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石头生蛋后的第四天
哥哥晚上趁石头没注意, 用小刷子扫开龟蛋上的散沙,拿手电筒照了照,每只蛋上都有明显的白色斑点, 里面果然有小乌龟
石头不是一只合格的龟妈妈, 生下蛋后根本没有再去看过一眼,只有馒头每天都会去检查蛋的位置和沙子温度是否合适。石头是蠢龟,馒头才是好爸爸。
家里有了六只小龟蛋之后, 陶嘉连续一周,每天上班下班前都要去阳台看看,仿佛马上就能见到小龟出壳似的。
为了确保石头的龟体健康, 陶嘉强烈要求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个产后检查,于是这个周末, 顾俞便带着一人一龟开车前往医院, 留下馒头在家看着六只蛋。
“石头好能吃。”副驾驶上, 便携式小恒温箱里的石头还在对着龟粮大嚼特嚼, 陶嘉已经看着它吃了十几分钟了, 不由得担心石头会被撑死。
他伸手把乌龟抓起来, 将没吃完的龟粮扫到角落去, 用陶嘉自己每天带着的药盒压住了。
石头左碰右碰,都吃不到底下压着的东西, 恼羞成怒,整只龟缩进了壳里, 不理人了。
“一副傻样。”陶嘉小声嘀咕,忽然想起什么, 又转头去问顾俞“哥哥,土土是不是也养乌龟”
还没等顾俞回答,他又不依不饶地追问“土土的乌龟都叫什么名字也像石头这么傻吗”
顾俞屈起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思索几秒,开口“为什么陶陶认为,我会知道土土的事情”
陶嘉又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戳戳壳里边的石头,迫使乌龟伸出脖子,凶神恶煞张大嘴巴,要咬人的模样。最后只是在陶嘉的手指边撞了撞,还是没有咬。
“我感觉你们认识很久了,”陶嘉闷闷道,“所以随便问问。”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顾俞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描淡写揭过,反而想起了吕向霜曾经说过的话。
“你觉得”顾俞问“土土是我在留学的时候认识的”
陶嘉捏住石头的尾巴看了看,那里以前断掉了一小截,直到现在也没有长回去。听见顾俞的问句,他一时生气,不小心捏痛了石头,惊得这只乌龟到处乱爬。
陶嘉收回手,不高兴道“难道不是吗”
“你那个时候不要我了,”他盯着石头看,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上面,喃喃自语,“就去海外找土土玩。”
陶嘉一拍恒温箱,里面的石头被震得跳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哥哥,你就是因为土土才不要我的”
顾俞“”
陶嘉这种自圆其说的逻辑思维究竟怎么训练出来的。
车内的气氛一时严肃起来。
宠物医院出现在前方,顾俞开车停在医院前的停车区,停好车熄了火,没有急着下去,而是解开安全带,偏过头转向陶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小恋人。
陶嘉抱着石头回望他,眼神澄澈,带点忿忿。
顾俞似乎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想了很久,最后才开口说“土土,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都还在意曾经的事。”
陶嘉歪了一下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对着自己叫土土。
“我确实应该早点向你解释清楚,”顾俞牵住他的手,陶嘉的手指细细白白的,在暖气逐渐消下去的车厢里有些发凉,“你的病演变成这样,或许真的有我很大一部分原因。”
“土土,对不起。”他说。
陶嘉连带着恒温箱里的石头都困惑得不得了。
“当年不告而别,离开你这么久,是我的错。”顾俞又说“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不是因为要去找什么人,纯粹是我一个人的错误决定。”
顾俞高三毕业后,查到高考成绩被屏蔽,也很快收到了第一志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陶嘉和家里大闹了一场。
“我要和哥哥一起去那边上学。”陶嘉正值马上就要中考的关键时期,却不肯去学校,反反复复和父母说“我不要考这里的高中。”
唐女士多年温柔知性的好脾气,终于在这天傍晚爆发了,将陶嘉关在房间里,怒道“土土,你有本事就不要去考试,没有高中读正好,爸爸妈妈送你去矿场打工,让你每天搬砖,这辈子都进不去小顾的学校”
陶嘉在里面徒劳无功地挠门,哭得一塌糊涂。
陶先生是文人性格,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焦头烂额的事情,只能坐在客厅里叹气,听着陶嘉和唐女士你来我往的对抗。
陶先生甚至有一瞬间想屈服于陶嘉的任性,低声对唐女士道“要不就让土土跟着去吧,他也上高中了,找个好的寄宿式学校”
唐女士叉腰反问“你觉得土土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他照顾自己你教过他怎么照顾自己”
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都微微发红,继续追问“土土在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丢了怎么办”
陶先生闭麦了。
