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璋捂着手, 望着花翥,忽一声长笑,狠厉而悲凉。笑过,望着花翥眼神锋利至极, 恨不能当场将她剥皮抽筋。
“当年, 在这汀丘, 你我结拜时可曾想到今日会走到这般田地。”
抬手, 制止司马家士兵与林家军的斗殴,他望着花翥, 目光不躲不闪。
花翥默然。
陡然忆起当年。
她, 丁戜,司马元璋结拜, 唐道每日屁颠屁颠跟在他们。东方煜偶尔给她一些小钱, 她带着唐道与他二人走在冬日的汀丘,一人手握一串糖葫芦,在雪地上踩出一串小脚印。那时的他们彼此毫无间隙,三天两日玩耍比剑捉小麻雀。
曾结拜的少年成了敌人。
她无错。
在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中司马元璋相对其他人竟也算彬彬有礼。
第一个转折是她逃婚。
第二个转折是她为匪,跟随杨佑慈,与司马元璋在伐章之战中重逢。
后才发现信念相悖。
阵营相对。
做不了朋友。
世人的相遇与别离终究与他们相同,也曾像他们一般手握糖葫芦嘻嘻哈哈,走着走着,便各走各路。
从友成敌。
就像青悠与青心。
就像唐道与东方煜。
念及东方煜, 想到越来越沉默的唐道, 还有青悠的满头银发。
花翥悲从心来。
夏闲影说珑儿是浮萍, 世上的人不都是浮萍细弱的根茎抵挡不过命运。
面上却没有丝毫愁容,花翥笑言道夜深了,司马少爷闹够了, 也该走了。他们还要早些休息,明日回紫炎。
“至于珑儿,你的人不要她。本将军抢到了,便是本将军的”
司马元璋却决口不提花翥“强抢民女”之事。
目光四顾。
今日追珑儿被花翥打跑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便一脸惊慌对司马元璋道李杰不见了。
李杰,从司马元璋手中得到珑儿的那个人。
“少爷李杰大人定被这个女人抓了怕已遭了毒手”
刘志大怒。
道林家军威风堂堂,抓那种小人作甚
林家军士兵更是纷纷道今日除了花翥与司马元璋,两边士兵都未动刀,至多动动拳脚,如何会伤人性命
司马元璋陷入暗处,花翥看不清他神情,只觉他说话声潜藏着细密的不安。
“找人
花翥立刻制止,索性便提声道“快去军帐看本将军今日带回的那位小姐可安好切莫被这群人中途掳了去”
吵闹不休。
花翥用余光瞄见一个司马家的士兵猫着腰离开,朝着先前李杰离开的方向而去。
一走,便许久未归。
花翥多少紧张不安。
贺紫羽那处始终未有任何动静。
事态紧急,她只能打起精神用尽全力与言语间充满种种试探的司马元璋周旋。
夜更深沉,云吞了月,衬得火把亮了三分。
人语纷杂的夜空中被一阵接着一阵凄厉可怖的狼嚎撕裂,狼喜望月长嚎,似在为月藏于云下而愤怒不已。
人声黯淡了几许。
团着月的云似若受到威胁,散得慌慌张张。
又一声接着一声的人的惊叫。
之前猫腰离开的那个司马家的士兵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回来禀报李杰被一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狼拖走了
他本想救,暗夜看不清,踉踉跄跄跑至,不知何处又窜出一条狼叼着附近玩耍的孩童的后脖颈跑了
“狼群周围有狼群”
空中又一声狼嚎
众人哗然,惊慌不已。
林家军中也有几人慌了阵脚。
更有人颤声道此处怎这么多人怎会有狼
两支队伍相加六七百人,狼群本不应有胆量靠近也有人道狼是极可怕的猎手,即便人群聚集也会潜伏在暗处寻机而动,附近没有大的狼群,狼叼走了食物散在草原上,再也不会露面。
司马家窃窃私语,面上慌乱不堪。
花翥厉声令林家军加强防备。
唯有司司马元璋气定神闲又问李杰难道真被拖走可还有性命
“少爷,那可是狼两条附近定有狼群”
空中又一声狼嚎。
似乎很近。
偏荒野深处又响起几声狼嚎,缥缈,猜不出远近。
附近的村寨也被惊扰,点燃灯火,屈指可数的男人一手拿火把一手提钢刀,惊恐不安。
花翥也有几分慌了。
见她慌了,司马元璋反倒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展露笑意道“终究是个女人,怕狼”
令士兵拔出倒插入篝火堆中的戟,司马元璋离开得甚是得意。
刘志颇为不满,喋喋不休曾听林安默说花翥是女中豪杰,先前见花翥对司马元璋那几句话深以为然,怎么几声狼嚎后反倒示弱“难道将军真怕狼可那个名为鹏鹏的小娃不是”
花翥不言,先令林家增加夜间的守卫,又亲自前去告知附近村寨的百姓若真遇见狼定要大声疾呼。她定率军前来救援
“今日多谢将军了。”村中老者松了一口气。迟疑道“将军是,女人”
“自然。本将便是疾风将军花翥。”
待确定司马家全军走远,花翥才慌慌张张跑回军帐。
珑儿吓得在床上缩成一团。
素来镇定的夏闲影坐在床边,神情颇有几分慌张。
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面上满是血的男人,正是那不见了的李杰
贺紫羽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小手、小脸上全是血,一手拿着一块圆石,一手拿着小刀。月亮被拴在桌角,扬起后腿不住挠着脖子,见花翥邀功般嚎叫。
