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到了东街的宅子, 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了下人在打扫了。
此人是赵家原本庄子里头的刘管事,跟着主子来了昆山县,一直都闲置着,如今听见自家小主子要筹备善堂, 这便主动请缨来了。
“公子姑娘们, 现在宅子里头都打扫好了, 只是还要筹备什么样的家具, 还要请什么样的人,眼下倒该定下了。再过些日子天寒地冻的, 想来会有许多百姓受苦, 还是早些准备下来较好。”
众人闻言也觉得是这个理,也都纷纷点头, 不过要置办的东西, 还是得进去瞧了才能弄清。
因着是善堂,就想着给十分穷苦或是重病的百姓帮助, 昆山县的乞丐又甚少,倒是不用特别大的院子,所以这宅子不过是个一进的。
本来善堂也不是那么容易开得起来, 有些地痞流氓或是品行不好的百姓会因此生事,以前倒也不是没人开过,不过因为管理不当,最后都成了流氓据点, 最后也就办不下去了。不过几人倒是有江承志这层关系, 后头便也不怕有什么人在知县眼皮子底下生事了。
待众人进到院子里头,便见着一口井,旁边还有棵梨树,显然也有些年头了, 因着院子有些小,倒是没有其他的东西,显得颇为利落干净。
见此,几人也都觉得十分满意。
又商量着把原来的灶房留下,又添了个锅台,正屋也又隔出来一个看诊的地方,整个东屋便都做了休息的地方。
不过江枕月思来想去,还是留了个单间,若是以后遇到救急的产妇倒也能有地方接生。
这事儿众人听了倒也没人反驳,虽说善堂这种地方遇到产妇的情况少之又少,但也防患未然,平日里还能用作受伤之人呆的地方。
善堂的管事就是刘管事了,除此之外还得需要一个烧火婆子,小丫鬟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这些后头再从人牙子那边买就好了。
不过坐诊的大夫,众人也只想到了许老先生,倒是有些不好请了。
江枕月倒是被他诊治过两次,只觉得为人十分善良,是个慈祥的老神医,“若是请许先生来坐诊,想必也能请的动,水患之时城中百姓腹泻也都是他治好的,自是医者仁心,想来也能愿意的。”
她这话倒是不假,但几人之中也只有温家兄弟与他有过接触,见其余人设想之美好倒也不好意思开口戳穿,只想着到时候老先生能看在这事儿上出诊几次。
待众人安排过善堂之事后,便又去了赵家的小饭馆。
酉时的小饭馆是最为红火的,附近河道处下工的壮汉,平日里有着闲钱的百姓,此时都是极为喜欢往这里来的。
叫上亲朋好友,在这个小饭馆叫上一桌子的菜,不仅能联络感情,更能大饱口福,招牌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让人吃过一次再也忘不掉的。
这个时辰天也暗了,整个东街也显得些许落寞,只有小饭馆那里灯火未熄,往来的客人们络绎不绝,门口的小二也用着一口流利的方言招呼着客人们,显得格外热闹与温馨。
但其实世间的孤独与热闹在这人间烟火气下倒是显得格外分明。
与亲朋好友一同聚餐自是人间幸事,无论是心事还是家常,世间总有那么几人会懂你,该知道如何回应,几句话之间便会笑语盈盈。
但也有伤心孤独之人,为了排解心里的苦楚看着旁人的热闹自己喝着酒,若是想到从前发生之事也会忍不住傻笑,可说不准也会因为这个笑从而泣不成声,悲喜也不免就会在那一瞬的念想下。
此时的斐故就在小饭馆的角落里,远处那呼朋唤友谈天说地的壮汉们,与他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几人也是在外头待了半天,如今见到这热闹气儿也觉得十分向往,便在小二的招呼下进了里头。
江枕月平日里就十分喜爱这种烟火气,此时透过帷帽间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倒也有些呆住了,随即不禁莞尔一笑。
许是因着昨日的事儿一直叫她精神紧绷,如今一到这里来仿佛活过来一般,便觉得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但这一下,她便也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人,两个人虽然不过寥寥数面,但是见到那酗酒的身影,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随后对身边的姐姐说道“好姐姐,你们先进去吧,我去看看那斐故,这事儿千万别让雪无知道。”
江与乐本还没见着,但听她这么一说便也瞧见了那人,因着此地人多且杂,虽心里觉得这不合规矩,但想到昨夜里那落寞的背影,也就点了点头。
“月儿快去快回吧,若不然我可瞒不了雪无多久,只怕她见到此人便又会想起那角儿了。”
姐妹俩说到这儿,都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前头的小姑娘。
