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环视演武场,演武场中血迹斑斑,还剩下了不少被狼吃剩的残骨。
沉思片刻,她伸手道“剑。”
顾青抽出一色漆黑、雕刻有九龙飞升纹样的长剑丢给她。
阿柚面色青白,用力扯花翥的衣角想要她打消这主意。“那二人不是中原人。是蛮族况且你还有伤”
花翥只道其中一人是女子。
是女子,便要救。
青心眯缝起眼,冷声道“小师妹心怀天下,却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师兄想要如何直说便是。”
“这么多男人,小师妹随意选择一支小队与他们打一场,赢了,师兄便放人。”青心声音哑下。“但若是输了,师兄会放纵他们对你做任何想做的事。”
台下一阵欢呼。
花翥轻笑,不急,不躁,也不恼。
只问可否杀人。
“师兄已给你剑。”
“那师兄可得想清楚派谁上。”
青心斜睨花翥,裹紧黑色大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小师妹,你欲阴我。”
“怎敢”
“小师妹此言不过是提醒师兄我你会杀人。若是派出一支早年便跟随我的人,你杀了他们我却不可追责便会动摇军心。你赢了,师兄便让你想要对战的那支队伍出来。”
一队军士上场。
为首的是张兴。
他们便是最后那几日攻城开始后逃亡出明荣城的人。那日逃出的正好一小队,加张兴十三人。
张兴本带人看热闹,不想自己整对都被赶进了演武场。
他们面面相觑,目光落在花翥身上时带着不安与畏惧。
花翥在明荣城做的那些事,他们从未忘记。
围聚在演武场的士兵越来越多,呼喊得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有人将手中的长矛用力在地上敲击,有人敲起战鼓,引得占据了明荣城的蛮族站在墙头翘首以盼。
青心手一抬,喧闹声、击鼓声,金器的铿锵声瞬时落下,只听得见风声、狼嚎与犬吠,女子细微的哭泣声。
花翥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黑剑走向演武场。前几日在战场上的刀伤,昨日的鞭伤都未痊愈,略微走快一些都疼。
她走得很慢,观察演武场的布局。回忆从东方煜与丁戜那处学来的作战方式。
敌进我退,敌快我慢。
有些时候,战术比军力重要。
只听看台上传来青心的声音“你们若是赢了,这女人你们随意处置,我这个做师兄的绝不干涉。但若你们输了,我就拿你们喂狼。”
士兵们甚是兴奋。
花翥却听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那人道“青大人那番话看来是帮我们,实际上处处偏向此女,就算此女输了,他几人敢对此女下手青心大人便会杀了他几人。”
“不过一个女人。”
“女人也分很多种。此女与旁人不同。”
“再不同还不是得生孩子。”
“不,此女不同。”
花翥瞄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是那人。
她进入演武场后,门便被牢牢关上。
以张兴为首的士兵先前面上还有些许不安,此刻却也面露凶光。
青心手复又抬起,周围欢呼声,喝彩声再度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扯着嗓子吼道待会儿要分一杯羹,让他尝尝青大人师妹的味道。
“一群蠢货。”
花翥喃喃道。
聪明的,唯有先前出声的那个人。
她站在演武场正中央。
张兴带着那群士兵将她团团包围。他们每人手中都是长兵器,兵器锋利,直指她的锋利处闪着寒光。
号角声,宣告开始。
花翥第一时间朝地上一缩,避开第一次刺向她的数起兵器并滑出包围,手撑地起身,挥剑,剑光闪过,三颗人头飞出老远。
