黛玉。

    他思索了一会,将写着“商队”的花笺放在了最后,“科举”放在倒数第二。

    剩下两个,有些犹豫。

    但凝神想了一会,再三考虑,他还是把“家事”放在了最前面,把“朝堂”放在了第二。

    他“朝堂”在他心里,目前代表的就是原著中贾家被抄家的结局。

    原以为这事最令他担忧,可这一排列,他却倏然明白了,贾府众人自身的问题,才最令他头痛,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就像周霁建议的,贾府众人的性情不能轻易扭转,只能先弃之,而后令他们幡然醒悟。

    就这个办法,还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有些人享乐习惯了,就算落魄到没有一个铜钱,也会去借别人家的用。

    况且还有年事已高的贾母,若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气坏了贾母,林黛玉岂不是要难过

    人一旦和别人有了情感上的联系,做事真是处处为难

    宝璁手指摩挲着花笺,叹了口气,对晴雯道“给林妹妹送去吧。”

    谁知,晴雯却摇摇头,又拿出几张写着名字的花笺,道“林姑娘还写了一些。”

    宝璁问“怎么刚才不一起拿出来”

    “林姑娘说,若是三爷把家事放在最前面,才叫我把这些拿出来。”

    晴雯大字不识几个,但记性好。

    林黛玉教了她一回,她就记住四张花笺上分别写了什么了。

    宝璁笑道“林妹妹也太细致了,怎么写了那么多”又问“还有其他的么”

    这回,晴雯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宝璁戏谑道“她倒是女诸葛,早知道我为什么烦恼一样。”

    又去看新的花笺,只有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几人的名字。

    林黛玉猜的都是他的至亲之人。

    宝璁唇角抹上了温暖的笑,也翻出花笺,把迎春、贾赦、王熙凤、贾琏等人的名字分别写上。

    林黛玉大概想不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婆婆妈妈操心那么多事情吧

    写到最后搁笔,宝璁愣了一下。

    除了玉石雕刻之外,这辈子被贾府的事情填充得严严实实,他似乎都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仿佛那些都是他做的梦一般。

    又摇摇头,笑自己,无端端想那些做什么嫌自己事情还不够忙的

    于是,他又提笔,再新写了一张人名花笺。

    其余的,都依照顺序放回了锦盒,唯有最后那张,宝璁收进了袖子里。

    “晴雯,你把这些给林妹妹送去吧。”他点点自己的袖子,浅笑,“还有一张,是排在最前头的,你问问她,可能猜到是谁”

    晴雯见宝璁一扫连日来的阴郁和凝重,顿时心中高兴,暗道还是林姑娘有办法,写几张花笺,玩个什么排序,就能把三爷哄高兴了。

    她应了声,兴高采烈地捧着锦盒,又去了林黛玉那里。

    黄昏将近,夕阳西下,窗外金色洒了一地。

    宝璁呼了口气,出了书房,沿着光辉渐渐隐去的方向,散步到大观园侧门。

    晴雯已经进去了,大观园侧门半掩着,看门的老婆子正坐在旁边小屋中嗑瓜子。

    宝璁在侧门不远处站定,抬头望去,像是望着大观园内,又像是在欣赏夕阳景色。

    潇湘馆。

    夏日炎热,林黛玉刚吃了几口晚饭,正坐在廊下摇扇思索。

    晴雯端着托盘进来,林黛玉心情急切,忙站起来迎出了几步。

    “宝璁可回了什么”她问。

    晴雯打开手上的锦盒,道“林姑娘瞧瞧吧,三爷也写了花笺。”

    林黛玉拿起花笺一张张察看,顿时有些明了了。

    老太太放在第一,看来他一是担忧老太太身体,二可能是烦忧的事情难在了老太太这处。

    迎春的名字排在第二,显然是因为她议亲的事,恐怕有些不顺利。

    贾政在第三,该是在说江南甄家的人来投奔的事吧

    林黛玉一边看一边猜,竟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太和迎春那里,若是她闲着了,可以去探望问问。

    偏外面那些大事,她却帮不上忙一点忙。

    想想江南甄家,从前接驾何等风光何等繁华。可古往今来,越是繁盛至极的家族,便越有骤然倾覆的可能性。

    甄家是如此,如今的贾府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着轰轰烈烈,内里早已破败不堪,像个破旧的筛子,一个浪扑来,就要成粉碎。

    而贾家的人却个个自欺欺人,依旧行事张扬,奢靡铺张,肆意挑战律法和皇帝的底限。

    林黛玉愁上心头,慢摇了摇扇子,轻叹了口气,自己亲自把这锦盒放在书案显眼处。

    晴雯见林黛玉一脸愁容,顿时也苦着脸道“原是想请你劝解三爷,如今反惹得你忧愁,早知道我不说了。三爷要知道,还不骂我多事”

    林黛玉听了,反扑哧笑了下,用扇子点了点晴雯的额头,玩笑道“你跑来使唤我开解宝璁,如今又埋怨我为此发愁你这张利嘴,真是得了便宜还不乖,还是快回去吧”

    晴雯赶紧道“林姑娘可别赶我,我还有话说呢”

    林黛玉“还有什么说的”

    晴雯偷笑了下,道“三爷藏了张人名花笺,说让姑娘猜猜,这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这锦盒里已经写着名字的,自然不可能是藏起来的那张了。

