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站在冈仄县外望着矮矮的土墙, 土墙根下有几次三番修缮的痕迹,县城周围的矮山冈上残留了不少被雨水冲刷后的印记,山冈上树木稀少,雨略多几分, 便会冲出巨大的沟壑。
此种地方不仅不适合安家, 甚至不适合扎营。
来冈仄县的路上林安默同花翥说起章容。
原来多年前章容与杨恩业、林渊同年入军。杨恩业与林渊入军时只有自己一人。
章容却带着五十余人一道前来, 每个手下都有一匹马。这般阵势到军中未几日便得到重用, 一时春风得意。
若无变故,章容定会就此青云直上, 手握麒州大权。
不料命途辗转, 他三人一道撞上蛮族围城。
章容有心立功,可五十匹马如何能对抗蛮族铁骑
最终, 他手下的马匹被饥民分食, 又撞上冬日,不少手下冻饿而死。
当年扭转乾坤的是尚不到二十岁的杨恩业,杨恩业趁着蛮族不备,深夜潜入蛮族大营,刺杀了蛮族几大首领,扭转局势。崭露头角,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章容跌入谷底,一蹶不振。只能与林渊一道跟随在杨恩业左右,兢兢业业, 鞍前马后。
大约八年前章容请得杨恩业应许修建了这冈仄县, 说是仿照蓉县而建, 易守难攻。建县事大,本得禀报皇帝。可皇帝年幼,朝政把持在阉人手中。杨恩业素来不喜阉人, 便自己应下了此事。
杨恩业也曾对林渊说起此事,道章容善于打仗却不善治理,不然怎会选这种地方建县
而今来看,不过是章容用另一种方式藏拙。
只为寻机会取代杨恩业。
“章容不止心狠手辣,还颇有几分善忍的好品质。”林安默道。
花翥回忆林安默说的那些前尘,又仰头仔细计算城墙高度,城墙不过三人高,只需要两人在下为基,其他人便可踩着他们的肩膀轻松攀爬进去。
城墙上冈仄县的守军懒成一滩,他们眼角结着又厚又黄的眼眵,耷拉着唇角,竟无一分精神。
即便是常年安逸的明荣城,守军也不是这副任谁都可嘲弄、践踏的模样。
若林安默有心,五千军士齐上阵,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就可攻入城中
况且城墙脚多次被水浸泡,本就松垮,不定不需军械,只需一脚便可踏入这冈仄县。
正因如此,更得小心谨慎。
城门终开。
一开,干透的黄土化作漫天黄沙扑面而来。
花翥轻咳了两声,心道此处又不是塞外,怎么会这么多黄沙很快想明白,立刻添了几分精神,生了十分警惕。
此地极险。
险恶程度远远超过永安城与青心账内。
一人穿过黄沙而出。那是冈仄县的县令,名为陈海生,身上的破旧官服上沾满了各色污垢,红红黄黄,生生将绿色的官服染成了大花布。
“下官参见林将军。”
花翥微皱眉。
林安默大笑,下马将陈海生扶起。“陈兄折煞小弟。你与家父同级,小弟身上却无官职。何来下官之说”
那陈海生强笑,道“林老将军将兵万余,这等兵力只有汀丘司马老将军可比。在下不过是只有千余人贫穷小县的县官,如何比得过林老将军”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
花翥含笑立在一旁,她一身黑衣,背后负双剑,浑身上下却满溢女儿风情,娇弱可人。
陈海生很快留意到她,眼皮跳了跳。也留意到她身后盯着光头的牟齐儿与梳着大辫子的宋喜悦。“林小将军好生雅兴,出征带女子也就罢了,竟还带了三人。”
林安默一脸无奈,指着花翥笑出一脸宠,道她不是普通女子,而是翥小将军。
“喔小将军统领两人的小将军”陈海生眼角睨了花翥一眼,一声嗤笑。
