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是司马元璋。
司马元璋带兵前来叫嚣道要捉拿反贼家眷。声音不小, 正气浩然,只为抢功。
花翥立刀于身边,长柄刀比普通长刀还要沉重许多,她力气不大, 一直提在手中多少有些困难。
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道“陛下有令”
“陛下的命令本将军自然一清二楚。”司马元璋抬眼望着花翥, 眼中尚有情爱留存, 更多的却是绵绵不休的怨与层层叠叠的怒。
“早就听闻花翥被陛下委派之事。可花翥你终究不过女儿身,难道还真做好陛下委派之事不成”
花翥方欲张口, 又被司马元璋打断, 将裂风戟递给亲兵,他大步前来, 细目中漏出的光阴冷而狠厉。
“本将军知晓花翥要说什么。男子做得, 女子难道做不得之类的话,在下已经听厌了”
他靠近花翥,微俯首,声音很轻,却字字刻着怒火与妒忌“林进之碰得,朱曦飞碰得,陛下碰得,唯有我碰不得”
花翥面上一热,片许后心底又冷若寒潭。她做事, 她吃苦, 却依旧被人质疑靠的不过是床上功夫。
“你胡言乱语辱人清白”
细眼微眯, 似有所悟。司马元璋眸中的怨气轻了几许,语调缓和几分,手才扶住花翥的腰, 便被她一巴掌打落。他也不恼,依旧与花翥耳语道“原来如此,三妹与林安默果真是做戏。”
“与你何干”话出口,花翥才觉自己竟被司马元璋牵着鼻子走,沉下心来,警告他后退。
拿出玉佩威慑。
“陛下有旨。由我对付章容家女眷。司马小将军而今咄咄相逼,是想抢功还是想抗旨”
死盯着玉佩,司马元璋只能后退两步。
花翥微松了一口气。
何为进城后的大功
其一,活捉章容。
此事被那些想要依附杨佑慈的官员做了,花翥插不上手。
其二,便是活捉章容的亲眷。
杨佑慈给了她机会,她绝不会放手。
“陛下对三妹、三当家,还真是极宠。”司马元璋又笑道。他称呼她为三妹,三分记挂过往,三分调侃。
而一个“极宠”,惹人浮想联翩。
花翥怒火中烧,反唇相讥“司马小将军就未曾想过,这百姓如何会突然开城迎军难道不是我之功”
司马元璋不言。只让花翥让开。
目光泠然。花翥握紧手中的刀“小将军若再这般咄咄逼人,只能请小将军尝尝我手中的刀”
花翥的话自然恐吓不住在战场上也纵横跋扈的司马元璋。他接过裂风戟。沉重的戟在他手中轻巧得像是一柄匕首。这是花翥想要,却永无法获得的本事。
也是东方煜所言的实力上的“差距”。
司马元璋懒洋洋,满口嘲弄。
“本将军倒也真想尝尝花翥的刀是何种滋味。毕竟古语道,美人的腰,美人的笑,美人的胸脯与纤手都是杀人的刀。”
他身边的军士们笑得放肆。
花翥板着脸,贝齿咬着唇。
司马元璋盯着她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声音又软了几分。“花翥,你不过是个女子,即便功劳赫赫,做的到底也只是细作的活,算不得军功。看守罪人家眷之事困难,一个细作如何能面面俱到让开。”
见事态紧急,陈中友跨步向前,拱手。
“小将军考虑得极是。小将军却也多虑。在下是杨太守麾下参将陈中友,知晓如何才能面面俱到。更知晓君命不可违。”
“你便是陈中友听闻你在章贼身边做了不少坏事。”
“恶人身边的佞臣。便是忠臣。”
“这般说来,那厉风北当初也是北唐的忠臣。”
陈中友面上微微一变。
抬手,司马元璋麾下士兵拔出兵器一拥而上。入城前杨佑慈下了军令,不可滥杀,不可行龌龊之事,与士兵们最初的设想的、司马枭最初许诺的截然不同。
司马家的军队在城外守的时间最长,到头来功劳却不是最盛、还不能大肆抢劫,心中自有不平。
他们要发泄,或者残杀男人。或者欺辱女子。
章容的亲眷不行,但面前这几人总行。兵临城下,发生此种事也属自然,谁会追究
局势摇摇欲坠。
花翥沉心,拿起沉重的长柄刀。屏息,等待一战。
