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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三爷”

    两个人声,从门里门外同时响起。

    宝璁乍然惊醒过来, 抬头一看, 是吴茴和东明。

    东明回来了, 奔进大门擦着汗道“小的等到了宫门开,已经将老太太去的消息报进宫中了。”

    吴茴却更着急忙慌“琏二奶奶不好了”

    宝璁忙问“怎么回事昨儿官兵闯进老祖宗院里了”

    吴茴急速摇头,“不是,老太太院子里守得严, 奶奶她们都没事, 只琏二奶奶,昨儿根本没去老太太院里”

    宝璁惊了一惊, “不都叫请过去吗她为何没去”

    虽然时间紧迫,但立刻换上孝服去贾母院中也来得及。便是王熙凤那院子路程远, 她干脆带着孝服去了贾母院中再换也行, 怎么就没去成呢

    只听吴茴解释道“琏二奶奶本是要换了孝服立刻去的,谁想她知道忠顺王爷带人上门抄家, 便改了主意先不去了。只叫奶娘和丫头抱着巧姐过去,请太太们照看。她自己好像要收拾东西。”

    “平儿不在,其他丫头劝不动琏二奶奶。后来一耽搁,琏二奶奶和尤二奶奶就被堵在院子里了。”

    他喘了口气, 继续道“早上前院解了圈禁, 我就赶去琏二奶奶那里看情况。那院子门被贴了封条,尤二奶奶抱着琏二奶奶坐在门口地上哭, 琏二奶奶吐了一地的血, 都没个人样了”

    “我已经让人找担架, 待会抬去老太太院中安置。”

    听到一半,宝璁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王熙凤这人,真真是人为财死

    遇上抄家这样的祸事,竟然还心存侥幸,想收拾自己的金银家当。

    如今好了,亲眼看着家当被抄没,便果然挖了她的心,要了她的命

    宝璁直摇头叹气,“可叫人请大夫了”

    吴茴道“叫人去请了,可如今还有哪个大夫肯上门琏二奶奶怕等不到大夫了”

    没错,贾家如此大罪,如今别说普通大夫,便是贾家的挚交好友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上门

    焦急踱了两步,宝璁道“大夫恐不会上门了,东明你雇个车,把凤姐姐和尤二姐直接送济世堂去,那里的大夫和我有两分交情,不会不理。”

    “吴茴,你叫人赶紧把凤姐姐和尤二姐抬门口来。”

    送去还有两分活命的机会,呆在贾家等着大夫上门,可真是要死定了

    “是,我就这就去”吴茴急匆匆离开了。

    东明正要走,宝璁又叫住他,“多雇几辆车,待会给太太她们用。”

    这府邸被封,贾母灵柩还能停几日,贾家人却住不得了。

    王夫人等人,得即刻搬出去才行,至于搬到哪里林黛玉的嫁妆里,在京城南边还有一三进宅院空着,收拾收拾,能暂时住一住。

    东明机灵,赶紧去雇了马车,又回来和宝璁一块等着王熙凤被抬出来。

    王熙凤躺在担架上,因穿着白色孝服,那满身的血迹看着分外吓人。

    宝璁忙脱了自己的孝服,又把自己穿在里面的外袍脱下来给王熙凤盖上,虽外袍单薄,但也能给王熙凤遮一遮这惨样。

    送走了王熙凤和尤二姐,宝璁心里沉甸甸的,收拾了一会心情,才带着东明往贾母院子里赶。

    路过前院,他瞧见被禁足在前院中的下人们探头探脑的,里面唧唧喳喳一堆议论声音。

    宝璁买下这些人也不是为了以后再使唤他们,而是因为贾家的名声,且念着他们好歹在贾家伺候过一场。

    如今贾家不需要死撑大家族的场面,也就不必那么多下人了。

    他掏出一堆卖身契,递给东明“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随他们投奔其他人或者恢复自由身,如今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人了。”

    东明接了卖身契,问道“若是有人非不去,还要留在家里伺候呢”

    从前这种事情多的是,贪图国公府的富贵,个个赖着,死活不肯走。现在虽荣国府没了,可宝璁还是个官,林黛玉还是县主,宫里还有位娘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点心思的人,都明白。