一家人确实对陶嘉容易被人拐走这件事心存担忧。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了想,试探性说“小顾不是也在那边要不咱们出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让小顾带着土土住在一起”
唐女士和陶嘉吵了半个多小时,胸口都气得发疼,也暂时没精力再和丈夫辩论了,摆摆手坐下来,喘了口气说“你去问小顾,他要是敢保证能绝对照顾好土土,我们就考虑一下。”
陶先生于是真的去问了顾俞。
彼时顾俞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安静地站在客厅阳台,神情冷淡,连陶先生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土土闹着要跟着你去另一个城市,”陶先生问,“你想不想带着他一起”
刚高中毕业的顾俞垂着眸,没有回答。
陶先生又叹了一口气“说这话也确实为难你土土太任性了,本来瞧他年纪还小,我们都没急着教他基本的生活技能,现在突然这样闹”
“土土肯定是没办法一个人去住校的,至少暂时我们不同意。”陶先生的语气很温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带着他生活半年、一年,等土土能照顾好自己了,再让他去住校。”
“只不过这样,会很拖累你。”陶先生犹豫了一下,才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最后道“所以你考虑清楚,不愿意的话,我们会和土土讲清楚”
顾俞心里和明镜似的,现在的陶嘉哪里是愿意听人讲道理的样子。
陶先生说完,正要留点时间让顾俞思考,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很快就开了口“我不会带着土土。”
陶先生觉得这回答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两个孩子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至少现在的顾俞非常宠陶嘉,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陶嘉的提议。
“为什么呢”陶先生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是不愿意吗”
顾俞沉默很久,说“您就当作是不愿意。”
唐女士知道顾俞的决定后,揉揉眉心,没什么办法地和他商量“我刚又去敲土土的房门,把你的话和他说了,土土还是不出来吃饭,小顾,你”
顾俞说“我去劝。”
他进到陶嘉卧室里的时候,发现里面没有开灯,八点的夜晚,陶嘉坐在床脚边,抱着膝盖在发呆。
那时候陶嘉还很小,本来就早上学,身高的快增期也似乎比同龄人来得要慢,直到初中毕业还在龟速般往上长,顾俞随意抬手就能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土土,”顾俞打开灯,走过去低声哄,“先出来吃饭。”
陶嘉转头看见他,残留着泪痕的眼睛睁大,揪住他的袖子,叫“哥哥”
“妈妈刚刚想过来骗我,”陶嘉急急和他说,“说你不想带着我去学校”
没等他说完,顾俞就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唐阿姨没有骗你。”
陶嘉睁大的眼睛呆住了。
“我确实不会带你去。”顾俞半跪在他旁边,把冷气调高,整理了一下陶嘉的衣服,正要拉人站起来,却被一推。
陶嘉推开他的手,愤怒道“为什么”
“你照顾不好自己,”顾俞想了想,找了个理由,“我也没时间照顾你。”
陶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会照顾自己,我会学会做家务和洗衣服的不用你管我我就要跟着去。”
卧室里安静了几秒。
“我大一就会去交换留学,”顾俞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狠心开口,“之后也许会在国外待很多年。你就算跟着去了我大学在的地方,也见不到我。”
陶嘉完全懵了。
顾俞站起来,低头看他,嗓音沉而哑“所以土土,你最好读本地的高中。”
陶嘉在那天之后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沉默着去参加了中考,顺利考上本地的高中。而顾俞也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新学校军训。
临别前,他去了陶嘉的卧室,和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少年告别。
“土土,”顾俞叫陶嘉,照例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我明天的飞机,之后就不在家里了。”
陶嘉挺得笔直的背影动了动,两只耳朵都竖起来,手里捧着的书许久都没有翻一页。
顾俞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又说“不能带你一起去,因为我是你哥哥。”
陶嘉没听懂他的话,自然也不回答。
“如果你不是很讨厌我,”顾俞斟酌了一下,道,“三年后,你可以考来我的学校,那个时候我会回来。”
陶嘉捏紧了书,听见顾俞这番仿佛很自以为是的话,更讨厌了。
顾俞就是不要他了,觉得他麻烦。
后来便是两人之间的冷战、长达一年半的分离、陶嘉遭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故,而顾俞一个人在国外孤零零生活。
