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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雁杳(七)
    风起, 呦鹿岛近岛浅水处栽种的那些洋洋得意的荷花迎风摇晃起枝干。红色的蜻蜓紧紧抓住就要绽放的花苞顶端,在微风中摇晃。

    岛上的泥土原本比别处湿润许多,故而当年下葬东方煜时花翥特意选了向阳的山坡,还在棺材周边放置了不少木炭, 倒也比遍处干燥。阳光铺在山坡山, 蜂飞蝶舞, 生机勃勃。

    呦鹿岛是戮夜阁的所在地。阁主丁戜这几日不在岛上, 岛上人说丁戜出门找人尚未归。从戮夜阁成立起丁戜就时常出门找人,却至今未能寻到。

    丁戜不在, 戮夜阁朱雀护法吡咯空跪地, 结结巴巴解释道“这几日阁主不在教中,小人对教中管理松懈, 方才酿成此等大祸。陛下若要责罚, 责罚小人即可,切莫怪罪教主大人。”

    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

    杨佑慈从海公公手中接过新泡的茶,冷眼环视。

    目光落在僵着立在一旁的花翥身上后温柔了几许,却又很快将目光收敛,浅浅品了一口热茶。

    不言不语。

    钟平着便装,衣衫上有两个惹眼的补丁,他瑟缩起肩膀,责备丁戜对教内事务管理不力, 痛斥褚鸿影无能。

    “食俸禄无能到如此也有脸说自己是鹰羽卫统领”

    褚鸿影埋首由着钟平责骂, 一句话不反驳。眉头紧锁, 一脸狐疑。

    陈中友见钟平话说得不少,却又每句话说不中要点,背手而立打断钟平, 将矛头对准花翥。“花翥,此事你如何解释”

    他将愤怒释放于人前,将嘲弄深埋于眼底,短短一句话,藏着嘲弄,嗤笑,还有厌恶。

    花翥僵直,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微微打颤的手指却还是出卖了内心。

    不是因为恐惧。

    是愤怒。

    极致的愤怒。

    昨夜,有人刨了东方煜的坟。

    此事在今日清晨传遍整个天靖城,逼得杨佑慈带她,带丞相太尉前来查看。

    天靖人皆知东方煜是阳啟的国师,平日最喜收集金银珠宝,家中财力不菲。即便唐道备受打压,即便花翥被罢官,单是东方煜当年留在家中的金银也足够他二人衣食无缺过七八年。

    盗墓贼打东方煜坟墓的念头,倒也不奇怪。

    当年花翥忧心自己常年不在京城会有歹人打东方煜墓中财宝的主意才将东方煜葬在呦鹿岛,毕竟在此有丁戜代为照看。最近几日正在与眠舟商量为东方煜迁坟,不曾想竟发生了此种事

    若众人目之所见是满目狼藉,遍处尸骨倒也罢了

    那棺材中,竟是空无一物

    棺盖被人用器物撬开。

    东方煜的尸骨、陪葬的财物尽数消失。

    垫在尸身下的锦缎竟未曾有丝毫污迹。

    东方煜过世已有好些年,即便防潮得当,多少也有会一点儿尸水的痕迹。

    偏偏什么都没有

    垫在遗体下的崭新的锦缎上甚至未曾留下一个人形

    就像这棺椁中从未有过遗体。

    花翥用手紧抱着身体。

    瑟瑟发抖。

    当年东方煜被唐道喂毒丧生,她亲自为东方煜守灵,亲自将东方煜遗体放入棺椁,亲眼看着棺椁埋入土中,她若被盯着,便由丁戜亲自守着工匠修缮东方煜的墓,看墓碑立起,墓前摆放着石兽。

    皆是她与丁戜亲自盯着,怎会没有尸体

    丁戜暗中使绊

    不可能,她与丁戜有许多观点相悖,但此人重情义,光明磊落。

    偶然戮夜阁在呦鹿岛,岛内看守不少,盗墓贼怎会偶然来此作怪

    朝臣刻意作弄她已被罢官陈中友要对付她有别的方式

    杨佑慈的密令杨佑慈若要掘东方煜的坟直接下令便是,哪需要这么麻烦

    “师父”

    她师父的坟,竟然被人刨了

    有船靠岸,一群鹰羽卫推搡着五个盗墓贼归来。

    清晨事发,事情乘着风,须臾间便闹得满城皆知。

    鹰羽卫在城中严查,很快便从当铺寻到了失物,顺藤摸瓜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这伙在云袖坊听曲的盗墓贼,更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东方煜棺椁中的其他财物。

