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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失言
    屋子里温暖如春, 旖旎纱帐遮了窗外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华梓倾睁开眼,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她揉一揉太阳穴,挣扎着爬起来, 跳下地, 又茫然地坐回了床边。

    这里是长庆宫, 是她的寝殿, 她是大燕国的皇后,要走, 又能走去哪里呢

    她原是一只飞鸟, 如今却被困在了皇宫里,困住她的除了皇后的身份, 还有她对皇帝的喜欢。心一旦有了羁绊, 才是真正地失去自由。

    她现在满心矛盾和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心若没有方向, 她又当如何去收拾一个残破的局面

    “怎么了时辰还早呢。”

    皇帝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他仍然躺着, 慵懒地闭着眼,身体向前弓了一下, 脸就停在她的腰窝附近。

    这是个多么亲昵甜蜜的动作,可惜她的心绪无法与他共鸣。

    她想拉开皇帝的手,皇帝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华梓倾只穿了单薄的中衣, 他手停留的位置,能感受到柔软的小腹,紧致流畅的线条。他摩挲几下,便有些欲罢不能,沙哑着声音喊她“再睡会儿嘛。”

    华梓倾扭头看他, 看见他将将睁了眼,一弯柔润的水色,眼尾挑着诱人的浅红。她明白再睡会儿会如何,只是抒怀酒醒,她失去了贪恋温柔的勇气。

    情爱是杯醉人的酒,而仇恨是那酒中一根锥心的尖刺,她越爱越痛,不敢靠近。

    华梓倾狠狠心肠,拂开了他的手,坐到铜镜前,自行梳妆。皇帝的手空了,昨夜刚刚被柔情填满的心也瞬间落了空。他的手还悬在床边,感觉一阵阵莫名地发慌。

    他本以为皇后有什么不如意之处,闹一闹小脾气,经过了昨夜的温存,一切都在好转。可是看样子,他想错了。

    华梓倾不愿面对他探究的目光,于是清了清嗓子,扯开了话题。

    “廖廷一案,真凶已被斩首,案情我听说了,却总觉得”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按结案文书中所说,廖廷之死当属情杀,凶手是个叫余朗的江湖剑客。

    根据沈娆看见的信中内容,写信之人应该是对廖廷和茉儿之间的事非常了解,廖廷顾忌自身与公主的婚约,他自然不会对外声张,那消息来源,就该是茉儿。

    大理寺顺藤摸瓜,从茉儿日常接触的人群中悄悄打探。茉儿虽然已经被赎身,做了廖廷的外室,却有相好的姐妹,仍在花月楼中做营生。

    花月楼的碧兰与茉儿走动最勤,茉儿时常对她说起自己与廖廷的房中秘事,说廖廷痴情又慷慨,带着炫耀的意思。

    后来,有个叫余朗的剑客来了花月楼,每日买了碧兰的钟点,却只花钱听她说一说关于茉儿和廖廷的事。他自称是对茉儿一往情深,奈何茉儿已经做了廖廷的外室,他求而不得。

    茉儿长得好,又弹得一手好琴,有浪荡剑客痴迷于她,也不奇怪。碧兰乐得每日里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收钱。

    大理寺的人找到碧兰一盘问,信中内容与她对余朗所说情节样样相符,可见正是这个余朗同人勾结,想借沈娆之手除掉廖廷,他便能独占茉儿。

    廖廷死后,案情一度陷入僵局,余朗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准备劫了茉儿私奔,却被埋伏在别院周围的人拿个正着。

    余朗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大理寺判了斩立决,已于昨日枭首示众。

    这一切,严丝合缝,证据确凿。

    可是,华梓倾总觉得

    “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么”皇帝一身素衣,歪在床上,挑了挑风流俊逸的眉。

    他用如玉修长的指头随意地拨了下垂落的青丝,幽幽说道“因为,案卷的前半截是真的,而后截,是假的。”

    华梓倾吃了一惊,回头看他“这么大的案子,曹涵和天下人都盯着呢,皇上竟让大理寺做假”

    “朕做假有三个前提,其一,朕确信皇姐无辜,不曾错纵了凶手;其二,正是为了天下安危;其三,这是权宜之计,朕不会放过那幕后之人。”

    那日在风华山,皇帝站在沈娆曾经站过的地方,居高临下仔细地观察了廖廷中箭的位置。

    如果是沈娆放箭射杀了廖廷,廖廷应该是后背中箭才对,可他是前胸中箭,一箭穿心。

    从他当时所站的方位,沈娆激情杀人,是不会隐藏自身的,那么在她搭弓瞄准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杀机。廖廷策马而来,远远望见,一个身上有功夫的人怎会任人射杀就算他躲避不及,也不可能正中心脏,不偏不倚。

    那么,只可能是这样沈娆搭弓时,廖廷正在山坡下追赶野兔,留给沈娆的是背影。但是沈娆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动手,弃箭而去。后来真正的凶手来了,隐藏于山腰的丛林里,在廖廷返回时,对着他的正面放了致命的一箭。

    沈娆没有在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地射杀廖廷,但廖廷还是死了。有人想看到秦曹相争,外敌入境。

    华梓倾也早就猜想过,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挑起事端,让天下大乱。案卷上虽然环环相扣,但她总是不大相信,这只是个情杀而已。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从余朗入手,追查幕后之人而只是,杀余朗,将此案了结”

