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的北地倒没什么别致的地方, 能在这个季节还能常青的除了松柏便只有竹子了。此时的竹林道便成了公主府中唯有的一片绿,竹叶虽然青黄交杂,随着缓缓的柔风沙沙作响,仿佛要吐露什么心思般, 直抓的人心中痒痒。
而站在石板路上那身着红色宫装的公主却也褪去了往日里的那股威严, 神情中全是小女儿家的柔弱, 含情脉脉的瞧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郎, 仿佛那番心事都藏在了那被清风吹拂的红裙中。
面前的少年郎还宛如平日里的那般温柔,瞧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 语气也颇为清淡, “不知公主召在下有何要紧事”
远处等候的温长归瞧见这幅场景更是瞪大了眼睛,溪公主平日里经常会去太学里等待几位皇子下学, 他们这些人倒也常见, 平日里都是端庄威严的模样,哪见过这般但这幅神情恐怕傻子都猜得出来要说些什么, 他倒也不好再看,只希望兄长能将此事处理好,若不然这春日宴, 不知自己的小嫂子要受多少委屈呢。
溪公主的脸颊却越发的红润了起来,她本就是碧玉年华的姑娘,因为这些宫中礼仪的层层束缚,平日里瞧着老成许多, 如今做这些动作还稍显得有几分不自在。
可瞧着眼前少年郎那温柔的笑, 还是不禁心头一动。
才冠京华的温檀,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人,就算是天之娇女也不能例外。
惴惴不安后,溪公主仿佛也下定了决心, 随后缓缓开口说道“温公子,我心悦你许久,当日父皇要与咱们指婚,我是欣喜的你和江家女的事情近些日子我也有所耳闻,若是你不情不愿,我这就让父皇给你们撤婚,给我做驸马可好我是这北朝唯一的公主,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温檀听到这番话倒是不经意间挑了挑眉。
自从圣上在马球赛那次的几句话后,眼前的溪公主他便经常在太学偶遇,这些心思他也洞察过几分,如今听见后却也不显得惊讶。
只不过他与小丫头的亲事,哪里会是不情不愿呢,甚至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存在。
可眼前的溪公主自幼时颇受宠爱,这些年来做过的骄纵事情数不胜数,几年前也有这样一位郎君因此失去爱侣。若她有心为难小丫头,倒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轻易应付的。此时若表明自己对小丫头的爱意倒会引起眼前人的不满,他不愿再因着自己给她带来麻烦。
“公主金枝玉叶,并不是在下能够相配的。”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整个北朝的男儿,只要我愿,没有不配的”溪公主听见他这般说,显然乱了分存,平日里的刁蛮任性在此刻也显露无疑,不禁神情中也有了丝狠绝。
都是她不要别人,哪里又有人敢拒绝她
少年郎随即倒是笑的极为好看,显然没有被眼前人的情绪牵动,言语中也不乏有了几分温柔,“公主稍安勿躁,在下已经与江家姑娘订亲,无论其中意愿如何,已经是天意。当初圣上指婚不了了之,这显然也是天意,公主本就是圣上唯一的掌中宠,该当由这世上最为完美的男子相配,显然在下并没有此等资格。”
“琅琊徐家,长子清风霁月,早富有才子盛名,当年因一首诗与公主成为诗友,不远千里赴京入京相见,其中深情难得。虽然徐公子如今身在琅琊,可多年来从未娶妻,在下斗胆猜想,公主能倾心于在下,不过是与徐公子有着相同之处罢了,檀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多年来为科举身心操劳,而徐公子寄情山水,托情日月,高风亮节怎又是在下可能相比的”
“公主之情意,在下已然知晓,但恐心上人非眼前人,而是昔日人。”
温檀待说完这话后便又笑着行了一礼,这些事情并不是他有心探查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溪公主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是朝堂中人尽皆知的了,如今用来劝慰倒是显然极为有用,眼前的溪公主显然也有了几分迷茫,仿佛真被他戳中心思一般的失魂落魄。
可远处一直瞧着的江枕月将这幕落入眼中却不知何种滋味,溪公主是何神情她早已经不再看了,只是少年郎那抹温柔却让她心头难受。
她虽然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但溪公主刚开始的神情就已经透露出来了心意,可少年郎的品性和心意她也是深知的,虽然没觉得他和溪公主真会说些什么,如今见他还是这般温柔的神情,却还是让她难受极了。
