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正流言四起。
有人唏嘘“贾家太倒霉, 去年被抄了家,今年和亲的郡主又被劫了亲,连在宫中为妃的贾家大姑娘都被连累, 赶出宫罚抄经去了”
有人幸灾乐祸“他家活该当初宁荣二府多少风光, 个个抬着下巴走路瞧不起人现在成这样, 还不是子孙不孝多, 游手好闲走狗斗鸡,生生把这偌大的家业给败光了”
说了一半,又有人不赞同“宝玉宝璁兄弟二人不还算出息么再怎么说贾宝璁还在朝为官, 比你我平常百姓不出息多了”
“哼”有人讥讽道“还出息呢,贾宝璁这回可是要栽了听说他办差事出了纰漏,送嫁郡主,郡主又被劫亲了,他现在是畏罪潜逃, 不知道哪里去了”
“啊那他老娘媳妇不还在京城么竟也不管了”
“那谁知道呢贾家的不肖子孙多了去了”
茶楼大堂中,众人或是窃窃私语, 或是高谈阔论,竟一点也不顾忌贾府往日的威严。
林黛玉在包间听了一耳朵,当即面色有些不愉。
晴雯愤叹了口气, 怒道“这些人的嘴皮子真是犯贱, 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来说什么大姑娘被赶出宫罚抄经明明大姑娘是自请出宫祈福”
又与林黛玉道“奶奶别生气,待我去撕了他们的嘴,也叫他们知道知道, 如今娘娘怀着龙胎,不知道多受皇上宠爱”
“诶”林黛玉正想拦她,却慢了一步,晴雯已经开门出去了。
她忙站起来, 三两步也往外面走,却见清霜拎着个食盒,拦住了晴雯。
“你一个姑娘家,和男人去分辩什么”清霜堵着路,不让晴雯下楼。
晴雯左右不得过去,硬闯又像是投怀送抱一般,只好收了脚步,气呼呼道“他们说的浑话,造谣生事,凭谁都能管,怎么我姑娘家就说不得了”
又说清霜“那些人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这样败坏主家的名声,我做丫头的尚且有心去理论,你一个大男人倒只知道躲起来哼”
“你忘了前儿奶奶去拜见娘娘的时候,娘娘嘱咐要家里低调行事”清霜只说了这一句,便闷不吭声了。
说到元春的嘱咐,晴雯有些偃旗息鼓了,只还是气愤。
“来,”林黛玉轻轻拉过晴雯,将她带回包间里,“都说年纪长了,性格也会沉稳,怎么你还是个小炮仗呢清霜说的正是,家里多事之秋,宝玉宝璁又都不在家,咱们还是别多惹事。”
“皇家的事也能随便议论么那起子叽叽喳喳的麻雀,自有官家去管。”话虽这样说,林黛玉却心中有惑。
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贾家也就算了,连元春探春的事也议论到,真有些不太寻常。
晴雯瞪了清霜一眼,又与林黛玉道“我为奶奶不平,奶奶竟偏心,只觉得清霜做得对”
“嗯”林黛玉惊讶,“我哪里偏心了”
回过神来,眼神溜溜晴雯清霜两人,一个气呼呼,一个闷不吭声的,林黛玉有些明白了。
这两个又闹气起来了,也不知这回是为什么事
但不管因为什么事,他俩个一向瞒得紧,悄悄闹气,一会子又会悄悄好了。
“哟,”林黛玉轻笑了下,似笑非笑道“旁人来气我,你也来气我,只看在宝璁不在家,乐得欺负我呢”
说着,小嘴一扁,眼神幽怨,“也是,宝璁也不知畏罪潜逃到哪里去了,谁还真心管我生气不生气呢”
“奶奶”晴雯着急了,“那些诨人说的怎可信三爷在外面办差,哪里能不记挂你说不定做梦都想回京见奶奶呢”
林黛玉斯条慢理的端茶抿了口,依旧哀怨,期期艾艾道“谁知道呢,他出京三年五载的也不是没有过,说走就走,从前还写信,现今连报平安的口信也无。”
“那、那不是”
晴雯结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赶紧示意清霜接话,清霜接收到了眼神,便慢吞吞道“奶奶不必着急,听玉石轩那边消息,三爷正忙在紧要关头。许是怕走漏消息,这段时间才没报平安回来。等这几日过去,必会有新消息传来,或许直接回京了也未可知。”
晴雯舒了口气,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起来,说了宝璁许多好话,显然又悄悄和好了。
林黛玉的心情也好了些,待楼下的人又说起别的八卦,便戴上帷帽,三人悄悄下楼去了。
刚坐上马车,林黛玉就捏了晴雯一下脸,“你们两个天天打情骂俏,是为醋我这只单影燕呢”
晴雯羞得不行,涨红了脸,还顾忌清霜在车辕上,便压低声音嗔了声。
清霜侧耳听了半响,也只听见马车里两人含糊不清的娇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到了王夫人住处,林黛玉便往尤二姐屋里去。
