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从龙怀入朝, 再经官道去往京城或是江南,在商贸互通的文书规定下,本都是无需缴纳过路保费的。
秦槐五年前在秦孟的信任下开始掌管龙怀大小事宜, 便将这规定偷偷摸摸地改掉了。
一开始每个路过商队都需缴纳与所带货物成比的银两, 数额不大,秦槐又用边疆将士辛苦操劳为由劝解,蛮人也就接受了。
毕竟这商路开通后, 受益最大的还是蛮人自己,交一些银两本也是应该的。
可时间长了后,秦槐见其中有利可图, 便逐渐提高了商队要缴纳的费用。到去岁春末时, 一队常规商队路过龙怀,竟然已经要交半数货物价值的保费。
蛮人大多家底本就不算富裕,背井离乡走商卖物几乎都是耗尽家产来做的,秦槐这么一变, 西域内部许多不满的声音渐渐起来, 最终闹到了将领耳边。
西域将领听闻这一闹事后颇为不解。两方达成协议的十几年里都没有变化,怎地突然就要交这样多的费用
为免交流有误,将领思虑再三,才发出公文,请求当面与秦槐对话, 商讨解决办法。
说到这里, 眼前高大的蛮人满眼饱含泪水, 神情激动,突然高声呼道“将军万岁”
谢娇娇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颇为疑惑地看向沈格泽。
“西域风俗一向如此,以强者为尊。”沈格泽小声为谢娇娇解释道“这位将领, 若我猜得没错,大概是下一任西域主君的最有力候选人。”
听见沈格泽的话,蛮人急忙点头,磕磕绊绊地接道“将军以以猎鹰为标志,训练我等,诚信”
浅棕色的眼中在提到这位西域将领时,激动地闪着光亮。蛮人嘟嘟囔囔地用蛮人语又讲了一大串,神情虔诚地朝着西向拜了拜,才继续讲起龙怀异动。
秦槐摆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迎西域将领作客,两人商讨了整整三日后,蛮人才再次见到自家脸色沉重的将军。
将军回来后便道,秦槐与他坦言,皇上嫌每年朝廷在维护官道上的开销过大,才想着从西域这边捞一笔回去。
若想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忍必然是不能的,只有反抗。
谢娇娇瞠目结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可是朝中从未有要加重税收的传言啊”
想了想,她又转过头去问沈格泽“还是朝上有什么消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
沈格泽听到这里,已经对秦槐的阴谋诡计有了十分的把握。极为嫌弃地冷嗤一声,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蛮人继续解释。
见沈王爷如此通情达理又极有耐心,蛮人又是激动地一拜。
将军回去与众人协商后,仍然是不太相信皇上朝令夕改的作风。左思右想下,便请求秦槐带上一个精通两国语言之人,坐下好好谈谈。
陆守常就是这个时候被秦槐带入整个事件当中的。
一边为秦槐转述了龙怀所需,一边又将西域将军的请求翻译过来,几番交涉,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双方便有了新的协议。
秦槐要求西域将军派人暗杀沈格泽沈王爷,作为报答,日后秦槐大开龙怀之门,方便西域商队入朝买卖。
将军不解,在秦槐的解释之下,才得知沈王爷就是皇上背后最有头脑的军师。此般暗示之下,将军自然就以为那收取过路保费的主意也是沈王爷想出来的。
沉思许久,将军虽不想再起事端,但为了自己手下的百姓生计,还是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当时沈格泽出京城去往扬州时,半路被人劫杀的意外。
只不过将军虽然听了秦槐的话,但却没有完全信任他,并没有下死命令,以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沈格泽逃过一劫的事情并没有传回西域,再加上那一队将军派出去的人马在扬州待了许久,将军见商队往来买卖确实如秦槐所说再无麻烦,才对秦槐的话多信了几分。
然而这件事过了没有多久,秦槐便换了一副嘴脸,变本加厉对西域提出了更多的要求。
谢娇娇虽然对时政之事不如沈格泽敏感,听蛮人讲到这里也大约明白了秦槐的恶毒用心。
利用西域将军真的派人行刺过沈格泽一事,把将军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就算西域将军日后觉察出不对,也不敢去本朝求个真相。
这样下来,西域要做什么事都得在秦槐的关注下,实在是极为阴险。
可谢娇娇还是高估了秦槐的狠戾。
蛮人说到此处,又气又恼,高大的身躯跪坐在地上伏下嚎哭“秦,秦槐他不要脸他,他还下毒将军”
从这蛮人断断续续的话中,谢娇娇勉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情有些沉重地垂下眼眸。
在九环谷的时候,谢娇娇就从秦萱那儿得知秦珩秋的母亲善用毒,还给秦珩秋和秦槐父子两人留了一本手札,写尽了毒药用法。