江枕月想到今日好友那痛哭不止的样子就觉得心头一紧,但也觉得无论寒塘对两人怎样的冷淡,想来也不是那样就能放下这友情与感情的,也不该三人就到如此的地步。
想到这儿,她便领着海棠往那头走了去。
斐故此时也已经有些醉了,见眼前那一身藕粉色的身影往自己这边走来,还以为是自己好友穿着平日里的戏服。
一脸醉意的笑着说道“阿塘你是来迟了,快些自罚三杯,这家饭馆的手艺极好,你得尝尝看。这叫红豆派的吃食可是甚为新鲜,今日我运气好,掌柜的说就剩下这两块了,我都留着等你来呢,平日里你最喜爱的就是这甜食,这东西一定合你的口味”
眼前的江枕月虽知道他认错人了,但听到这些嘱咐不禁便有些情绪上来,只觉得十分难过。想来两人多年的好友因着这种荒唐事有了隔膜,也不知寒塘为何要远离身边所有人,想来必是有苦衷的。
她听着眼前人充满爱护的关心便拿起了那红豆派,原来她做的东西也是能让人觉得为之珍贵,会留给在意的人。
斐故如此也没醒酒,见她拿了起来,就觉得是听见了自己的话。
“阿塘,想到第一次见你时还是个被欺负的小戏子,我看着过意不去就帮了你,如今已过了七年之久。可哪曾想过,咱们竟如此坎坷。可如今想来,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我虽落魄了,但也能让咱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又何苦去唱戏,人都瞧你面上光鲜亮丽,又哪里知道你台下的痛苦,又是何苦呢”
说到这儿,他难免情绪也有些激动,自古以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情难自禁,还是叫他落了泪下来。
“你性子倔,不愿为那两个臭钱卑躬屈膝,这些年来受到的屈辱也不少,只这次我恨我自己来晚了。你是不是在怨我我也怨我自己,我还记得通州出事的时候,我的舅舅不过一个小官,却被牵连进去,家中父母到处托关系希望能保他下来,可没想到却是双双殒命的下场,那个时候若没你散尽家财帮着治理水患,恐怕我早都跟着家里人投进那河里了。而如今你遭了事,我却来的这般晚,都是我的错”
待他说到这儿,江枕月也不免落了泪下来,只又听了他说到两人相识相知的种种经历,仿佛就在她眼前浮现。
她是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世的,只听过好友说过,如今想来正是两个有骨气的少年郎,因着家中变故才相依为命,可如今却这般模样,怎叫人不会心痛
可两人没想到的是,众人见她迟迟未归,便也从包间出来寻了过来,此时的赵雪无早已经泣不成声的看着两人,显然这些话也是叫她听到了。
斐故见到这么多人,虽有些恍惚,但还是从人群中认出来那个让他好友整日里魂牵梦绕的身影。
“阿塘,你不是说你配不上人家,怎地今日又在一块儿了赵家姑娘心地善良,要是能看上你,就是你小子的福气你整日里藏着掖着的,我与你好友多年怎会看不出来你的心思,若是真喜欢人家姑娘,不若日后恢复了白身,我还记得你是读过书的,不若以后考个功名,万不能负了人家的心意。”
说罢,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看也看不太清,显然也是醉极,随后便倒在了桌子上。
江枕月听了这话也才反应过来,这才发现饭馆里头的客人不知何时竟都走尽了,只转头就看见了神色各异的几人,显然皆因为这些话心事重重。
而赵雪无更是靠在自己丫鬟身上掩面而泣,只听她哽咽的说道“他是骗子,怎不告诉我这些,可把我伤的好苦,他又何必如此呢想来我们的无缘无分,竟是他故意为之”
说罢,竟也有些站也站不稳。
这些话赵青云听了更是觉得心中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自个儿平日里瞧着还是小女孩性子的妹妹,竟与寒塘两人互相生了情愫,这话听起来的意思想来两个人是表明过心意的。
但又见到自个儿妹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好现在发问,只是将自己妹妹搀扶着。
随后对着众人说道“雪无这般模样若是让祖父看见倒要担心不已,我先行带回家去安抚一番,今日本还想请大家吃个晚饭,如此倒是多有不便,还请勿要怪罪。”
几人见此也马上就应了,赵青云走时还把斐故的酒钱给免了,也不忘让手下小二问了他的家在何处,这才带着妹妹走了出去。
待兄妹俩走后,因着斐故还醉酒,自是要送他回去的。
众人让他躺在了马车里头,留着温长归照看,其余人在后头跟着。虽然夜里冷极,但好在和回县衙的路是顺路的,几人也不用遭太多的罪。
当马车到了斐宅附近,众人这才发现了拐角处那熟悉的红衣。
斐家也并没有下人,门口自然是没有留灯的,好在凉夜里明月高悬,也算是能给人一种慰藉,可如今的情况倒是显得有些凄凉。
众人将他扶下马车后,斐故也有了些意识,但是未免还是认错了人。
对着江枕月说道“阿塘,你终于回来了,你可把赵家姑娘送到家去了”
远处的寒塘听见这话脚下一顿,随即就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