    宝璁哼了声,冷冷道“若忠厚老实的便留下几个用,那些喜欢偷奸耍滑的,你自己想办法打发了”

    “哎”东明明白了宝璁的意思。

    正是这时机,彻底清理这些蠹虫,一点都不用客气了。

    进了贾母院子,宝璁一眼看见了灵堂。

    往日庄重贵气的大堂,如今一片白色,凄凄惨惨。

    众人都跪在灵堂前吊唁,低头烧纸,轻泣抹泪。

    满院子飘着灰烬,灰扑扑的,很是萧瑟。

    邢夫人披麻戴孝,趴在灵柩前,哭哭啼啼,分外伤心“老祖宗啊,老祖宗哟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留下我们一堆子子孙孙,如今家里又被抄了,以后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是为贾母的去世伤心,还是因为荣国府倒了,她的家当全被抄没了伤心。

    只表面上一对比起来,外人见了,还以为贾母的子子孙孙中,唯有邢夫人是真孝顺了。

    鸳鸯领着一堆丫头,也跪在灵前,默不吭声的,暗暗流泪。

    虽没有大动静,那眼泪可比邢夫人的真挚多了。

    林黛玉宝钗探春惜春几个,虽然都低着头,掩着自己神色,可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却已经叫人感受到了她们的伤心。

    宝璁恍然,停住了脚步,一时没敢上前。

    虽已经知道贾母去了,可还不敢置信。

    她昨儿还和他说过话呢,怎么今日人就没了

    晴雯红着眼睛,频频张望外面,先看到了宝璁,便小声提醒了一句“三爷回来了”

    王夫人赶紧领着众人起来,上前围着他关切。

    “可受伤了”

    “受委屈了”

    “忠顺王有没有为难你”

    七嘴八舌的,宝璁都一一回答了,任由她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

    众人见宝璁只是衣服脏了,发丝乱了点,手腕上有些擦伤,其余都好好的,便忙在心里念了好几句佛祖保佑。

    王夫人想起王熙凤来,又问“我听下人来报,说凤哥儿和那个尤二姐受伤了,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知道”

    宝璁迅速斟酌了一番,冷静回道“已经叫人送去济世堂了,尤二姐估摸着只是受了惊吓,可凤姐姐本就生病,这次恐怕有点不好。”

    王熙凤那样子,恐要不好。可这些女人本就受了许多惊吓,要是再听见一坏消息,不知又要吓成什么样。

    现在她们心里虽有为王熙凤担忧,但毕竟没有看见王熙凤浑身是血的惨样,便没有那么刺心的惊。

    那边,邢夫人哭了半天,见众人都围着宝璁去了,便也站起来,期期艾艾地挤进人群,问宝璁“如今家里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呢”

    贾母没了,她的家当也被抄没了,丈夫儿子又将要流放,她能倚靠的,就只有宝璁宝玉这两个侄子了。

    王夫人却还记挂着别的“你父亲已经被判罪,那宝玉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宝璁缓声道“林妹妹在京城南边还有个三进的宅子,我叫人收拾了,你们先搬过去住。不过那里地方小,探春惜春两个就先跟着林妹妹去别院住。”

    “宝玉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大牢外守着,等他出来,很快能接他回家。”

    说到回家,宝璁不留痕迹地顿了顿。

    宝玉可太惨了,走的时候,还有家呢,一转眼,回家没有家,连最亲的祖母也没了。

    但现在可不能勾起王夫人这伤感来,宝璁暗暗转了话题“倒是另外有件事更紧急,大伯、父亲还有琏二哥都是被判了流放,圣上旨意今日内就要启程。他们路途遥远,我得赶紧帮他们安排打点。尤其是父亲,得妥善安排人照顾才行。”