花翥故作不悦,指着陈海生一阵娇嗔。见林安默不为所动,便又狠狠一跺脚。她面上满是委屈,眸中水雾弥漫。一副受了莫大委屈模样,小粉拳用力敲向林安默。分明不痛不痒,林安默却捂着手臂故意一声惨叫。
两人眉来眼去,眉目间满是柔情蜜意。
牟齐儿与宋喜悦捂着嘴娇笑。
那陈海生不便多问,只请林安默入城,几次三番强调大军不可入内。又问林安默带了多少人,听闻他将兵五千,长叹冈仄县可拿不出这么多粮食,若林安默心疼县内百姓,可否留下几袋粮食
“那是自然。陈兄,其实在下有事与陈兄商谈,说罢便走。”
花翥和另外两名女子与林安默同行。
她知晓前方是龙潭虎穴,却还是挽着林安默,头轻靠着他的的手臂,分外亲昵。
林安默只带十人入城,林丁与大军留在城外。
花翥曾想过冈仄县民生凋敝,却未曾料到此地狗吠声都比人声响亮。
整个县街道毫无规划,茅草屋修建得到处都是。幸而清晨没什么风,不然整个县城都会扬起漫天黄沙。
街道两旁坐的以男人居多,妇人、孩童、老人几乎见不到。男人中不少眼神凶狠,目光落在她们三人身上变成了贪婪与欲望的合体。怎么都离不去。
即便花翥见惯了大场面,撞上此种情景也生出一丝惧意。
宋喜悦与牟齐儿也面露不安。
一行人去向县衙。
县衙破破烂烂,地上残留着棉絮和稻草的痕迹。
早饭是一碗添了不少青菜叶子的已发酸的粥。
陈海生叹息说冈仄今年收成不好,他身为县令大人,自得与百姓同甘共苦。
林安默一阵赞叹,一口不喝,只问陈海生可愿一道讨伐章容。“章容在此地建立县城,根本是糟蹋百姓,也枉费了陈兄一番报国热情。你可能忍”
那陈海生当即捶胸顿足控诉起章容的罪过来。说着,竟又遮着眼睛哭诉起杨恩业来。
林安默陪着长吁短叹。
花翥皱眉喝了一口粥,“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便趴在林安默身上呜呜咽咽,闹着要吃糖。她言语娇娇怯怯,连冰冷僵硬的县衙大堂都柔软了几分。
林安默好言劝慰,说明来意。
“在下想要麻烦陈兄帮着收留这个小心肝几日。”边说,手边在花翥腰上掐了一把。
花翥一脸娇嗔,轻轻打了林安默一下。
那陈海生仔细打量花翥与林安默。
干笑着追问缘由。
林安默正色说起路上遇见的妇人。“听闻有马贼,在下欲讨伐之,带着小宝贝不太方便。毕竟在下这小宝贝舞姬出身,虽满怀壮志,却终究是个女人。”
花翥娇娇滴滴瞪了他一眼,粉拳在他胸口轻轻一敲。
“林兄不是要讨伐反贼章容”
“章容已不成气候。百姓之事更急迫。天下定,先得百姓定。”
陈海生诺诺。
林安默大笑,留下十袋粮食与花翥作别。
城门口,花翥紧抿着唇,小手紧抓着林安默的衣角,娇声娇气,语调软软,眼神娇媚可人。
“你早些回来。”
“是。”
“不许与山野间的女子说笑。”
“是。”
“心中只能有我。”
“是。”
故作娇态时花翥却不由得记起对自己说过类似话的那个人。
苏尔依。
当初她离开覃风寨时,苏尔依也这般抓着她的衣襟,一半娇声、一般嗔怒,叮嘱她不可胡来。
花翥将林安适的衣袖抓得更紧了几分。
“你早些回来。我只要我的太阳,平安回来。”
任谁看来,都是郎情妾意。
林安默带五千人直奔西面而去。他洋洋得意,道那妇人给出线索,那伙马贼藏身之处便在西面。
他带军离开后,陈海生对花翥拱手,笑言林小将军一定无事。“姑娘,请。”
她们三人被安排进了一间小院。
花翥跟随东方煜学过房屋构建之法,待陈海生的人走后,她几番检查,确定此屋没有密道后才放下心来。
这才招来宋喜悦与牟齐儿。她选择这两人自有深意。
牟齐儿四处流浪,颇见过世面。
宋喜悦常年跟随父兄守卫蓉县。
