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在大观园时, 春天总是能看到好几个风筝在天上飞。
无论是姐妹们还是丫头们,都很喜欢放风筝。那园子里住着几乎上百个女孩子,个个有着飞上天的诗情画意。
便是林黛玉身体不好, 受不了跑来跑去, 也是要站在一边凑热闹的。
宝璁便时常将风筝放起来, 再塞给林黛玉玩。只是风筝这玩意, 放着放着,不是飘落下去,就是断了风筝线, 而后,林黛玉定又会有一番唏嘘感慨。
那会儿,宝璁要做的便是,扯扯林黛玉的袖子,然后扮个鬼脸逗她笑。见着一张鬼脸, 林黛玉满腹惆怅也就很快消散去了。后来几年,她再放风筝, 也就没了那么多愁绪,毕竟,一看见风筝, 就想起宝璁的鬼脸来了嘛
桃花林中, 阮成泽和惜春漫步吟诗。宝钗抱着女儿,与袭人一起逗着孩子瞧风筝。环儿领着一大群孩子跑来跑去,挨个教她们把风筝全都放上天。
宝璁也替林黛玉放了一个嫦娥风筝, 他跑着回来,要将风筝线塞给林黛玉,却见她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笑盈盈地瞧着那群放风筝的孩子
宝璁有点郁闷了, 也望向那群孩子,跑的跑,笑的笑,闹的闹,好像确实比看他有意思点。
唉,如今林黛玉的心思,都放在这群孩子身上了呢哪还有他啊
宝璁酸酸地想着,怀疑林黛玉心情不好,或许也是因为那群孩子的事情。
于是,宝璁把嫦娥风筝塞给林黛玉,自己找了个借口,去把那个叫文竹的孩子叫来,问“你林先生最近有些不开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六岁的文竹瞪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看了看林黛玉,甩着辫子摇头,“不知道呀林先生不开心吗可是她每次来上课都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开心”
每次上课笑眯眯的看来林黛玉是真的很喜欢给孩子们上课了
文竹很聪慧,她若没有察觉林黛玉不开心,那就说明林黛玉在家学上课时真的很开心。
宝璁又问了文竹几个问题,关于家学中孩子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文竹依旧是摇头,仿佛很不理解宝璁为什么要这么问。
既没问出什么,宝璁便挥挥手,放文竹回去玩了。
他一转头,却发现林黛玉刚才在偷看他。等他望向她,她却装作自己没有看他的样子,避开了他的眼神。
宝璁越发奇怪了,只默默走到林黛玉身边,对她道“你发什么呆风筝都飞走了。”
“啊”林黛玉慌慌张张抬头一看,却发现那个嫦娥风筝还好端端地挤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顺着风展开自己柔美的身姿。
原来宝璁是骗她的
林黛玉当即小恼了起来,将风筝塞回给宝璁,气道“我累了,不玩了”
说着,躲到旁边树下去了。
宝璁“”拉着嫦娥风筝,也不知道收回来好,还是干脆扔掉好。
天上的风筝挤成一堆,若他真的把风筝拉回来,或者任由那嫦娥风筝掉下来,那肯定会连累旁边的几个风筝线缠绕在一起,一齐掉下来了
望了望玩得正欢的孩子们,宝璁决定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伤害一群熊孩子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
于是招来文竹,利落地把风筝线塞给她“诺,拿去玩吧”
文竹欢呼一声,拉着风筝线就跑了。
旁边,林黛玉瞧着这幕,扑哧一下就笑开了。
刚才还是气恼的样子,这会儿却连眉间都在笑,宝璁嘀咕“还真是喜欢孩子呢,连看着她们玩都这么高兴”
嘀咕着,他却忽然脑间一闪,有些狐疑地看向林黛玉。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林黛玉想要孩子了
似乎察觉了宝璁目光中的意味,林黛玉蓦然敛了笑容,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额头。虽然说,额间一点汗也没有
回去的路上,宝璁给林黛玉买了一套娃娃,都是胖嘟嘟穿着肚兜的模样。林黛玉果然爱不释手,瞧了半天,最后才用锦帕包起来,爱惜地放在床头。
宝璁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他们二十几岁,备孕也可以了。之前顾忌林黛玉的身体,但若她身体没问题,想生个孩子也理所当然。
于是,宝璁盘算着,该带林黛玉去探望元春,顺便让巧燕给林黛玉看看,小时候的病症是否已经痊愈。