    盗墓贼才到就赶紧向杨佑慈证实棺椁中没有遗体。

    花翥觉得可笑。

    世上哪有这般大张旗鼓的盗墓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盗了国师的坟

    今日戮夜阁的人尚未来得及将此事上奏,此事便闹得满城皆知

    她质问盗墓贼,质问他们将东方煜的遗体丢在了何处

    “姑娘,棺材里没有尸体。”盗墓贼笑眯眯道。

    一旁陈中友细细听着,皱眉对杨佑慈道“国师位极人臣,本应为国鞠躬尽瘁,可惜为人所害早逝。微臣当年也曾数次痛惜国师之死不曾想竟是一出金蝉脱壳之计陛下,这是欺君之罪欺君当诛九族”

    花翥无言。

    也解释不得。

    她盯着空空的棺椁,深知东方煜的遗体应是找不着了。

    她心乱如麻,听着陈中友的攻讦,乱了方寸。脑中竟只留有一句话她师父的遗体,不见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杨佑慈忽然起身,将手中的茶盏交给钱正。

    他走向那群盗墓贼,开口问“朕有一事不解。尔等盗墓,怎会盗到这守卫森严的呦鹿岛来”

    盗墓贼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道“听说国师葬在此处。”

    杨佑慈微微眯眼,打量过那群人,开口道“朕再问一次,为何来此盗墓”

    “国师葬在此处。”

    他冷冷看了一眼这群人,冷冷一声笑,道“褚爱卿。杀。”

    陈中友赶紧阻拦下褚鸿影并连声道杀不得,这群人着实古怪,还是带回去容鹰羽卫好生调查来历才是。

    为首的盗墓贼似乎未曾想到杨佑慈会这般行事,慌了。尖着嗓子道他曾遇见几个章容家的旧人,那几人说当年曾在章容家中见过东方煜。

    “阳啟的皇帝陛下你就不章容究竟在何人的帮助下反了杨家人的血债,究竟该找谁讨要”

    话音落,即便是在朝中顺风顺水、八面玲珑的钟平也不敢多言。

    花翥苍白着脸。

    当年东方煜闲极无聊顺手帮青心一个忙,不想害得蛮族南下,生灵涂炭。虽说东方煜也不过被青心诓骗,且后期协助司马家抵挡蛮族,但杨家的血案,的确与东方煜有脱不得的关系

    难道这才是这群盗墓贼的目的将事情闹大,令杨佑慈记起杨家人之殇,杀她出气

    她小心看了眼杨佑慈。

    阳光落在杨佑慈脸上,他神情平和,目光毫无波澜。

    为首的盗墓贼继续叫嚣。

    “阳啟的皇帝大人,你可知道,你这位花将军的身子,多年前就被厉风北看过了”

    众人哗然。

    所有人,不留意,或是刻意盯着花翥,似乎想要穿过她的衣衫看清下面的曼妙。

    花翥被这恨不能将她里里外外扒光的目光包围。

    乱了。

    这一局棋下得古怪且毫无章法,下棋人对她的过去颇为了解,对东方煜当年做的那些事颇为了解。

    偏是这棋路,全然看不透。

    “杀。”杨佑慈又一次道。

    褚鸿影得令,抽刀向那几个盗墓贼。

    为首的盗墓贼厉声道“阳啟的皇帝,你可知道,那东方煜”

    “杀。”

    此番,不止陈中友,连素来一碗水端平的钟平都忙着阻拦褚鸿影,一同道应将这群人抓回去仔细审问为好。

    那盗墓贼更是扯着嗓子吼“你可知这个女人”

    “花爱卿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社稷栋梁。”

    “她欺君棺椁中没有尸体她还”

    杨佑慈抬眼“喔。杀。”

    褚鸿影得令。

    此番,无人能阻拦。

    遍地血色。

    杨佑慈环视众位臣子,面色如常,道“国师通蛮语,若真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年何苦与司马家一道护百姓,佑国土,抵御蛮族。小家大国孰重孰轻,朕分得清楚。朕若要消息,自然会着人前去调查。犯不着要这群搅乱我阳啟内政的贼子来胡言乱语”

    官员面面相觑,不再多言。

    花翥瞪着那棺椁。她还未能问清,东方煜的遗体究竟在何处。

    难道真如这群人所言,棺椁中本就没有遗体

    杨佑慈将这群人杀得早了些。可花翥却又心知肚明,这群人冲着她来,杨佑慈这般做是帮了她一把。

    “朕乏了。花爱卿,陪朕走走。”

    杨佑慈与花翥一道戮夜阁赏荷亭歇息。

    赏荷亭,修建于呦鹿岛近湖浅水处。名字是丁戜取的。

    他笑言丁戜不通文墨,连“听荷”都比“赏荷”雅致几分。又嘲道到底不过看一眼荷花,“听荷”“赏荷”有何区别

    “赏荷一词与丁爱卿有几分相似。丁爱卿大智若愚,赏荷,大俗便是大雅。”

