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月往前院走的时候也有了几分恍惚。

    从原主的记忆里面她也是有些印象的, 父亲这些年来都是洁身自好，有不少人想给他续弦或是献上美妾的，无一例外，全部是拒绝的。想来这辈子的深情都用在了母亲身上, 再不能给旁人, 就算是一分一毫的客套都不想的。

    如今父亲房里出事了, 想来必不是父亲情愿的, 若不然也不会闹起来的。可这仔细一想就是有丫鬟爬了床，而大部分的下人都是前些天新来的, 有这种想法倒也不算奇怪, 有的姑娘会想着凭借美色直接当主子，却没成想男主人竟是个不愿的。

    想到这儿她倒也皱了眉, 父亲如今官职越来越高, 这种事情恐怕以后更不会少了，父亲还能像如今这般拒绝这些吗倘若日后真有了续弦, 她是该高兴的吧

    毕竟她和姐姐过几年嫁出去后，这个家就冷冷清清的了。

    待她到了前院的时候，江与乐早就坐在了厅堂的太师椅上, 瞧着神情极为严肃，而下头跪着个衣衫不整的小丫鬟，瞧着瑟瑟发抖好生可怜的模样。

    这丫鬟她曾有几分印象，是当初最后姐姐选定的, 看着她模样生得好, 家世可怜了些就留下了，改名叫秋晚。

    前院一共四个丫鬟，春夏秋冬四个晚，她倒是其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了, 竟没想到会做出爬床的事情。

    江枕月见此连忙走到姐姐身旁，随后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可还好”

    算起来爬床这种事其实在内宅里头算不得什么事，特别是这种男主人还不愿的情况下，无论是卖了还是打发了，全凭主母一人做主即可。但如今江家情况复杂一些，本来作为女儿的姐妹两个是不适合插手父亲房中的事情，这般事情父亲自己做主就好，可今日却通知了两人，而地上的小丫鬟显然又十分怕极，倒让她十分奇怪了。

    江与乐闻言便把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正巧着有个碎片砸在了那丫鬟的脸上，倒让屋里的众人都惊呼了一声，这是大姑娘头一回这么生气

    “晚秋倒是比我想的厉害多了，还给主子下药，好大的胆子别说是发卖了你，就算今日打死你都是应该的”

    她是没想过，这么一个柔柔弱弱刚来的小丫鬟，两三天的功夫就敢给府中的主子下药。且这个事儿必然不是晚秋自己能完成的，前院的几个小丫鬟都有些互相瞧不起，自然是不会给她机会单独接触父亲的。

    但当这事儿闹出来的时候，其他三个小丫鬟都拉了肚子不说，父亲却也中了龙虎之药，这事儿和大灶房的下人们脱不开干系。

    这话一出，别说是江枕月了，所有下人们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给主子下药这事儿是决不可的，这次说白了不过是龙虎之药，若是下了毒可又如何是好

    江枕月闻言倒是也沉不住气了，随后看向那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问道“晚秋，是谁和你一起做的你可要知道，你下药的对象是知府大人，判你个死刑都是可以的，若是能招来同伙，说不定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她虽然极不喜爱封建社会这种阶级层次不同，主子能掌控下人生命的事情。但此事确实过分，若真出了大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地上的晚秋本还在打颤，抬起头左顾右盼后便想起身逃出去，嘴里还一直嚷嚷着，“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再不给旁人做丫鬟了”

    而门口守着的柱子哪里是吃素的，几下就和其他婆子将她押了回去，强制着她跪在地上。平日里瞧着十分柔弱的晚秋还在拼命挣扎着，见自己实在逃不掉后便哭出了声，左顾右盼的见着其他下人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心里头更是恨极了。

    “我有什么错你，你们生来就是官家的小姐，日子过得衣食无忧被家人疼爱着，可我呢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在家里受了委屈，这些年来一直被打骂，本想着进了府中能赚了银钱就能被人高看一眼了，却没想到还要被院子里的丫鬟欺负我究竟犯了何错我想当小妾怎么了不就是个助兴的药，我又没害人”

    待她说完这话后，更是咬牙切齿的看着周围的众人，甚至还想着攻击旁边的栓子。

    江与乐见此更是气极，随后大怒道“竟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是非不明，真真是让人恶心。晚春，告诉她为何被针对”

    一旁刚拉完肚子的晚春得了话后连忙就走到晚秋的身旁，低下头的样子颇为生气，“院子里的丫鬟有些竞争自然是正常的，我们何从有过欺负你咱们四个晚谁看得上谁但几个人里面，就数你每日干活最不认真，好多事情别人教你也不肯学，还整日摆着个臭脸，要不然就去老爷面前装可怜，真不知道你是来当主子的还是来当丫鬟的，真是个不明白的”

    晚秋闻言倒是大笑了出声，随后的神情和音调都十分奇怪，“是啊我就是想当主子的，凭什么我要伺候人我这辈子伺候够了，我就想看着你们低声下气的模样，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后，晚秋抬眼看着太师椅上的姐妹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让人打杀了我啊反正我这辈子也活够了，唯一后悔的就是没给这全府的人下药，毒死你们才好想知道谁是我的同伙咯咯咯，还真不是灶房里头的人，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们是谁，让你们一家人担惊受怕一辈子。”