趁着端午节日,宝璁与林黛玉给元春送去节礼。本来要寻巧燕,却被元春告知,巧燕进宫去了,如今是昭帝的新宠,封了贵人。
宝璁“”
巧燕是自愿的,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却才在元春这里听说,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这才想起来,宫中的消息,都是清霜在处理。先前因元春在宫中,所以宫中一有消息,清霜就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而现在,元春已经出宫了,清霜这段时间都在照顾晴雯,他还能偶尔去幻境中看宫里的情况,所以才疏忽了这事。
这倒不要紧,回头照旧让清霜把宫里的要紧的消息整理给他就是。
至于在幻境中嘛,能不去探消息就不去探。毕竟他在里面精力消耗巨大,而且还要忙着雕刻巨石。花费精力在探消息上,实在得不偿失,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关头。
只是他原本是想让巧燕给林黛玉瞧瞧身体的,如今巧燕不在,这事就不能成了。
谁料元春道“巧燕为着萱儿的事,荐了一个很有本事的周大夫来,林妹妹不如让周大夫瞧瞧,也是一样的。”
“周大夫”宝璁惊讶,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可惜,等一把年纪的周大夫摸着胡子出来时,宝璁只能确认了,正是之前他昏迷时,陈平找来的那个大夫
“原来娘娘是贾大人的长姐,老朽失敬失敬”周大夫乐呵呵道。
元春询问之后,得知之前是周大夫救了宝璁一命,顿时更看重他了,道“周大夫不必谦虚,您既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如今又医治孩子,便是贾家的贵客,实在不必多礼”
周大夫是很开心的,元春是宫妃,宝璁又是朝廷命官,抱上这两大腿,他后半辈子可不用愁养老问题了。就是以后他家子侄出师,无论是去考太医,还是开馆行医,都有倚靠,不怕别人惹事。
于是,他笑成了一脸褶子,十分和蔼地与林黛玉道“夫人不必担忧,女子弱症虽然难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待老朽把把脉,细看情况再说。”
在元春和周大夫的鼓励下,林黛玉安心地伸出了左手。
宝璁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紧张
之前他昏迷时,这个周大夫来治他,可是胡乱将他全身戳满银针,生生把他痛醒的若他对林黛玉的治疗也是这样,她这么纤弱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瞧了左手瞧右手,一阵凝神屏气的安静之后,周大夫要来纸笔,唰唰唰写下了三张方子,递给宝璁道“只要夫人按照这三张方子,早中晚服药膳,如此半年,身体必能调养好,怀孕生子也不必愁了”
林黛玉一听,顿时红了脸。
宝璁却瞪大了眼睛,惊诧道“这么早中晚吃药还能调养身体这不是胃口都给吃坏了”
果然是乱治人的庸医他一个不懂医的人都知道,一天到晚乱吃药,肯定是不健康的,更别说调养身体了
老大夫却抬着下巴,摸摸胡子,一脸藐视道“你懂什么你夫人禁不得油腻荤腥,不能过度食盐食甜,我开的药膳均是清淡开胃为主,又有修脾补气之孝,最适合你夫人食用。吃个半年,若没有效果,老夫愿砸了自己招牌”
砸招牌
宝璁左看右看,没发现这庸医有什么招牌可砸的。
然而,元春和林黛玉对这周大夫都挺信服的,直言可以试试这药膳方子。最后,宝璁气呼呼的,被林黛玉好言相劝,拉走了。
至于后来,宝璁如何一脸忧心忡忡看林黛玉吃药膳,林黛玉如何嫌弃宝璁婆婆妈妈,都是旁事了。
更重要的是,宝玉终于带着云香回京了
王夫人与宝钗看见云香,自然十分惊诧的。但是宝玉打小就喜欢女孩子,出门在外,多了一个红颜知己带回来,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只是,等到她们知道,云香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花魁之后,彻底要气疯了
王夫人是指着云香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地叫来婆子,要把云香赶出去。宝玉去拉着云香依依不舍,硬是不肯。两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宛若要被王母法海拆散的苦命鸳鸯
而宝钗呢,先前只是小小的惊讶和失落,现在咬着牙的面无表情,直想戳戳宝玉的脑袋问他她一个千金小姐,虽然娘家不是皇商落魄了,贾家也不复从前富贵,怎么就沦落到与一个花魁共侍一夫了
