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角落的一壶茶水已然凉透,徐弘简生了躁意,想倒一杯解渴。
苏苏唇角弯弯地将注了茶水的杯盏递来时,徐弘简却觉得,这杯壁似乎有些烫手。
他垂眸接过,只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苏苏今日没做什么耗费精神的事,也就是吃吃喝喝,方才还在如意楼休憩了片刻,这会儿精神正好。
她方才看到徐弘简抬手要倒茶,顺手便拿过茶杯帮他注了水。手心触上瓷壶外侧,苏苏立时便发觉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稳稳地倒了大半杯茶水递给他。
三月天气暖和,凉水却不宜多喝,更何况徐弘简还养着伤,近来胃口又不好。但他知道自己的状况,还要伸手去拿,应当是渴得厉害。
苏苏是打定主意的,若他只喝一杯也就算了,要是喝完手中的这盏茶水,他还想喝,她不会再纵着他。
见徐弘简只是浅尝一口便放下杯盏,苏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马车已驶入平直大道,车厢中稳稳当当,桌上那杯茶水几乎都不起波纹。
方才苏苏觉得徐弘简可能觉得热,她坐下时便往另一侧靠去。这时见他不喝那冷冰冰的茶水,苏苏一面觉得这样对身子好,一面又怕热坏了他。
于是弓着身子在小屉中翻找起来,可结果一猜便知,近日远不像五六月那般炎热,她又不常坐的马车里如何会有团扇
没能找到扇子,苏苏面上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
徐弘简神色微动,问道“是在找什么”
苏苏直起腰,抿了抿唇“公子不是觉得热我想看看车中有没有扇子,给你散散热。”
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苏苏目光转到徐弘简衣摆上,视线在上头定了定,然后抬头看他,柔声道“公子去关押嫌犯的地方用刑讯问了吗怎么换了身衣裳。”
出门时穿的明明不是这身。如何会突然换身衣服呢,苏苏只能想到,他大概去了讯问恶徒的小室,怕是沾染了血气,衣角沾上了污水之类的。
徐弘简一贯忙碌,苏苏是知道的。以前二人相见得少,也不是谁避着谁,实在是他在朝宁院的时候着实不多,若除去夜间歇息的几个时辰,停留的时间就更少了。
但外出散心,随意走走就能遇上办事的同僚,这算什么事呀。苏苏秀眉微蹙,再看向他时,就有些心疼了。
徐弘简新换的这身云白圆领锦袍,并不如他出府时所穿那身做工精良,看得出是着人就近找家成衣铺子买来的,面料微显粗糙,剪裁也不十分合身。苏苏抿唇看去,发觉他当真清瘦许多,平日还瞧不出来,换了外面的衣裳,一下就显出来了。
听苏苏问起这身衣裳,徐弘简循声望去,目光与她对上,看清她眸中的心疼之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绕春楼里里外外需要翻找搜查的地方太多,他原以为去了之后只需和李季等在房中,待人买回笔墨,很快便能结束。然而李季领他粗略见识了一番那些铺满床榻的“稀奇物件”之后,又在底下发现了两三个抽屉箱匣。
当时,可用的下属俱是在外忙碌,或是羁押嫌犯尚未归来,于是他们二人只得亲自动手。
徐弘简起初没动,说到底那些能作乱碍事的人已经被押走,纵是那房中还没翻个底朝天,某些隐秘处说不准还有重要物证,但到底眼前只有两三个小抽屉,李季既然先碰了,他一人查看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而李季翻了两件花花绿绿的小衫之后,转眼看到徐弘简悠闲地站在旁边,便不愿一人受罪了。李季把旁边一小堆东西塞到徐弘简手中,嘴上还说着什么“你比我细心,就再检查一遍”,“其他时候官差搜查都是要两人一齐动手的,你看现在就我们两个”这些话。
手中陡然被塞了这些东西,徐弘简在原处愣怔片刻,还是只能顺了李季的意思,和他一起把那几堆碎布一样的玩意儿检查了。
一切结束后。李季久在其中,在门口踌躇半晌,终究不愿就这般回府与夫人亲近。徐弘简也有意更换衣衫,二人便到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待小厮买来两身新衣,又拿了帕子把露在外头的肌肤擦拭两遍,这才出来。
这会儿苏苏问起,徐弘简忽的有些不自在。
苏苏脸颊微红,一看便知是小睡过后。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润嫩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带着笑意。就像一个刚刚睡醒就近前来粘人的小猫,一点也不怕人,怎么看都是讨人喜欢的。