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竟这般容易。
一年前她连丁戜一剑都接不住。才开战时她只能单打独斗。
战争让人急速蜕变。
张兴的目光变得慌乱。
围观的士兵哑然。
花翥听见青心的笑声,便挥剑迎着刺来的刀锋。
血。
到处都是血。
喘着气,花翥感觉自己身上不少的伤口已裂开,血黏住衣裳。她听不见周围发出一声喝彩。
围聚在演武场周围的士兵面色一个比一个白,看着她一刀砍下张兴的头。
风过,风中带着些许雪沫,凉飕飕的,日光比之前黯淡了不少。
她赢了。
赢得彻底。
扭身看着青心。花翥高高举起剑。
青心起身鼓掌。
“小师妹,师兄说的,可是两次。”
花翥面上一白,暗笑自己竟会认为青心会考虑同门情义或许不见到她奄奄一息,青心便不会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但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却不料青心不令人清理场上的尸身,只让人将铁栅栏安入木栅栏之中。
铁栅栏上满是铁钉与倒刺。
花翥心提着嗓子眼,手不自觉颤起来。
吴振嬉笑着领着人扛来一个铁笼。
笼中那只白狼身上的血还未凝结。
杀戮与鲜血让白狼分外亢奋,它在笼中踱步,鼻孔呼出的热力在空中凝结成白气。
变天了。
阳光黯淡无光。
温度骤然下降。
黑云遮天蔽日。
天空筹备大雪。
练武场上安置好最后的铁栅栏,布置妥当。
花翥陷入混乱,眸中闪过不安。
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紧张几欲让她窒息。
便快速脱下鞋袜,赤足站在冰冷的大地上。
蔓延在地上的那流出体外的温暖的血一点一点凝聚,化作细密的血晶。血晶感受到她脚心的热力,融化,与泥,与细碎的石子一道黏附在脚底,刺得生疼。
她渐从不安中走出。
咬紧牙关。
笼子被放在演武场内。
吴振小心打开笼子。
浑身是血的白狼走出困宥,它狠狠抖了抖身上的毛。毛被血黏在一处,结成冰。
它面朝花翥一声长嚎。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铁栏杆上结成红色的冰晶。
雪落在头发上,挂在睫毛上,遮挡视线,掩盖尸身。
花翥心生一计,朝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与那些铁钉、倒刺贴在一处。
她几次三番对自己道,狼就是狼。
野兽就是野兽。
狼徘徊,寻找机会。
突一跃而起,张开大口露出獠牙面向花翥。花翥在最后关头朝一旁一躲,狼避闪不及便重重撞上贴栅栏
花翥却也因闪避不当后背被刮了一道小口子,下意识一扶,手划拉开伤口,这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狼哀嚎着,铁钉上挂着几簇带血的毛。
这一撞撞出了狼的野性。也让狼添了几分小心。
围观的士兵从惊讶中醒过,高声呼喊。
在喝令狼快些咬死她的声音中也掺杂着几声让她小心、速战速决杀狼的声音。
士兵也崇拜强者。
花翥挣扎起身。
却不想同样的招数再无用。
狼生性狡黠,只于她正面犬坐,喘着气,额前满是血,看似假寐。
花翥紧贴着布满铁钉与倒刺的栅栏,挪动了一步。
那狼立刻睁大眼,露出獠牙,狼口中尚且带着血的味道。牙上挂着肉丝,紧随着她,亦步亦趋。
距离铁栅栏太近,花翥不留意衣衫便被倒刺挂住,不过一瞬间的恍惚就让那狼寻到机会一个猛冲来朝她的右小腿狠狠一咬。
躲闪不及,她的小腿被狼一口咬住,脚下踩冰,滑倒在地。吃痛中,花翥提刀像狼头,那狼甚是敏锐,松口朝后逃开。
花翥奋力站起。