“作孽哦我真是作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
王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宝玉,舍不得打他,只能捏着帕子哭天喊地“你今儿要是非把她留下,我也不活了也就去列祖列宗跟前赎罪”
“母亲,这、这如何能”亲娘也不能被气得寻死啊宝玉放开云香,跪在王夫人面前,左右为难,还为云香说好话“母亲,云香实在可怜,在咱们家里,不过多一口饭吃,从前您不是看芳官她们可怜,也是收留她们吗”
王夫人蹭得一下站起来,指着云香气呼呼道“这蹄子怎么与芳官她们比那些虽是戏子,但也是咱们家好好买来专门养着的,论起来也是清白女儿,到咱们家给口饭吃,做个丫头都使得,可这蹄子这、这蹄子”
她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歹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太太,从前一个花魁别说面对面在她跟前说话,便是名字也到不了她耳边来
王夫人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宝玉却拣着了个便宜,他一转向,便往宝钗那里求去“宝姐姐,你一向最看不得别人受难,云香从小被卖,吃尽苦头,这都不是她愿意的,咱们就留她住下,给她一口饭吃罢”
宝钗顿时被气得脸色都变了
宝玉这个没心肝的,在外胡乱惹红颜也罢了,偏带了个风尘女人回来,还求她把人留下,真真是个冤家
从小一起长大,宝钗怎么不知宝玉为人
宝玉只是心善,见云香貌美又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把人从苏杭带回京城家里来的主意,宝钗不相信是宝玉自己想的。
宝玉可以给银子,可以给这姑娘买房子安家,可以替这姑娘做媒嫁了,什么法子不能想偏偏千里迢迢带回家来
宝钗看向掩面而泣,楚楚可怜的云香,深知这女子不简单。而自己瞎胡闹,只能让宝玉更加怜惜这个女人而已。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宝玉“我问你,她若是到家里来,是以什么身份若是做妾,恐怕不妥。咱们家虽不是从前的高门大户,但老祖宗的遗训还在,便是娶妾,也要寻正经良家女子。”
“你若非叫她进家门,岂不叫老祖宗伤心”
宝玉虽然对这些传统规矩嗤之以鼻,但还是记得贾母生前对他的疼爱。想到贾母有可能伤心,他对云香进门做妾的事,也有些犹豫起来了。
既还听劝,那就还有得救。
王夫人也不哭嚎了,与宝钗对视一眼,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宝钗让丫头端水上来,请宝玉亲手伺候王夫人洗了脸。母子关系缓和了些,宝玉也站到了王夫人的身边,而那云香,还在地上跪着。
宝玉瞧她楚楚可怜,又十分乖巧的样子,又有些不忍起来,道“毕竟是我带她回来的,总不好赶她出去,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在京城怎么活得下去”
宝钗想了想,继续道“你的意思,可是要留下她做个丫头”
宝玉犹豫着点点头“做个丫头也可以的”
只要能进贾家,怎么样都好
“求夫人就留小女子做个丫头吧”云香身体一软,趴在地上正要磕头,宝钗忙使了眼色,莺儿上前,一把拎住她,止住了。
宝钗冷冷的,也不瞧宝玉,只对云香道“你这样的身份,原本是连丫头也做不得的,不过你若愿意,便去外院扫扫地,挑挑水,或者去后院浆洗衣服。只是我瞧你这身段,也做不了这些。”
云香还未说话,宝玉就先不同意了“怎么能让云香做这些呢她可是会琴棋书画的人,扫地挑水洗衣这样的活,岂不折辱了她”
宝钗却道“从前袭人她们做小丫头时,也做的这些活,怎么让她做就是折辱了她”
袭人她们从小就是当丫头使唤的,宝玉也习惯了她们做事伺候,没觉得不妥。只是云香,在宝玉面前一贯是风花雪月,弹弹琴跳跳舞,怎么能去做那些腌臜活计呢
“那、那不一样”宝玉连连摇头,反正不同意。
倒是云香,其实觉得先进贾家也行,于是深情款款道“公子,云香愿意为你挑水洗衣,小时候我也做过这些,做不好还要被打呢,如今不过再重新捡起来这些。只要不与你分开,再苦再累,云香都可以忍的”
宝玉一下子就被感动地稀里哗啦,只拉着王夫人的衣角,求道“母亲,这样的好姑娘,怎么能去洗衣挑水呢她已经够可怜了,您留下她,不要让她去洗衣挑水好不好”
王夫人被气得揉太阳穴,心里把这乖儿子骂了几百遍
被无视的宝钗,默默端起茶杯喝茶,一口一口,宛若喝了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