司马元璋枉顾杨佑慈的命令,想必也已想好了说辞。
他望着她,声音不大,却又保证她能听见、
生米做成熟饭。你便再也不能离开我。
僵着,花翥生生将唇咬出血来。
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个“女人”。
她要争,可兵器不趁手,与男子近战便更加困难。
何况司马元璋常年驰骋疆场,战力与她过去接触的男子相差极大。即便她使用双剑,薄薄的剑身也难御他手中的裂风戟。
一声长长的马嘶。
一白衣将军骑着白马而来。牟齐儿与宋喜悦喜上眉梢。
林安默背着双剑,紧随其后的是穿着甲胄的鲁大山以及林家军。美目瞥了眼司马元璋,林安默懒洋洋取下双剑丢给花翥,漫不经心拿出双锏敲出铿锵。
下马,立在花翥身边。
“翥姑娘,做得极好。你的猪哥哥在陛下身边,他拜托我来找你。”
司马元璋白了脸,终再不敢造次。
今日之事后,林家与司马家的梁子,结得比以前还深了几分。
功劳终究为花翥所得。
“多谢。”
“你我间何必言谢。朝廷中需要朋友。林某也有找翥姑娘帮忙的时候。”林安默一笑,宫中的女孩便红了脸。他便越是冲着她们笑,直羞得她们恨不能躲入房中方才罢休。
花翥见怪不怪。
经此事,她下定决心修改兵器,制作一种女子也可轻易使用,且在马战中占据优势的利器。
女眷安排妥当,她去觐见杨佑慈时见到了褚鸿影与丁戜,两人与东西两面的军队一道赶了回来。
遇见,微微颔首便算打了招呼。
花翥找到了杨佑慈,也终于见到了残缺不全的章容。
人人喊打的章容,也不过是一个小老头。
章家男丁的尸体围在他身边,倒也算是另一种团圆。朱曦飞带人处理章家男子的尸体,看见花翥,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猪妹妹此番真厉害。猪哥哥得努力些才行了。”
杨佑慈坐在椅子上,手上、面上,处处是血。他微微喘着气,额上的汗珠尚未干透。
有朱曦飞护在身畔,那血自然不是他的。
花翥曾问东方煜章容为何这么恨杨家,但凡当年篡位时不要下那样狠的手,也不至于流落到如此地步。
“只因人的恶意,比爱意更让人难以琢磨。”
到底是咎由自取。
花翥只是怜惜那一屋子女人和孩子,就像章老夫人说的男人决定的事,她们还能否决不成只能服从,而后被卷入浪潮,被撕裂。
幸好她们遇见的是杨佑慈。
若是遇见别人,比如章容那样的人
沉思中,杨佑慈忽然看了过来。望着她浅笑。
花翥下意识回以笑颜。身后,牟齐儿压低声音“翥小将军,你脸上的血和灰还未搽去。”
花翥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见杨佑慈还在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松懈开的心绪又让她放下重负。
一笑,山川为之倾倒。
望着她,杨佑慈笑意僵在面上,许久,许久。
幸而陈中友到来打破僵局。
他怀中抱着一个女孩。
杨佑慈见到那女孩即刻变了脸色,一把夺过早已不认识他,他一碰便嚎哭不止的女娃紧紧抱在怀中。
“珞珞。珞珞乖,大伯回来了,乖,世上再无人敢欺负你。”
花翥震惊不已。
这女孩便是杨佑谦的女儿璎珞。可青心不说这孩子被他送给了冽泉
“小孩子,相貌相差不大。”陈中友道。分明是大功一件,他整个人却被裹入阴郁,被缠进最深,最冷的黑暗。
后来花翥才知道陈中友将自己的外孙女与珞珞交换。给了冽泉的的是陈中友的外孙女。
他的外孙女与珞珞同龄,与花翥同姓。叫花落颜。
陈中友赌上他的一切写了一个“忠”字。
杨佑慈称了帝,却未正式登基。
陈中友道登基与立后皆是大事,不可随意行事。若是需要,先立几个妃子也不是不可。
杨佑慈依了他。
杨佑慈做事雷厉风行。
只用了三日稳定京城局势。
第四日,告知天下改麒州为阳啟。改梦南城为天靖城。当年,是为天佑元年。
当日对部分官员进行封赏。