毕竟狼袭击时喜欢撕咬人的喉咙夺取人的性命。
一人,一狼,再度陷入僵持。
花翥体力越来越少,雪越来越大,若不是因为身上的血迹,白狼早已被藏于雪中。
她渐渐看不清。
那狼却凭借灵敏的嗅觉再度冲来,花翥本以为它会撕咬自己,却不想那兽竟避开她手中的刀锋狠狠撞向她,她脚下一滑,整个后背撞在布满钉子和倒刺的围栏上
狼崽子。
东方煜总这般称呼她。
狼,果真可怕。
这可怕的兽带给她疼痛。
剧烈的疼。
她的后背的每一处都被扎穿,被撕裂,血顺着铁栅栏滴答,在雪原上画出鲜红的花。
她一口一口倒抽凉气,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头都肿胀了好几倍。
不敢动。一动所有的伤口便会被撕裂。
却也不敢不动。不动那狼便被生生咬断她的喉咙
就算要死,也轮不到这条狼。
花翥头微微垂下等待着机会。
赤足在布满碎石的雪沫的地上摩擦,以让自己冷静。
那狼化作白光,闪电般朝她而来。
花翥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前,那些铁钉、倒刺上挂满了她的衣衫布料,布料红艳艳的,全是血。
滴答。
滴答。
在雪原上绽放鲜花,凝结在栅栏上染红雪花。
狼朝她奔来
花翥脚下不稳,心一横,伸手抱住铁栅栏稳住身体,由任左臂鲜血淋漓。
浪口越来越近,她嗅到狼口中的血腥味,将长剑狠狠贯穿狼口
用力一晃,狼整个撞上雪原,满口是血,嚎哭,翻滚。
狼再度向花翥冲来,动作却迟缓了不少。
花翥举刀,剁下狼首。
她笑了两声,嘶哑而无力。
她用刀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挪去演武场正中心。举剑,直指青心。
嘴唇一张一合。
我赢了。
周围鸦雀无声。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她站得比白杨树还要直,后背已不再流血,血被冻成了冰。
阿柚一声嚎哭。
士兵们见青心面色有异,皆不敢出声。
花翥喘着气,对青心露出笑容。
这是一步险棋。
她赢了。
她赢了他。
比他所想的,赢得更多。
他沉溺于将“女子”踩在脚下,故而忽略了一些甚是细微的地方。
花翥要逃走。
以青心的性格,除非她与他一道疯,不然被他杀掉不过只早晚之事。
要逃走,便需要同盟。
花翥透过雪,似乎看见那被捆的蛮族兄妹。
阿柚问她为何要帮助那对兄妹,也曾几次三番道那对兄妹是蛮族。花翥也知晓。
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花翥刻意叫出张兴那队人与自己搏杀则是为了另一人。
那个说即便她输了、青心也不会真正伤害她的聪明人。
她需要那个人看清青心阴晴不定本性、要那个人明白青心真正不会杀的只有她这个小师妹,要那个人知晓对青心来说叛逃者无任何价值。
那人便是柳画楼。
柳画楼归降得早,并未与张兴分在一队。
柳画楼跟从司马元璋不到一年便成了杨佑俭的贴身随从。
花翥在县衙那次若不是柳画楼她逃不出去。
柳画楼借送杨佑俭出城之事归顺青心。
柳画楼,不忠于杨佑俭,也不忠于青心。
他只忠于自己。
而且,他很聪明。
出了今日之事,柳画楼定会生出了逃走的念头,他要逃走,便一定会寻她帮助,这样就算失败他也不会失了性命。
花翥有了又一个盟友。
一个不需要多言便可结下的盟友。
青心是东方煜的徒儿。
她也是。
他会的。
她都能学会。
唇角颤了颤,算是做出了笑容。
花翥头晕目眩,却依旧拄着青心的剑站得笔直。
青心终究担心弄死她。这便令人放了那对兄妹,让几个蛮族女子将花翥从演武场带出,那把漆黑的九龙飞天剑也被他顺手给了花翥。
花翥昏昏沉沉,闻着浓烈的药味。
浑身上下都疼,疼便算不上大事。