    贾母去世,他按例得服丧守制一年,宝玉在一年内也不能参加科举。若贾政有个万一,那他和宝玉就得服丧守制三年。

    虽说他不屑于揪着这些荣华富贵,可朝廷政治瞬息万变,一年三年的,都不知道变化成什么样了

    家里只是过得朴素些还好,可元春怎么办呢

    贾家是墙倒众人推,宫中那些小人,见贾家落魄了,还不个个踩着元春往上爬

    没了娘家靠,元春还能有小命好好活着

    无论怎么考虑,他在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在官场撑住才行。

    所以现在保住贾政的性命,十分要紧

    王夫人犹豫道“你父亲这身子得安排个大夫跟着才行,还要家里人派几个人,贴身照顾,便是我亲去也使得”

    夫妻一场,本该同患难,但王夫人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大愿意的。

    她还得照看宝玉和她孙女呢

    况贾政那里,平日都是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她跟着两个姨娘一块去,总觉得气闷别扭。若她自己跟去照顾,把赵姨娘和周姨娘扔在家里,那就更气人了

    不过王夫人也是白说这一句,她料到宝璁不会让她跟着贾政一起去。

    果然宝璁道“家里事情多得忙不过来,还得太太看着主持,我看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父亲很好,她们跟着去,我们也能放心。”

    拉拉杂杂商量一堆,期间又有隔壁尤氏领着尤老娘来投靠,宝璁便把贾蓉贾珍流放的事情一起安排了。

    耽误了许久,众人已经累得不行。

    宝璁便让人收拾了宝玉和他院子里的东西,劝众人离开府邸,分别前往林家别院和南边的三进院子安置。

    到底是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王夫人和邢夫人临到要走了,十分舍不得,直扑在贾母灵前,激动地大哭了一场,鼻涕眼泪横飞也顾不得了。

    终是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才被扶着,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只鸳鸯不肯走,她固执地跪在贾母灵柩前,难过道“她们都可走,只我打小受老太太的恩,不能扔下老太太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不然老太太觉得孤单了,觉得冷清了,可怎么办”

    宝璁叹了口气,没再劝她。

    说起对贾母的心,贾家谁比得上鸳鸯呢

    下午,被流放的几个人都被官差押着,到老太太灵前拜别。

    而贾政也被抬着出了厢房。

    众人拜别贾母,又是一众乌泱泱的哭声。

    贾政哭不出声音来,只能躺在担架上流泪,又望着宝璁,也不知想说什么,而说不出话。

    宝璁只能安慰他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母亲。以后若有机会,儿子一定求圣上赦免父亲。”

    又指着赵姨娘和周姨娘道“两位姨娘一向照顾父亲周到,这次父亲在路上,有两位姨娘照顾,还有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照顾,必不会出差错的。”

    贾政老泪纵横,瞅瞅四周,没有寻到王夫人的身影,终于脸色难看地死心了。

    赵姨娘却哭得比贾政还伤心。

    她一个生了姑娘和少爷的姨娘,如今竟然落得和周姨娘一个待遇了。

    陪着贾政去流放,岂不是比跟着去坐牢还辛苦

    往日贾政还能护着她,现在贾政不行了,家里都是宝璁这小崽子和太太做主,真真是要一心弄死她啊

    赵姨娘边哭,边想着以后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周姨娘倒神色淡淡的,反正她以前日子过得也没多少,如今跟着去照顾贾政,不过是换个地方过平淡日子而已。

    不过耽搁一会,官差们就开始催促“都快天黑了,我们要赶紧上路了”

    “还请几位大哥通融通融”宝璁又给官差塞了点银子,再分别给了几人一笔路上用的银子,拖来拖去,还是得送人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宅院,分外空荡荡起来。

    贾家这花团锦簇,一朝散去,竟那么迅速,只用一日,人就散干净了。

    将来到底何去何从

    宝璁有一恍然,忽然真又觉出了,什么叫没有根的浮萍。

    望了望贾母灵堂,他越觉得心里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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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回来的时候,宝璁正坐在贾母院子的门槛上,刻玉。

    浑身狼狈的宝玉,从大门口一路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骤然看见这场景,有些愣住了。

    他茫然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却没错,宝璁真在刻玉。

    他聚精会神地,拿着小刻刀,在碎玉上,慎重地划下一刀。

    而下一刻,那碎玉从宝璁的手里掉落,摔在了地上。

    宝璁揉着胸口,直疼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