今日在前头与那些贵女们对抗的底气,在此刻也显得有了几分微散,倒让她不忍再瞧下去。
随后匆匆瞥过那抹白衣后便转了身,神情里也有了几分失落,但言语间却还是强撑着关怀着旁人,“雪儿,咱们回去吧,左右时辰差不多了,再待会儿就能家去,此时乍暖还寒,外头还是有抹凉意,万不能因此染了风寒。”
后头的赵雪无也瞧出来好友恐怕是想了什么,不由得心头都焦急了几分。今日来这春日宴虽然她也算不情不愿的,但也没成想这群京中贵女竟会这般明着怼人,如今恐怕好友见到这溪公主和温檀在一块儿,心里头多不是滋味呢。
正巧着她抬头的功夫在竹林中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随后便留了个心思,打算等宴会结束时问问温长归究竟为何溪公主会邀约温檀在此处。
竹林里的两人谈到此处倒也差不多了,温檀转身的功夫还是瞧见了远处的那抹白,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却让他习惯性的温柔荡然无存,只觉得心弦微颤。
小丫头好像瞧见了。
而温长归在后头散场的时候,知晓兄长说的话后倒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赵雪无的询问倒也没当回事,只说了圣上曾经想要指婚未果的事情。
这事儿传到江枕月耳里时,却显得越发的令人深想了起来。
若是这溪公主一厢情愿的心思,她倒也不会在意,毕竟在京中对少年郎有过心思的姑娘不在少数,若每个人都在意都有妒忌的心思,恐怕她整日里都要像怨妇一般了。但指婚这事儿却显得格外不同了起来。
万一,他的那抹温柔是因为遗憾呢
就连少年郎在门口那特意的等待她都觉得心头堵得慌,只是匆匆撇了一眼就让柱子赶车而行。
温檀见此倒也知晓恐怕此事被误会了,两人如今已经订亲,见面却是于理不合的,如今想要解释都显得极为困难了起来,瞧着那远去的马车心思也有了几分慌乱。
回到宅院的江枕月将铺子的事情后移了几日,连海棠精心准备的晚饭都未吃上一口,就把自个儿关在了房中,一遍一遍的抄着经书。
灯火昏暗,却将美人映照在了窗纸上,随着几丝晃动,更显得摇曳生姿。可小姑娘却心思颇重,那紧缩的眉头也能瞧得出来她此刻十分不快,底下的经书因着不能静心便搁置了,换上的虽然是平平无奇的宣纸,可上头的檀字却用了好几种写法。
其中最为抢眼的还是瘦金体,原本柔中带刚的字体却显得锋芒毕露,仿佛要将所有不快的心思倾注到了此字上头。
待最后一笔落下,江枕月也有了几分恍惚,原本的她能写来的只不过会那一手簪花小楷罢了,而瘦金体还是在大同府时因着思念照着他的字迹描写的,竟会在此时情不自禁的就这般写下了。
想到这儿,她便将手中的笔搁下了,神情中也带有了几分懊恼。
明明就该相信他的,可情不自禁的,整日里的委屈在此刻也显得安放,好似要活吞了她一般煎熬。从大同来京中待嫁,与家人两地相隔,偏偏此处的一草一木都让她十分压抑,今日还遇到这些事儿,让她越发的委屈了起来。
江枕月瞧着纸上的檀字更是心绪翻涌,随后只得强撑着情绪拿着灯盏就往床边走去,待熄了灯后也忍不住落了泪。
那如月中仙的少年郎真的会是她的吗明明两个人好不容易都订了亲,可若是到头来他真不过是因着在昆山县的事情心动了一瞬,如今倦了厌了,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的窗户传来了几分响动,让床上的小人一下子便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还未等她张口询问,就瞧见一个黑影破窗而入。
江枕月见此倒也来不及反应,连忙就将床边的灯盏砸了过去,就当她以为遇到了话本子里的登徒子时,借着月光也瞧清了眼前人的轮廓,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熟悉的檀香,才让她反应过来来人是谁。
可手中的灯盏已经脱手而出,眼前人竟连躲避的意思都未曾有,随即就是一声闷哼,倒让床上的小人儿不禁心头一颤。
整日里的委屈在此刻也让她有些忍不住了,言语中都带有了几分哭腔,虽然有些后悔拿东西丢了他,但还是颇为气恼,“哪里来的登徒子,快些回去,再不然本姑娘就要叫人了”
温檀见此倒是又走进了几步,月光的映射下,少年郎的脸庞也似有了层柔光,只听得他的声音也有了些沙哑,“月儿,勿要恼我好不好今日你瞧见了对吗我不该在那处见她的,但我和长归也是被下人故意引去的,别生我气了可好”
小姑娘听到这话才知晓原来并不是他特地赴约,心头的气也不禁消了几分,但显然还是有几分失落,也不好再将他当登徒子赶出去,起身掌灯后才抬眼瞧了他。
这才发现自个儿刚才砸过去的烛台原来伤了他,那原本白皙的脸上多了道清晰的红印,平日里少年郎整齐的发髻也因此有了几分微乱,眼里更是有了些红意,让人瞧了就心疼。