东方煜为国师。
陈中友为宰相。
褚鸿影因射得一手好箭被令在天靖城创建鹰羽卫,为弓箭队,护卫天靖城。
封赏中未见丁戜的名字,只是一月后,天靖城外的封月湖中的小岛上,一个江湖门派却悄然兴起。
人称戮夜阁。
鹰羽卫在明处护卫皇京天靖城。而戮夜阁作为江湖门派则是皇帝的暗羽。
知晓此事的不到十人。
花翥是其中之一。
第五日。
杨佑慈修改阳啟国的军制,又用三日整编天靖城周围所有军队。
五人为一伍,设伍长。
两伍为一什,设什长。
五什为一队,设队长。
两队设一屯,设百夫长。又称屯长。
千人为一曲,设为千夫长。依旧称把总。
两曲设一都尉。统兵两千左右。
两都尉上设校尉。统兵四千到六千。校尉职责不同。分管水兵、骑兵、步兵,车兵。
统兵一万以上被称为小将军。
小将军以上设虎威将军,雷霆将军等。
再上,称作大将军。大将军有两人,司马枭与林渊。
军中最高官职是军侯。
军中的侯爷。
众人皆有军功,难分上下,便暂时未立。
军中封赏更重。
司马枭、林渊、林安默、朱曦飞,还有姗姗来迟的周荣与蔡岭皆得到封赏。
最次的司马元璋也被封为小将军。
最后
“陛下有旨,封覃风寨三当家花翥为骑兵校尉。”
统军六千。
花翥看似兵少官低,可她除了一直跟随自己的兵,剩下的全是众位将军皆想得到的邢丰的旧部。
邢丰不肯归顺,杨佑慈未杀邢丰,便夺了他的军权。
校尉的官职不如小将军,军中依旧大有人不服。
毕竟花翥不过是个女匪。虽破城有功,到底也不过是个细作。过去她麾下加上男兵也不到千人,尚做不得一个把总,至多算是有实力的百夫长。
若说战,不过覃山那次突袭。
如何能连跳几级升至校尉
杨佑慈只道最初进天靖城的便是花翥。
皇帝如此说,自然不敢不服。
却又流言四起,说花翥定是爬上了杨佑慈的龙床。甚有人道“不定这个女人在覃风寨时上了朱曦飞的床,又在蓉县上了林安默的床,学了一身本事,这才引诱了陛下”
话传至花翥耳中,众女子皆道吵一架,再打一架。花翥却言而今不同往日,这些人皆是军中兄弟,断不可随意动手。
只是寻到那人,软声道“其一,我未曾做。其二,若认为爬上床便可获得这一切,你何不试试”
为何连升几级
为何她可直接接收众位将军都想得到的邢丰的旧部
不过是杨佑慈的谢礼。
东方煜以扇掩面,眼角却是笑意。
“狼崽子。”他用手摸了摸花翥的头“为师的狼崽子终于成长为手握利刃的野狼。攻心一事,处理得极好。”
“师父,二师兄呢”花翥一直以为东方煜让眠舟与西、东一方的将军交好而后生事。
“你来后,为师便让他玩去了。”
“师父没有安排事情与他”
“那小子每年只帮为师做三件事。他去了蓉县,也陪为师围了城。今年未完,用他的时候还多。”
“原来是徒儿多想了。”
东方煜眼中有笑。却道多想算不得错。
杨佑慈正在大刀阔斧整顿天靖城。
又十日,天靖城恢复往日的繁荣。城中不少宵小皆被伏诛。花翥却也留意到,伏诛这些宵小之辈的多是丁戜以及初生的戮夜阁中的杀手。
丁戜委婉地告诉她,这些男人在章容称帝那日都进过杨家的家门。
杨佑慈不是不报复,只是祸不及妻儿。
城外的军队也退了。
已是农时,需要耕种农田。
何况还要对付那些或依附章容、或想要自立为王的县城官员。章容的亲戚万清宵写出了详尽的名单,为自己换了一个生机。
万清宵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妹妹,同时接收章容的余部,雷虎军。
雷虎军便是当年进入杨家私宅的那帮士兵。
万清宵不傻。
却只能乖乖听话。
花翥留在京城,局势未定,她不敢接覃风寨众人来天靖城。只与苏尔依、东方煜、青悠住在杨佑慈拨给她的小院中。全心养兵。
两月后,阳啟各县一心归附。人人效忠。杨佑慈令户部官员半年内重新核算阳啟的人口、地产。
“师父。皇帝先整顿军队,又核算各州县人数他想要扩张吧”
东方煜不言。
青悠笑道“大争之世,谁无争心”
又半月,西方的将军蔡岭带着十四位“公主”和亲。