    厅堂里的众人听了她这番话都不禁骂了起来，甚至旁边的婆子都开始往她身上吐了口水，还有一些“疯子”的言论也比比皆是。

    江枕月见此立马叫来了晚春在耳旁低语了一番，拉住红了眼眶的姐姐，随后走到了晚秋的面前，用力地掐起了她的下巴。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和灶房没关系可我记得，灶房的烧火婆子周氏和那被唰下去的莺时好像都是你的同乡。而今日恰巧就是周婆子在灶房当差，你说可会有这种巧合”

    本还在发疯的晚秋听了这话，瞳孔瞬间就缩了起来。

    江枕月看了她的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随后淡淡地说道“晚秋你知道吗，人最怕的就是心比天高，一旦有了这种心思，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不会满足了。但若是想被人尊敬，你首先要变的值得。就算你有个不公平的出身家庭，哪怕你只要体现了一丁点的价值，都不会被全盘否定，就算家人否定你，也依旧会有人喜欢你。当日选中的下人们，哪个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来伺候人的可谁会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愿意做呢”

    “你被仇恨、否定蒙蔽了双眼，我不会怪你。但你自己这般就不想着看别人好，还想要把痛苦加在无辜的人身上，你就大错特错了。”

    眼前的晚秋本来那十分倔强的神情听了这话后也有了几分恍惚，她不过才是十三四的小姑娘，整个人生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家中父母从未把她当过人看，女孩生的太多了，一个个的就做牛做马的伺候父母和弟弟，这些年来被打骂的次数连她都记不清了。

    但当她看见从外头回来的莺时却觉得过够了那般日子，她也想有钱，让家里人哄着盼着，华衣美服，那种气派，她都想着拥有。就算知晓莺时是因为爬床被主子打发回来的，她难免也动了心思，但在二姑娘揭穿莺时的那一刻，其实她也有过怕。

    不过最后，还是富贵迷人眼，总想着险中求罢了。

    晚秋想到这儿便嘤嘤地哭了起来，“是莺时，她那日被唰下去后怀恨在心，整个府城没了人要她，所以就想着给我支个招，说这样便能当人上人，是我鬼迷心窍了。二姑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她这般前后态度不一，倒让厅堂里的人难免在心中唾弃了几分。

    谁又想着成天伺候人呢但这和好好做人是两码事，至少他们都没想过害人。

    江枕月见此倒也叹了口气，随后转身走到了姐姐的身旁，拿起旁边的花茶喝了一口，便低下了眼眸默不作声。

    这种事情在北朝的律法里头应该就是要打杀了的，但也不是她圣母，她活了二十多年，又何曾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呢毕竟骨子里她还是后世的人啊，但这晚秋确也是坏透了，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值得可怜罢了。

    若今朝就这般放了，不知后头会不会再出现旁的晚秋呢。

    江与乐倒是头一次听见妹妹说这些，在心中还是有些感叹，她的妹妹终是长大了。但也在她这几个动作里瞧出了几分犹豫，随后说道“柱子将她关到柴房里头吧，这些日子里辛苦你看着了，切勿宣扬到前头的府衙。”

    柱子得了话后立马就行了个礼，随后和旁边的婆子一同将晚秋压了下去。

    但这话显然在晚秋耳里没听出个所以然，若要放了自个儿何苦又关着不放的话又为何这般，倒叫她想不通了，随后便一直叫着“放了我”。

    而厅堂里的江枕月直到听不见了她的声音这才抬了头。

    晚秋是不能留了。

    给父亲的龙虎药和丫鬟们的泻药，这事儿说起来可大可小，但问题就在于这是近身伺候主子的丫鬟，若日后真起了杀心，恐怕要惹了大祸。

    封建社会下的阶级制度她的确是厌恶的，可在北朝这般情况下，好像若不存在的话，这些走投无路被家人们逼迫的女孩子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大多数甚至会草草嫁人，甚至卖女都有可能。而眼下当丫鬟，好像又是极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也叹了口气。

    她并不能从内而外的接收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世界的偏差，但却要这般融入进去，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改变些该多好

    江与乐倒是不知晓妹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吩咐着下人们通知前头的官兵将莺时捉到府衙来，还有那周婆子也要找个地方关起来，待明日的时候再审问。

    如今知晓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倒是不着急处理了，还是带妹妹看看父亲要紧。

    不过待她走到门口时却停下回头环视了下厅堂内的下人们，随后开口说道“你们都是签了死契的，应该也知晓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就是无法挽回的局面吧。主子和下人其实也是生死与共的，万不要起了什么歪心思。”

    她这话说的极对，瞧着有些人生来就是光鲜亮丽的，但许多事情都和底下的下人们挂了勾，若主家没了，下人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晚秋这般就是脑子极不明白的了。

    而厅堂里的众人闻言连忙都应了声“是”，随后又说了些忠心的话。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什么主子的，当个下人没什么，有钱赚有东西学，岁数大了主家也能放出来，平凡的幸福也是极为可贵的。

    但许多人却不满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