花翥赶紧捏住狼嘴,复又用绳子捆好。
切莫惊扰百姓。
之前的狼嚎,距离的近的全是月亮的声音。
贺紫羽担心装不像便让月亮多叫了几声,不想惊扰了远处的狼,令人误以为有狼群靠近,搞得四处不太平。
花翥听见狼嚎担心贺紫羽,才慌了几分。
刘志颇惊讶。
当时见贺紫羽故意惹李杰追打,他本以为是孩童想要立功,不想竟是为了诱此人入瓮。
刘志在军帐外盯着。
贺紫羽叽叽喳喳与花翥邀功,他一早就靠着三分偷袭,三分靠狼进行的威慑用石头将此人打晕。
“可姐姐说要装出此人被狼拖走的模样,鹏鹏只能在原地等,好容易才来了一个叔叔却不好糊弄,竟然追了来,鹏鹏只要让月亮再拖鹏鹏一次。果真吓坏了那个叔叔。”
花翥笑着摸摸贺紫羽的头,见他满脸血,颇为心疼。“鹏鹏果真长大了。”
“姐姐,此人是谁”
花翥不过是揣测。
珑儿不过是司马元璋不要的侍妾。这样的女人被另一个人抢走的事怎么值得司马元璋亲自前来
对司马元璋来说珑儿不重要。
那重要的便是这个李杰。
可这个李杰至多是个扈从,一个扈从值得司马元璋这般做
花翥推断司马元璋应从此人对“强抢民女”的恶霸相貌的描述中猜到抢了珑儿的其实是她。
花翥才与司马家交好,就算司马元璋有心动手,就算他恨不能将她剥皮抽筋也不会选这种时候,选在汀丘城外。
为何司马元璋会追来
为一口恶气
司马元璋可是司马家嫡子,可不会这般无聊
花翥心生一个推测。
会不会此人知晓分外重要的事,司马元璋想要借她的手灭口
司马元璋可能参与的事中最可疑的是哪一件
邢丰之死。
花翥一早不过是怀疑,便让贺紫羽想办法将李杰引开,再令月亮将其控制住。
狼嚎后司马元璋听闻手下说李杰被狼拖走一事时竟像是松了一口气。
花翥越发确定自己的揣测。
司马元璋的确意欲借“强抢民女”、“讨要公道”之事制造混乱、借刀杀人。
“司马元璋本也聪明。”花翥笑道。
到底是富家子弟,到底在东方煜那处读了几天书。
不过,她棋高一着。
花翥唯一不解的是即便司马元璋不好动手,为何不让司马枭动手
一切只能等李杰醒来。
“姐姐,鹏鹏做得可好”贺紫羽扯着她的衣角邀功。
“极好。”花翥笑着,小心摸摸贺紫羽的头,仔细查看伤势,幸好伤得不重。
“鹏鹏要一直跟着姐姐,便得强大,比谁都强大。”
令军营带贺紫羽下去小心包扎,她笑望着地上那人,笑着,笑意中添了几分凶狠。
“好生看着此人,保他头脑清楚、性命无虞,带去紫炎。”
利刃,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亮出
次日,花翥带着林家军帮附近的村寨修缮了围墙。月亮的嚎叫惊动了远处的野狼,村民早做准备为好。
“疾风将军宽厚待人,与别的将军不同。”村中老者道。
花翥笑着听,脑中生出一个接一个的想法。
而那些藏于心中的问题此刻竟也寻到了答案。
继续往北。
北地的春天来得晚,到记别城时雪意还未真正褪去,春色藏在暗处,隐忍待发。
“将军姐姐,为何要改明荣城为记别城”珑儿挽着花翥的手臂一个劲追问。
花翥尚未开口,贺紫羽便道“因为要记得与爹爹和娘亲分别的那一日啊。”
他扯着花翥的手一路小跑,追寻记忆寻到当年的县衙、而今司马元秋的住处,指着府衙大门对花翥道“鹏鹏的娘亲当年在此处上吊。那天,娘就不要鹏鹏了。”
他又扯着花翥寻记忆找到当年与花翥初见的那间屋子。在花翥的要求下,那间屋子的陈设与当年相差无几,贺紫羽趴在地上指着刻在床脚的两个字“鹏鹏”。
“这是鹏鹏很小的时候悄悄刻的。爹爹不知。”
又扯着花翥去书房,眸光却暗了,书房中却已寻不到记忆中任何痕迹。
他站在原地,拍了拍挂在身上的装小乌龟的盒子。
“小乌龟,到家了。可这已不是鹏鹏和你的家了。鹏鹏连爹娘的坟都不知在何处。”
花翥望着贺紫羽小小的身影。
似乎又看见那个坐在地上傻愣愣望着娘悬梁自尽的尸身的幼童。
她失去娘的时候比贺紫羽还要小一些。
她娘被沉了水塘。
她也找不到自己娘亲的坟茔。
能做的不过是将娘的名字记在银剑上,似若这般娘便永不会离开。
人世浮沉,所有人都不过是浮萍。
正因如此
她轻轻拍拍贺紫羽的小脑袋。
“别担心,姐姐在。姐姐永远都是鹏鹏的好姐姐。”
正因如此,他们这些在乱世中流离的人要紧握住彼此的手,一道向前。
贺紫羽的小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像一只讨要温暖的小狗。
在雪意彻底退去前,花翥一行人终于到达紫炎关,行李中多了那张刻着“鹏鹏”两个字的床。
晨光笼罩在紫炎关上,那光看似柔柔软软,却又锋利无比,可照进最黑暗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 参赛文文全校都在帮我拒绝前男友
话说卑微的作者君不是想参加征文比赛嘛三四月没啥时间,这本都没怎么写那本就直接耽搁了然后,比赛还在继续有兴趣的亲可以去瞄一眼哈感谢在20210430 20:08:0020210501 19: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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