她们中最大的二十四岁,最小的十三岁。全是章容的女儿、侄女。
杨佑慈赐给章容家这十四个年轻女子“公主”的身份,赠以金银玉帛,嫁给西蛮最大的八个部落的首领。其中五个女子本已经有了相公,和离便是。
杨佑慈与西蛮众部落约为兄弟,还约定来年以金银布帛相赠。
就此稳定西蛮。
花翥终于明白杨佑慈留下章容女儿的用意。
和亲是最简单的办法。
何况嫁的全是首领。
章家女儿的结局还是好出杨家妇孺百倍、千倍。
东方煜曾说,杨佑慈不仅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恶人。
一个知晓如何将利益发展至最大的恶人。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国为民,甚至可以暂时放下仇恨。
那十四个女子离开时,章家太夫人怀抱三岁的曾孙女,一手牵着五岁的曾孙,章家剩下的唯一男丁。带着曾被封为梦珠公主、章容最喜欢的女儿章叶媃求见杨佑慈。她整个身子匍匐在地,含泪叩谢陛下隆恩。
尚不能封后,杨佑慈便将章叶雨纳入后宫为妃。梦珠公主章叶媃作为丫鬟也进了宫。
章家剩下的女子大都进宫做杂事。
七十二岁的章老夫人带着另外两个孩童,走街串巷,乞讨为生。
她逢人便说杨佑慈的好话。
花翥不知道那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悄悄接济章老夫人。
渐熟。
花翥只是校尉,章老夫人却一直称呼她为小将军。
用苍老的手掰下一块生冷、僵硬的馒头放在口中,含着,待热了软了,章老夫人才掏出塞入浑身补丁,脸上却干干净净的曾孙女的口中。
忽对花翥乞求道,“若将来小将军入了宫,还望可怜可怜老身的小孙女。”
杨佑慈后宫有三个女人。
皇后是司马家的女儿司马锦心。司马家最早扶助杨佑慈,军中又颇有几分势力。待立后大典后定会风头无限,太监宫女人人自会争相依附。
皇后下设皇贵妃一人。皇贵妃已进宫。她是陈中友兄长的女儿。陈中友身为宰相,又用自己的亲孙女保住了杨佑谦的独苗。即便陈家的女儿身份不及皇后,却也尊贵无比。
第三位便是章容的侄女章叶雨。罪臣之女。封为才人。她身边只有妹妹章叶媃。一个小丫鬟,一个小太监。
花翥听偶尔出宫采办的一个小太监说,皇帝很喜欢章叶雨,毕竟章叶雨相貌极美。
“那种地方,最美、最宠却无身家地位,便是灾祸。还望小将军入宫后照看几分。”章老夫人再度乞求花翥。
“可我又不会入宫。”
看着花翥,章老夫人将她上下打量,道“你会。初见那日小将军风尘仆仆,老身那日又战战兢兢,竟是未曾留意小将军,叶雨那孩子,有几分像你。”
花翥只笑笑。
章老夫人喃喃自语“皇帝有个未过门的娘子,素喜紫藤。当初住的地方,院中有一棵很大的紫藤树。京城只有那一处有紫藤树。”
花翥只当说笑。不与章老夫人纠缠。她的心思,杨佑慈早已清楚。
离开时见章家那五岁的男童坐在门口与三岁的妹妹玩泥巴玩得欢喜。这对孩童失了娘,幸而老祖母一直在身边。
章老夫人曾对花翥道“老身活着,便是为了这对孩子。只要活着,能照看一天,照看一天。”
祖母,是年老的娘亲。
花翥回到杨佑慈拨给她的住处。
院中紫藤花开了,像紫色的瀑布。苏尔依坐在紫藤树下,见花翥回来,笑意繁茂了藤花,灿烂了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又一个故事完结啦
小花猪的确只是个校尉,比那些男人低一级,但重要的是,她手中的兵是其他人都想要的邢丰的旧部感谢在20201213 02:06:5020201213 23:4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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