中途顾俞没有请假就飞回来一次,因为陶嘉突然性的全方位失联,最后才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找到被同学绑架的陶嘉。
又隔了几个月,顾俞结束交换生生涯,回到国内的学校。
从这里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重新一点一点缓和过来。
陶嘉抱着石头,一直在安静倾听顾俞的叙述,忽然开口发问“哥哥,所以你为什么不要我跟着你呢”
他没有纠结这是“土土”的事情,而顾俞在回忆过往,一时竟然也没注意到。
“因为,”顾俞顿了顿,低声说,“那时你才十五岁。”
陶嘉还是不明白。
“土土”
顾俞终于抬起手,遮了一下眼睛,语气倦而温柔“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但你才十五岁。”
陶先生和唐女士的本意固然是好的,只要顾俞愿意带着陶嘉在外面租房子,住一段时间,等陶嘉适应新环境,学会基本技能了,再进校住宿,无非是个得到快速成长的好方法。
而顾俞和他在一个城市里,也能抽空照顾到陶嘉。
但
“土土,我怕自己控制不住。”顾俞闭着眼睛,把那股酸涩往下压,嗓音也很哑“我不能让你和我单独待在一个城市里。”
陶嘉太依赖他了,并且还从不掩饰,总是毫无戒备地把热情和信任都交给顾俞。再坚强的意志力在这样磨人的相处之下,也会逐渐瓦解消溃。
陶嘉对他过分的依赖,对顾俞来说是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意志的蛊虫。
对他做什么不可以呢顾俞曾经会这样想。就算是他要求两个人明天就在一起,陶嘉估计也不会有任何疑惑和抗拒。
陶嘉太笨了,他压根不懂。
他不会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付出什么,他的人生在还没能有自控能力的时候,就会被人为带歪到另一条路上。
但凡陶嘉稍微能懂那么一点,顾俞能和他摊开来说清楚这件事,都不会那么痛苦。
顾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晦涩难言,只不过高考是他等待很久的机会一个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能够暂时离开陶嘉,理智思考的机会。
“唐阿姨把我当成她的儿子。”顾俞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很轻地吐出一口气,说“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虽然最后还是让唐女士心梗了,但这是陶嘉成年后,在两个人的郑重交流下自主作出的选择,顾俞才能勉强迈出心里那道坎。
陶嘉看了他一会儿,转开视线没有说话,开始盯着怀里的乌龟出神。
“后来我思考了很多年。”顾俞直视着前方,望着外面陆陆续续有抱着宠物的人路过,陶嘉听见他说“就算你那时候不懂,我也应该给你一个真正的理由。”
“不,”陶嘉突然小声说,“那样我不会让你走的。”
顾俞看着他,语气低了下来“但你也不会留下阴影。”
陶嘉想了想,道“如果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就好了,我们可以一直待在一块儿。”
顾俞忍不住被逗笑了,无奈叹息“土土,这不是我可以控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陶嘉就把乌龟放在脚边,解开安全带扑了过来。
顾俞搂住人,神色意外。
“哥哥,”陶嘉抱住他,笨拙地在他背后拍了几下,像唐女士哄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开口说,“你不要自责。”
“我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陶嘉认真道,“我早就问过吕医生和万斯医生,这种病是微血管病,你和我的血管没有关系。并且我已经在渐渐好起来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陶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但从滚烫而急促的呼吸中顾俞还是发现他很着急。
陶嘉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问“土土就是我,对吗我忘记了这件重要的事,你一直很难过,对吗”
一直扎在心里的小刺被彻底拔除,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过往像水雾般被抹去朦胧,记忆逐渐变成清晰的一整块玻璃,陶嘉把脸贴在玻璃上面,就可以惊奇地看见“土土”的所有故事。
因为那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顾俞的睫毛轻颤,应道“嗯。”
气氛正好,两个人之间的空隙不足几厘米,顾俞收紧了搂在陶嘉身后的手,正要吻下去,怀里的人忽然往后一避。
陶嘉打量了一下他,一本正经道“哥哥,虽然我生病和你没关系,但你当初丢掉我出国是事实。”
顾俞愣住的神情显得有些好笑。
“我当时确实很生气,”陶嘉说,“也确实讨厌你。现在你告诉我,当初还没有和我说实话,我就更生气了。”
顾俞“”
“哥哥,你要为当初对我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陶嘉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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