两人在众女子中有胆有识,不会轻易露怯。两人听闻此次可夺取功勋,磨拳擦掌。
“我们这次,要夺得首功。”花翥笑道,顿了顿,却严肃起来。一字一顿。
“甚至可以说,此番是翻盘之战。”
宋喜悦只用力点头,牟齐儿却追问此处有何凶险。方到此处,她便觉得古怪。
“这是马贼窝。”花翥直言,面色冷厉了几分。
从林安默的话语中判断,章容本就是做马贼发家。后来从军本想趁着世道混乱捞一杯羹。不想撞上杨恩业。
为了扳倒杨恩业他做了各种准备。
冈仄县便是其一。以“县”为名,培养盗匪。想来各地皆准备起事的风声已传入章容耳中,章容便着力扩军,故令陈海生将附近村庄的百姓抓得一干二净,尽数充军。
牟齐儿听得认真,一脸严肃问可还有别处有嫌疑。
花翥冷笑。
城门大开时黄沙漫天。此处又不是塞外,中原地区如何会有那么多细沙堆积在城门处说明久未用。想来那些悍匪出入皆从矮墙上出入。
粥酸,必是久放。眼下饥荒,如何会有久放无人吃、直至酸掉的粥
那陈海生身上的官服被各种食物残渣弄得花花绿绿,肮脏不堪。既要做官,如何会这般糟蹋最重要的官服
“况且,他与进之相见时自称下官。进之无官无爵,就算给林渊老将军面子也不会这般自谦他根本不懂官场的事。”
那县衙地上的棉絮也是漏洞。花翥留心看过,县衙地面肮脏不堪,布满了方形的印记。有人在此处地上铺床睡觉。人还不少。
最重要的,陈海生口口声声说饥荒,城内的那些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宋喜悦越听,面色越白。
牟齐儿的不安却一晃而过。只问花翥为何敢来此凶险之地
“必走一趟。”
那陈海生手中至少两千人马,会对讨伐章容之事极其不利。
他们皆是凶悍的马贼,又对此地地形极其熟悉,林家军长期行路,将士们皆劳顿不堪,硬拼对林家军不利。
却又不能坐视不理。且不说那些被掳走的百姓无辜可怜,单从战略上看,对这一伙人不管不顾会使林家军的后方始终存在威胁。
而今蓉县守备空虚,若不管不顾,这伙悍匪去蓉县又该如何是好
林安默不主动攻城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西行,不过是变劣势为优势。
“可我们不过三人,那些人若是要对我三人不利”
花翥摇头。
不会。
她有胆子这般行事,自做好了各种准备。陈海生一定不会对她们三个下手。
她轻笑“毕竟我们只有三人。”
今日玩这一出郎情妾意,陈海生目光中始终带着怀疑,他一定认为林安默有后招。
偏偏林安默没有后招,他与花翥定下五五分财物,也与花翥定下五五分活计。
那后招,花翥有。
宋喜悦舒了一口气。
牟齐儿皱眉思索片刻,却道“可若那陈海生就是个蠢货,全然想不到那么远,只当我们三人是可用一用的女人,你我姐妹又该如何自保”
闻言,宋喜悦神情又紧张了几分。手抓着衣角,局促不安。
花翥安抚下两人。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支队伍是章容的杀手锏,章容不会找个蠢货做杀手锏的领头人。
再者,又不是没有援军。
更何况,他们是马贼。
她是山匪。
不过是黑吃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本部分看小花猪开大
但是那个,明天后天可能都没更新。因为作者君后天要考好消息就是,这次顺利考过后,作者君就自由一大半啦到时候就可以指望日更了如果不卡的话
祝我顺利好不好呀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