    可锦盒里装着的,全是宝璁的至亲之人了,只除了哼,这个促狭鬼,逮着机会就要逗弄她,真是讨厌

    林黛玉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她却装作不悦地扁了嘴,摇着团扇慢慢往外面走。

    晴雯忙唤她“林姑娘去哪里三爷说的你可猜着了”

    林黛玉没有回头,只远远道“你猜我有没有猜着了我去散步消消食,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吧”

    晴雯“”

    这两小口子,打什么机锋呢也不说说明白

    紫鹃正沏茶回来,见林黛玉往外走,还奇怪了,“刚还叫着要喝茶,茶来了,她这是要去哪”

    晴雯便回“林姑娘说出去消食。”

    大观园里也不是外面,林黛玉时常自己出去散步,紫鹃见怪不怪,便拉着晴雯说起针线活来。

    林黛玉慢悠悠地晃去了荷塘边。

    大部分荷花正开得鲜艳,绿色的荷叶大片大片拥挤在花朵下面,飘在水面上。一阵闷风吹来,荷叶便涟漪一样抖动着,泛起了一阵清爽的波纹。

    欣赏片刻,林黛玉记挂着宝璁藏起的花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观园侧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守门的婆子似乎正要关园子门,背对着人,探着脑袋往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什么。

    林黛玉想到晴雯还在大观园里,忙上前几步,轻声叫那婆子道“老婆婆,你先别锁门,晴雯还没出去呢”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林黛玉的声音,又说了几句话。

    那婆子便开着门缝,转身对林黛玉福了一礼,笑眯眯道“林姑娘,老婆子我晚饭吃坏了东西,要去更衣。姑娘可否在门边替我守一会等晴雯姑娘出去了,我再来锁门。”

    她要更衣,只管先关了门,待会再回来开门便是,如何开着门缝,使唤起主子守门来了

    见老婆子这样无礼,林黛玉有些不悦,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瞧见门缝里,黄昏的光晕下,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形修长,背挺得笔直,冷冷清清站着,犹如一棵俊雅至极的松树。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微微侧身转头,朝门缝里,对着林黛玉微微笑了,满目里一片温柔,叫人瞬间沉溺了进去。

    林黛玉愣了,原来是宝璁故意支开了守门的婆子

    只是,不是说婚前不能随意见面么

    他们这样好像在偷偷摸摸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林黛玉的脸,倏然红了。

    宝璁笑着慢慢走近,站在侧门边上,用门遮住了自己的身影。

    林黛玉紧张得不行,她既想避开,却又挪不动脚步,只好红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

    原以为宝璁支开那老婆子,是要说什么,可等了又等,宝璁却不说话,她顿时有些气恼了。

    然又好奇宝璁到底要干什么,她心中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这时,宝璁终于说话了。

    “林妹妹,看着天色,仿佛要下雨了,不如你到廊檐下躲一躲雨。”

    林黛玉没说话,也没动。

    她看了一眼天色,灰暗灰暗的,是比刚才朦胧了些。

    宝璁在侧门外,低笑着催促道“你快过来,真的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阵湿润的风吹来,吹起了林黛玉的裙角和纱袖。

    转眼间,天上掉下了几颗大雨滴。

    林黛玉赶紧避到了侧门廊檐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庆幸没有多站在原地一会。

    这会儿,这大雨已经稀里哗啦下起来,又有阵阵大风吹过。凉爽是凉爽,就时不时会把裙子吹起来,林黛玉得用手压着裙子才行。

    宝璁自然听见了门后面的动静,他轻轻笑了声,低声缠绵道“今日可是雨留人,可见天都知道我想你了。”

    听见此话,林黛玉正试图抚平裙子的小手骤然一顿,整个人又紧张了起来。

    这好好的,宝璁说什么羞人的话呢

    她却不想,从前也时常听宝璁说想念她,却没像今日一样那样紧张的。

    许是,太久没见面了

    “你”林黛玉咬了咬红唇,轻声道“你今日藏了张花笺,写的是谁呢”

    雨声大,林黛玉的声音小,宝璁却偏偏很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好似就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宝璁身后接了两颗雨珠,又调皮地甩在地上,乐呵呵道“你猜是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道“我猜你定知道写的是谁。”

    又捉弄她

    她才不会说是自己呢

    林黛玉揉了揉自己微微湿润的鼻尖,气呼呼地想。

    “你写的人,我怎么知道”她轻哼了声,娇声道“我不稀罕知道。”

    门缝里悄悄塞进了两根手指,夹着一张花笺,轻晃了两下。

    “你瞧瞧”

    林黛玉斜瞄了一眼,故作生气,别过头去。

    “我不看”

    其实人却偷笑,又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

    门缝里只有两根手指和花笺,宝璁根本看不见她偷看

    林黛玉捂着小嘴,无声笑得更欢了。

    门外,宝璁背对着侧门,一只手捏着花笺,半举在门缝里,无语望天。

    手好酸

    林妹妹长大了,都耍不到她了

    到底是谁耍谁玩呢

    天上的雨依旧哗啦啦哗啦啦,下得欢快,仿佛在嘲笑他逗人不成,反被为难了。

    半响,宝璁低低笑了,他叫了一句“好妹妹,你看看罢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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