    “真的余朗,早就死了。”皇帝声色清冷,眉间沉积着阴鸷凛冽之气,他的对手哪里会那般容易,给他留下活口。

    真的余朗只不过是以钟情茉儿为借口,接近碧兰,打听关于茉儿和廖廷的事情。他对茉儿并非真的有情,所以,没有事后私奔,也没有束手就擒。他早在风华山送信之后,就被人灭了口。

    大理寺自导自演了后面的事情,圆满地结了案。

    “臣妾对此案疑惑,曹涵就不疑惑么他会相信,廖廷死于情杀”

    “他未必全信,但他能怎样”皇帝嗤笑,“他失了先机,朕已经布置好了所有的事,如今证据确凿,他无凭无据,权势再大,也不能随便质疑皇帝。更何况,余朗和信的存在,说明想将廖廷置于死地之人不是沈娆,他是辅政之臣,懂得时局,明白轻重,若推翻结案,毁了两国和亲,重新引发大战,他便是燕国的罪人。”

    华梓倾仍不安心“可是假的真不了,做的再完美,总不是无懈可击的。”

    “有一个人知道,被斩首的不是余朗,朕倒想等着他跳出来,戳破这个事实,然而,他不敢。”

    皇帝的眸中黑沉沉的,有种面临决战的孤注一掷,那是手握天下生杀、君临天下的帝王气势。

    华梓倾明白,他说的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人知道余朗早就死了,圆满的结案全都是假的。可是,他不会站出来,他站出来的一刻,便是决战之时。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面冷心黑,杀伐无情,只有和她一在起的时候,是她缱绻多情的夫君。

    “皇上真是好手段、好计谋啊”

    她冷冷地叹了叹,不知若有一日,当皇帝面对她与太后的决战,他会是面冷心黑的皇帝,还是缱绻多情的夫君。

    皇帝被她这声“赞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反应,和他预料中不一样。

    “朕解了危局,救了皇姐性命,你似乎没那么高兴”

    她不该是高兴的吗,她的夸奖不该是更由衷的吗皇帝不明白,自己的手段计谋有哪里不妥当。

    其实,华梓倾是高兴的,他的手段计谋也并非有什么不妥当。她只是,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如果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她自然会由衷地夸奖,可她现在的内心摇摆不定,总觉得自己未必和皇帝是一条船上的,或许,他俩将来会是敌人

    她强作笑容“皇上多心了,哪有”

    皇帝是敏感的,对自己在意的女子,他不可能再相信他们之间安稳无事。

    心一旦疏远,哪怕睡在一张床上,抵死缠绵,有些感觉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光脚下地,走到华梓倾身边,淡淡地看着镜中梳妆已毕的人儿。“皇后明艳动人,瞧这样子,又打算用完就跑”

    华梓倾捏着玉簪的指尖顿了顿,张一张嘴,却没说话。

    没错,上回她是想用完就跑的,这次,她又是下了床就想和他保持距离。昨晚是抒怀酒在搞事情,现在酒劲过了,她不想总和皇帝腻歪在一起。

    祖父在天上看着呢,会怪她吗

    皇帝从身后抱她的脖子,清晨慵懒性感的俊容埋在她的颈窝里,他轻嗅着她肌肤与青丝间的气息,嘴唇一下一下咬她的耳垂。

    华梓倾端坐着,静静地从镜中看着,他让她呼吸凌乱又心惊胆战,仿佛,他随时要从她耳朵上叼下一块肉来。

    他的语气像是咬牙切齿的小狼“皇后觉得,朕是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皇后就不怕,忽冷忽热薄情寡义叫朕伤心的后果,会很严重么”

    “臣妾没有。”她是怕的,怕他的帝王之威,更怕他伤心。

    “没有”他笑意不明,冷冷地勾了勾唇,“那皇后说说,你和太后同时掉进水里,朕该先救谁”

    华梓倾一僵,满心懊恼。抒怀真是误事啊,这话让皇帝记在了心里,若他维护太后,岂非是打草惊蛇

    相爱的人彼此猜疑,这样的感觉,真是心累。

    “酒后胡言,让皇上见笑了。”她冷若冰霜,率性地回答,“依臣妾的性子,怎会等着别人来救臣妾若是死了,也有太后陪着,十分荣耀;若能侥幸活下来自然是远走高飞,离险境越远越好。”

    皇帝放开了她,如玉的脸庞像蒙了寒霜一样。他后退三步,几声冷笑“很好,不愧是朕的皇后,孤胆英雄,任性妄为,朕于你,也不过是别人罢了”

    她开口谢罪,却没有回头。“是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皇后的确失言,比如同时掉进水里,这样俗气的比方,皇后原就不该问”

    他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成禧跟在后面,惊慌失措地追着他提醒“皇上,您还没更衣穿鞋呢”

    他光足走在冰凉刺骨的白玉地砖上,地砖的颜色和他的脚一样白,心中的寒意却似乎更甚。

    华梓倾的手无力地落在妆台上,碧绿的翡翠镯子撞得一响。她默默地看着腕上,那是大婚时,皇帝送的。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人的本能很奇怪,在难过的时候,会变得像一只刺猬,把靠近的人扎得体无完肤。

    扎的是别人,难道自己就不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