    花翥听着,垂首,不言不语。

    杨佑慈见她愁眉不展,忽道“宰相今日格外咄咄逼人,大有乘机要你性命之心。你与宰相间出了何事”

    花翥直言。

    静。

    静得只能听见鸟鸣,蛙叫,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噗通。”青蛙跳进了荷塘。

    靠近花翥,杨佑慈厉声道“花翥你应先将此事告知于我。”

    “微臣以为当娘的总会留下孩子,以为做娘的,总会欢喜。”

    “你明日带花落颜进宫,朕封她为县主并让嬷嬷照顾她。待她长大了再给她寻个天下最好的夫婿。”

    “是。”花翥等了许久,见杨佑慈始终静默,轻声问“师父之事”

    “朕多年前就想问,章容之事,是真的”

    “是。可师父陛下师父想帮的是先帝,可师父也是被奸人所害,那奸人被青悠师兄做成了人彘而后”

    “那人彘在何处”

    “雁渡。”

    “派人带来京城。”

    “是陛下。”

    “可有谁恨你师父”

    花翥苦笑,且不说别人,单是师门便有三人恨不能杀了东方煜。

    杨佑慈轻声笑出。

    他背手行至亭便,望着窗下的荷塘,看蜻蜓落下又飞离,看一群小青蛙玩耍般跳上一片低矮的荷叶,不堪重负,荷叶下沉,青蛙泡入水中又一只一只慌忙跳离,荷叶施施然立起,叶面上留了几滴露珠。

    他目视远方,许久,缓缓阖眼,头微垂,手背在身后,手指轻轻摩挲。

    柔声道“棺椁中无人有趣,着实有趣。”

    “今日之事,谢陛下解围。”

    “花翥”

    “是。”

    杨佑慈背对着她,花翥不知他的眼神,也看不透他的心意。只听他一声长叹,道“罢了。城中近几日还有何古怪”

    花翥说起蒋夏秋之事。“陛下当年曾去过汀丘,可听过此人”

    “未曾,他不过是个都尉,见不到我。爱卿小心调查。”

    “是。”

    起驾,回宫。

    花翥归家,苦着脸将事情如实告诉眠舟。

    她本以为眠舟会愤怒、提着刀闹着要将那群盗墓贼砍成肉酱。

    不想他却只是沉默,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头一遭凝神沉思。“难道师父当国师腻了,假死他为何要假死难道娘还活着”

    眠舟说过公输先生之事。

    当年不过是公输家的人带了一句口信给东方煜,道公输悠故了。

    尸体,东方煜从未见过。

    难道,东方煜真是假死,跑去找公输悠了

    “师父下葬前,小师妹可曾看过师父的脸师父的脸,可曾易容”

    寒意顺着花翥的脚向上,像蛇爬行,像蜘蛛吐丝一点点缠绕。

    她未曾看过。

    可即便东方煜真在下葬前假死,易容逃生,那棺椁中一定有“某人”的遗体,绝不可能那么干净

    “师兄小妹有个猜想棺椁中的尸体,还有原本垫在尸身下的东西都被盗墓贼换了。”

    盗墓贼怎会偷了棺椁中的东西又在天靖城当铺售卖

    再蠢,也知晓换一处销账

    “他们故意被抓。”

    将章容、东方煜当年之事告诉杨佑慈,令杨佑慈杀她。

    “陈中友做的”

    “不是。他若要用此法给小妹定个欺君,何苦在朝堂上联络二十余位官员弹劾小妹”

    此事究竟是谁做的,花翥渐不在意。

    “师兄师父若是活着,人在何处死了遗体在何处”她微微打颤,说话结结巴巴。

    眠舟轻轻拍拍她的肩。

    “师父曾说死了便死了,用不着挖坟,用不着立碑。徒弟活着的时候尚可以照看他的坟茔,若徒弟也死了,十年、五十年,百余年后,那坟不定被谁给刨了,说不定还将骨头丢得到处都是。与一早便没有坟茔有何区别何况,说不定师父真金蝉脱壳找我娘去了。”

    眠舟一脸认真。

    花翥却死死咬着唇,她尝到口中的血腥味。

    一股火被她死死压在心底。

    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掐入肉中。她用力呼吸,渐渐平静几分,眼眸平静若水,阴狠被藏在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雁杳里全是大事,一件比一件大。东方煜被人挖坟,还有棺椁中到底有没有尸体和别的事情相比只是小事只是小花猪现在觉得事情很大罢了

    到底有没有尸体要第四卷才有答案哈。雁杳完结第四卷逐鹿就开始了。我应该写清楚了这个计就是冲着小花猪去的,不过杨佑慈没中计这是个连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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