她听见阿柚的哭声,间杂各种听不懂的蛮语。却始终没有听见贺紫羽的说话声,她分外担忧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很快便晕死过去。
醒来时是次日的黄昏。
花翥趴在床上,疲惫不堪,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枕头上放着还在冬眠的小乌龟。贺紫羽曾说乌龟会活很久很久,贺紫羽也趴在床边,睁大眼睛看着她。
自头一日看见狼食人后他便被吓得出不了声。
花翥听见阿柚的声音。
还未看见阿柚便又听见士兵拖走阿柚的声音。
士兵们道青心只道不可动花翥,不可动那阿古玛部落的女孩,其他女子,不死便行。
花翥想阻拦,却虚弱到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许久后阿柚才进帐,见花翥醒了阿柚顾不得擦掉眼角的泪唇角的血,忙着帮她包扎、喂她喝水吃饭。哭着道阿姐再不醒来奴家都快以为阿姐死了。
“先前的事,哪支队伍做的”
“阿姐不用伤心,奴家本就是脏的。靠着阿姐他们才不敢太过分,此种事”
“谁做的”
“阿姐,无事的。”
“有事。是我不好,护不住你,谁做的”
阿柚红了眼。“南面右起第三个帐篷。”
花翥记下,喝药,用饭,睁着眼等待青心,哑着嗓子与他交涉,青心在帐篷外写字,再无士兵敢闯入,敢滋扰阿柚。
花翥再度沉沉睡下。
醒来,睡。
睡了,醒。
营帐外传出的军队渐渐撤离的声音。
距离新年只有几日,自无人想要在明荣过新年。
花翥不解,蛮族离开此地尚可以回故土,原本属于紫阳关的那些军士离开此处又能去何处难道去紫阳关那座鬼城
她心中闪过一念或许,紫阳关并不像青心说的那般连平民都被屠戮殆尽。
毕竟青心动手时是黑夜,朱曦飞自身难保、不可能挨户查看贫民伤亡。而吴振本就是青心的人。
花翥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看见太多的伤亡。
这几日那对蛮族兄妹帮着阿柚照顾她,她渐渐恍惚了时间。
身上的伤慢慢好了,伤口凝结成痂。
青悠的药极好,痂脱落,肌肤与往日无异,不过几日就养得唇红齿白,竟是比初来明荣城时还美貌几分。
阿柚每日都笑骂花翥就是个妖精。
“姐姐你分明可选个乱世英豪舒坦一生。我若是生成姐姐这副模样,一定老早找个乡绅当小妾了。”
“阿柚,你不说奴家了。”
阿柚脸一红。“同阿姐学的。阿姐不说。我便不说。”
花翥浅笑。
这几日一直也与蛮族兄妹相处。花费许多工夫比手画足才得以与他二人勉强交流,那蛮族少女名为苏尔依阿古娅玛,小花翥两岁。那少年是她兄长,与花翥同龄,叫格穆尔阿古玛。
褚燕离曾提过阿古玛部族。
阿古玛部族的贵族男子姓阿古玛,女子姓为阿古娅玛。阿古玛部族人少,战力低微,平日最与麒州、与杨恩业交好,用马匹和牛羊换取生活所需,换取杨恩业的保护。
而今杨恩业倒了,阿古玛部族自备受欺凌。那日的少男少女皆是部族内身份尊贵之人。
花翥对苏尔依伸出手。
苏尔依一笑脸颊上便出现两团绯红,即便不露笑颜,黑眸中也显露出欣喜。
花翥喝着药,养着伤,而今她身边有两个敌人的敌人、一个头脑聪慧却又随时都会背叛的小人。
她需要时机。
爆竹声响起。
今日年三十。
今天改了个书名想了很久,昨天晚上快睡了忽然灵光一闪,从花盛山河到第一女军侯
“第一”有两个含义,一是花翥是第一个女侯爷,二是功勋第一。
万一改成这个名字还是勾搭不了妹子,我又改回去哈哈哈感谢在20200819 22:23:0620200822 00: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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