她如何也想不到他方才去的是什么地方。乖巧顺服的苏苏,和那些奇巧精致的诡异物件,完全是不搭边的。
徐弘简摩挲着指节,惊觉自己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目光微微错开,不看她时,方才将欲念压了下去。
苏苏双手搭在膝上,徐弘简低垂眼眸,抿了抿唇,怎么她连指尖都粉粉的。思绪停顿时,苏苏十指轻轻攥了下,复又松开。
徐弘简无可奈何地一笑。苏苏的心思实在很好猜,他一见她手中的小动作,便能猜到她又要说些什么了。苏苏实在是和懵懂幼崽没多大差别,教人一看就能想见她欲做之事。可偏偏,他猜到了也奈何不得,简直是招架不住。
果然,她软声开口,关切询问。一字一词都浸了蜜汁一般,让人万分心软。
徐弘简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苏苏略带惊奇地低呼一声,“这是什么”
苏苏不敢相信地看着另一个角落放着的油纸包,犹犹豫豫地问道“那是”
见她的注意力移到其他物什上面,徐弘简心中一松。
徐弘简没来得及回答,苏苏便辨认清楚了。
她看清油纸包上面的纹样,心底生出些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于是,她咬了咬唇,向徐弘简那方挪了挪,没忍住轻扯住他的袖角,问他“我不饿的呀,怎么又买了点心。”
苏苏有些泄气,他们从停月楼出来那一会儿,她就不该好奇地打量人家那点心铺子。
这可怎么办。
苏苏咬着下唇思索片刻,还是红着脸继续跟他说“我没那么容易饿最近还胖了呢。”
苏苏说话时不自觉地贴近他,徐弘简定了定神,才又把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低头看了看她攥着自己袖角的素白指尖,徐弘简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他淡淡回应过后,苏苏也没放松,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道“没错,是胖了吧。近来吃得好像多了些。”
苏苏眉心微皱,宋温那日请她吃了糕点,加上今日停月楼的一餐饭,的确都用得挺多。明日要再多在园中走上两刻才行。
她低声嘀咕的模样落在徐弘简眼中,他眸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分明是很琐碎平常的事,他却想听她慢声细语一直说下去。
苏苏生得纤挑,在女子中不算矮的。不知是否是因为苏苏从前总受人欺负,徐弘简看她时总觉得她怯弱堪怜。被他抱在怀中时,也娇娇小小的,在朝宁院养了四五月也没见长几分肉。
徐弘简感觉苏苏轻扯了一下衣角,他温声道“不胖的。”
纤腰细细,一阵风吹过他都不免要担心,是该多吃些,养得面色红润才好。
苏苏抿着唇,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娇娇怯怯地说“那以后我想要什么,跟你说了你再让人去买好不好。”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怕被人听见了“可我总觉得”
苏苏也不是觉得长些肉是不好的。每年冬日她都丰润两分,能吃能喝身子才康健呢。但若是因为糕点吃多了才这样的,那便该改改了。兴许多喝些滋味不好的补汤,能压一压嗜甜的小毛病。
苏苏话没说完,徐弘简轻易就能想见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目光不由从她指尖移到了别处。
自打他遇袭过后,苏苏照顾他服药时,总是满眼担忧,有几次他看见她眼睛红红的,不是暗地里哭过便是夜里没睡好。从慈济寺回来之后,她才好了,每日用饭,或是见了他,都笑得甜甜的,想来夜里也歇得好了。
郑嬷嬷在苏苏身上颇费心思,而苏苏回府后减了忧思,心境一换,气色便大有不同。一日一日下来,原本瘦得有些可怜的小脸丰润了两分,这才显出她艳丽的眉眼,整个人多了几丝妩媚。偏生她目光纯澈,又使人生出些隐秘难言的欲念。
徐弘简不愿去想的,但偏偏神思一下就点透了,明白过来她方才话中未尽之意。
苏苏面上微红,微带羞色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又凑得极近。
倏地,一簇暗火在他心尖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