温檀见她神情有了几分松动,便又走进了几步,将灯盏放回了灯台上。
“早些时日,圣上曾有意给我和溪公主赐婚,但此事还是殷公亲自否的,我也从未对公主有过任何心思。只不过公主多年来受到的宠爱数不胜数,性子骄纵,若我直接了当的拒了她,恐要转头为难你,这才多劝慰了她两句,月儿勿要误会。”
随后又将琅琊徐家的事与面前的小丫头说了一番,瞧见她那湿漉漉的杏眼便颇为心疼。
江枕月听完这番话也有了几分愧疚,随后手不禁就摸上了他脸上的红印,“阿檀,是我不好当时心里头想的多了些,现在还不小心砸了你,疼吗”
少年郎听了这话不禁嘴角都轻轻勾了抹笑意,但神情瞧着还是颇为可怜的模样,声音都没了往日里的温柔,只觉得有了几分颤抖,“不,不疼的。”
说完便垂下了眼眸,睫毛在灯火的映射下拉出了长长的阴影,少年郎仿佛不舍得小丫头心疼,把脸悄悄地往里偏了偏,可不知有意无意的倒是把红印更清晰的展露了出来。
“明明都那样红了”
“真的没事,月儿勿要担心。”少年郎似是安慰般的笑了笑,让江枕月的眼神越发的心疼了起来。
这倒是错过了少年郎眼中闪过的光亮。
其实这点伤对他来讲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来练武,还有在昆山县时的遇险,哪一次的伤都极为可怖,但瞧见小丫头那副心疼的模样不禁还是让他故意这般说了。
江枕月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十分后悔,早都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就转身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误会你的,我先去找下药膏,你且在此处等等,下次勿要再这般大晚上闯进来了就算如今不好见面,且让下人们约个地方,我们前后过去即可。”
温檀见她这般忙碌的身影随后便浅浅的说了声“好”,但却抓住了那纤细的手腕,随即便把小丫头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月儿勿要寻了,用你的心疼疼它,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了。”
待说完这话后,他便将小丫头那纤柔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目光里都是柔情。
小姑娘也因这话瞬间双颊绯红,刚想着把手抽回来,就被少年郎握的更紧了几分,随后那清雅的声音也萦绕在了她的耳旁,“月儿不愿这下我连心里头都疼了。”
江枕月不禁用绣拳锤了一下他,更是娇羞不已,随后娇嗔道“果真是个登徒子”
但还是不禁踮脚凑了过去,随后勾住了眼前人的脖子便吻上了他的脸颊。
这却让两人的呼吸瞬间有了几分紊乱,而少年郎眼底的克制也在此刻波涛翻涌。在这般月色的衬托下,让两人的情意在此刻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但他还是温柔的将眼前人的手放了回去,只怕再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
可江枕月倒是不禁勾了勾嘴角,虽说早已经不生气了,但平日里颇为君子的少年郎竟能这般爬窗而入还真是让她觉得稀奇,随后搂住他的腰问道“郎君深夜来此难道就是为了一亲芳泽没成想阿檀竟还有这样一面。”
温檀感受到腰间的那抹束缚不禁还是深吸了口气,随后挑了挑眉说道“是为了让月儿不气才来的,若是月儿不恼了,我也要回去了。”
“先别走好不好”
“嗯月儿可还在恼我”
“不恼了,只是今天好委屈。”
小姑娘娇俏的声音在这夜色下倒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掺杂了几分委屈之情,温檀便感受到了怀中人用力的抱紧了自己,随后便轻轻的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抚摸着,神情显然极为温柔,最后还不禁低头吻了吻小丫头的头顶。
江枕月也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嘟嘟囔囔的说了好些这些天来受到的委屈,只不过那声音极小,就连耳力极好的少年郎也只听得了一星半点儿。
温檀见此便松开了怀里的小丫头,用那清瘦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这一吻极为绵长,似要把所有情意融进去,待安抚好她后,这才温柔的笑了。
“月儿,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甜的掉牙了,写的我龇牙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