今日是尤二姐儿子的满月,邢夫人要请人吃饭,林黛玉也不得不来凑一热闹。
屋里丫头奶娘一堆,尤老娘尤三姐也在,拥挤得很。
林黛玉只礼貌性地探望了下,给了孩子满月礼,便退了出来。
正遇见邢夫人进屋,邢夫人今日事忙,匆匆招呼了她两句,便去与尤二姐说话。
屋里隐约笑声连连,邢夫人道“你如今是熬出头了,有儿子傍身,如今琏儿又扶你做正室夫人,往后啊,享不尽的福气呢”
唉,王熙凤去了才多久呢
林黛玉心情郁郁,更往廊下走了几步,避开屋里的欢声笑语。
巧姐儿正躲在平儿身后,怯生生的,偶尔探头望屋里,又好奇又羡慕,偶尔悄悄与平儿说几句话,小模样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
林黛玉便招呼她“巧姐儿,你来,我带了不少点心,咱们尝尝去。”遂与平儿领着巧姐儿一起去堂屋。
宝钗见几人来了,便让丫头去端冰镇的酸梅子汤。
七月时节,全是暑气,便是林黛玉额角也出了一圈薄汗。
酸梅汤上来,林黛玉尝了口,又凉又酸又甜,配着茶楼里的小点心,吃得分外舒爽。
正要再喝酸梅汤,却听王夫人进来道“玉儿,你身子寒,还是别喝这酸梅汤了吧对子嗣不利的”
林黛玉“”
捧着酸梅汤,喝也不是,不喝热。
宝钗忙解围“母亲别担心,林妹妹那碗不是冰镇的,是放井水里凉的,不碍事。”
王夫人恍然大悟,忙笑着夸宝钗“我的儿,真是太细心了今日忙成这样,还能注意到这个。”又嘱咐林黛玉,“便是井水凉着的,也不能喝太多,待会还吃饭呢”
林黛玉抿笑着点点头,王夫人嘱咐了几句,又寻薛姨妈找邢夫人尤二姐去了。
平儿不便说什么,只哄着巧姐儿喝酸梅汤。
宝钗也慢慢喝了一碗酸梅汤,边与林黛玉道“正巧今儿我也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林黛玉问“什么事”
“是这样,你也瞧见了,琏二嫂子那屋里根本住不开。”
顿了顿,瞧了林黛玉一眼,宝钗才接着道“前儿我打听隔壁的三进院子,说要卖,我觉得可以买下来,和你这别院中间打通个门,这样太太们住得宽敞些,琏二嫂子那里也不用挤着了。”
林黛玉笑着点头“宝姐姐想的自然是好的,早该这样了。”又问宝钗“隔壁那院子要多少银子”
宝钗摇头道“哪用你出钱自从我的嫁妆里拨银子便宜。”又笑吟吟道“你的银子,还是留着多买笔墨纸砚吧”
转头又与平儿打趣林黛玉“别人家都只盯着子孙读书识字,上进好学,咱们林妹妹分外不同,连家里的丫头小厮,庄子上的农户的孩子,都许天天练大字,真真是有教无类的女先生了”
林黛玉闲来无事,教下人和佃农家的孩子们练字的事,贾家亲戚间都传遍了。
“这有什么,从前我还教香菱写诗,你那时怎么不说”林黛玉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是是是,多亏你的教导,如今我嫂子越发是个贤妻良母了。等过几个月,我定要让母亲和嫂子摆一大桌子酒,专门谢你”
这感激之语一点也不搀和水份,真是亏得林黛玉的细心教导。
现今香菱也是薛蟠正室,为人越发知书达理,管家做生意上也很有主意,便是拿捏薛蟠比从前也厉害许多。遂薛蟠也老实收敛了许多,只敢偷摸摸捻些无关紧要的花草,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胡作非为了。
晚间,冯江义和挺着大肚子的迎春过来,一大桌子人围坐吃饭,几个孩子另摆了一小桌子,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
好容易吃完了饭,林黛玉陪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坐马车回去。快到别院时,却从旁边巷子里猛扑出一个人影来,清霜吓了一大跳
此时,新疆风嗖嗖雨嗖嗖的,宝璁正和一堆乔装成百姓的兵趴在草丛里吃土。
之前江彻急吼吼赶他走,他也没戳破,只叮嘱了东明留意动静,便带着兵卫剿匪了。
此时,他与柳湘莲约定好了,在这地方埋伏,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呸呸,不可能遇上狼群吧”宝璁道。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夜色中一点幽幽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