秦槐为了将西域将军完全掌控于掌中,在双方会晤举办宴会之时偷偷在将军的酒水中下了百花散,又威逼利诱了几番西域将军带来的人,才签下谢娇娇偷拿过来的那几封文书。
蛮人一提起将军,面部肌肉古怪地抽搐几下,继而又放声大哭“将军,将军不醒我们才,才来龙怀,找解药”
“那为何见到本王会如此”见蛮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差不多了,沈格泽才开口,第一次对着蛮人严肃问道。
派去刺杀的那一队人马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在扬州停留了几个月,却未曾见人追查过来。
几番打探之下,才知道扬州知府暗中与西域另一支商队达成买卖协议,被沈格泽抓了起来。大约是错认了人,真正刺杀沈格泽的这几人反倒安然无恙。
商量了几日后,领队当机立断,带着人马连夜赶路回了西域。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西域已经过了许久,待他们回到西域时,才发现将军被迫与秦槐签订了许多文书,还被下毒昏睡。
在这番情景之下,蛮人只得接过将军昏迷时堆积成山的事宜处理起来,再行思考如何应对眼下困局。
说到这里,蛮人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虔诚地双手举过呈给沈格泽。
远远看过去,谢娇娇便知道这张纸大约是一式两份的文书中另外一份。
接过细细看来,沈格泽便意识到与两人手中看到的文书内容不同,蛮人将军手里用本朝语言写下的文书写下了与秦槐手中文书完全不同的条约。
两人早先的猜想落实,谢娇娇轻轻呼了口气,放松下来。
“但你还是没有说,为何见到本王,就如此激动”沈格泽快速看完后便将这文书递还给蛮人,眼中没有丝毫留恋不舍。
蛮人知道今日若不将事情全部坦白,沈格泽自然也是不会轻信他。再看沈格泽根本不在意手中文书,蛮人的心底也有了些许信心。
想了一瞬,他便坦诚道“王爷,沈王爷身边的女子,她也中过百花散。她没睡,将军还在,还在睡。”
谢娇娇想起当时出了九环谷后,一行人停留的驿站中也曾见过他,心下了然。
这人大约是从秦槐口中得知她也被下了百花散,却又见到了她并无任何异常,反而还跟在沈格泽身边上蹿下跳,才起了来寻人的心思。
只是她的百花散到底是如何解的,大约也只有沈格泽知道了罢。
她抬起头望向沈格泽,希望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丝答案。
可沈格泽却没有像她希望的那般。
微微沉吟了一瞬,沈格泽低声道“本王并不知道如何解百花散的药性,只是这位女子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你这般求到王妃头上,怕是不太合规矩。”
谢娇娇闻言差点蹶过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沈格泽还有心思提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真的能将百花散的药性给西域将军解了,那秦孟收复龙怀的进程便能快上好多,指不定连她身上那些未解之谜都能找到答案。
可沈格泽又不是这样抛下朝政之事只顾儿女私情之人啊
“我,我愿意,愿意在将军醒后,协助将军,归顺皇上”
蛮人心领神会,当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之礼,坦诚注视着沈格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格泽满意地点头,示意蛮人起身。
在他焦急目光中,沈格泽右手叩桌,如此反复多次后,才轻轻开口“本王曾听闻,西域有一奇舞,舞者皆为妙龄女子,身戴青铜铃铛,以舞乐和铃声配合,破迷药。”
“只是这舞技似是失传已久,本王不知西域是否还有这般奇事可追寻。”
谢娇娇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每次被下药昏睡之时,都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队舞女穿着异域风情的衣衫,腰间悬挂铃铛,轻舞挥纱。
再之后,她便能清醒过来。原本以为这是十五的功劳,被沈格泽这么一提,谢娇娇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复又看向蛮人。
蛮人的表情出乎她意料。不见一丝不解和疑惑,蛮人满脸通红,激动地又用自己的语言嘟嘟囔囔好一长串,看他虔诚的模样似是在感激沈格泽。
见屋里一片沉寂没有回应,蛮人才意识到自己又忘了用官话,急忙换了过来继续道“王爷博学将军,将军不喜舞女,我等虽有所猜测,却不知”
顿了顿,蛮人又道“我们西域,有一对神猫。神猫陪在将军身旁,为他缓解,缓解百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