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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百口莫辩
    江梦枕又梦见了自己落在水里往下沉, 四周极冷极静极暗,他却不似以往那般慌张害怕,身体沉重而疲惫, 他竟希望不要有人来救他,就让他这样缓缓沉到湖底。人世间有太多难以承受的事、远不如水底安静, 他宁愿被淤泥掩埋起来, 不听、不看、不想、不去感知,让他就此解脱了红尘烦恼, 大约才是慈悲。

    “梦哥哥, 你醒醒”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江梦枕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不愿面对这个人, 只闭着眼睛任那人呼唤施救。一口气从唇之间渡过来,僵冷的身体终是浮上了水面,封闭的五感瞬间归位, 他更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熟悉的声音和怀抱,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他睁开眼睛看着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 只觉得涌入心肺的空气太多、让他的肺腑难受得几乎炸裂开来

    江梦枕急喘了几口气,他觉得极其难受、浑身开始发疼,尤其是肚子涨痛得厉害, 池水被渐渐染红, 他在水中央无助地抱着肚子, 方才还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耳边突兀地响起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断续地叫着爹爹,小腹向下坠胀得疼,江梦枕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这个孩子,崩溃地哭喊道“你去哪儿了快救救孩子”凄厉的声音在水面上远远地传出去, 却是无人回应。

    一池的水都变成了血色,天上开始下雪,在天地一色的飞白中,他隐约望见一片大红的披风,一只手拉起披风裹住了身边的漂亮少年,江梦枕眼睁睁地看着齐鹤唳领着肖华走进大门,他的丈夫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只有笑着的肖华、没有绝望求救的江梦枕。

    江梦枕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他以为肚子里的孩子会帮他留住丈夫,却原来他和孩子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外面的诱惑、敌不过一个肖华。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齐鹤唳拥着肖华走远了,雪地上留下两行血色的足印,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江梦枕和孩子的鲜血上,世间只剩下两种颜色惨白与血红,一如江梦枕的脸和他脸上的泪。

    “不许进去他还没醒呢”朦胧间传来噪杂的吵闹声,“三天过去了,你抓到凶手了吗你还有脸来见他”

    “好歹让我看看他,那天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早干嘛去了你一天到晚往这儿跑,肖华可怎么办他可还巴巴地等着你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你敢硬闯来人,快给我拦住他”

    齐鹤唳甩开两个抱住他腿的小厮、快步转进屏风后面,江梦枕正好在这时睁开眼睛,电光石火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齐鹤唳脚下急停,望着江梦枕脸上的泪,只觉得五脏六腑全揪成一团,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溪春追进来撵人,却见江梦枕已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忙赶过去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可有哪里难受吗”他用手帕帮江梦枕擦去眼泪,心疼地说“你整整睡了三天,梦里都在流泪”

    江梦枕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声音嘶哑地像是杜鹃啼血,“我的孩子”

    武溪春含糊道“先喝口水。”他有意地挡住齐鹤唳直勾勾的目光,喂江梦枕喝下半杯温水,而后才斟酌着说“你平安是最要紧的,先别想那么多,只管把身子养好再说。”

    “你告诉我吧,”江梦枕泪眼盈盈地看着好友,“是我身子太虚没养好他还是因为惊吓动了胎气他已经七个月了,一直都很乖的,怎么突然就”

    “根本不是你的问题,你千万不要自责”武溪春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其实其实孩子早就没了,有人给你下了血姬草,让孩子胎死腹中,但那孩子是个极仁义的,即便已是死胎却不肯被那庸医推出产道,这才让孙大夫能救回你的命”

    “怎么会”江梦枕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一直很小心的,院门都没出过几次,熏香停了、衣服被褥也是天天翻检、入口的东西皆是碧烟亲自看着的,她们哪里还有机会害我”

    武溪春闻言也觉得疑惑,“孙大夫说,这东西必然放在你日日接触的地方”

    “还能是哪里我想不出来”江梦枕用手捂住额头,痛苦地喃喃道“不可能啊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别急,害人之心一起,总是防不胜防的”

    “梦枕,”齐鹤唳站在一旁,终于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你别难受了,我已让人在府中上下搜查,一定会查清楚的,我绝不会放过害了我们孩子的人。”

    江梦枕立时抿住唇不再说话,武溪春转身怒视齐鹤唳“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还敢出声梦枕不想理你,快滚快滚”

    “梦枕你”齐鹤唳如同脚下生了根,怎么也不肯走,直望着江梦枕的方向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很担心”

    江梦枕想到方才的梦、想到死去的云团和孩子,只觉得悲从中来,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他挽回丈夫的愿望终究成了奢望,齐鹤唳不必再为了孩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一边与肖华幽会一边和他虚与委蛇。

    “你还来干什么”江梦枕闭着眼睛扭过头去,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孩子没了,你愧疚了又来和我说对不起你既然心里放不下那个人,为什么要骗我呢”江梦枕甚至说不出肖华的名字,他一想到这个人就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面对齐鹤唳。

    齐鹤唳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是说千百句对不起也是无用的,这一次他彻底伤了江梦枕的心,还赔上了孩子的一条命,“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我真的是罪该万死”他红着眼睛说“我知道什么解释都是没用的,但是我的心里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别人我真的没有骗你,那天只是个意外”

    “这话真是好耳熟,”武溪春冷笑着打断他道“你八成还要说,唯独那天去了肖华那儿一次,对吗”

    齐鹤唳的话被堵在喉口,简直是百口莫辩,“事已至此,何必还要装模作样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江梦枕头痛欲裂、眼泪不停地流,几乎有种要被齐鹤唳和肖华逼疯的感觉,“你放不下他,他更是对你一心一意,我早该成全你们你别再说谎、也别再说你根本做不到的话,我已经听了够多了,到最后你又会和我说对不起为什么你总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你不愿意对不起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心,所以只能对不起我了 算了吧,孩子也没了,咱们就这样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齐鹤唳心中升起一种深切的惶恐,他们都将孩子视为维系感情的擎天之柱,而今两个人皆觉得天崩地裂、无所凭依,宛如两个断线的风筝,只要一阵风起就会被吹得天各一方,他猛地拨开武溪春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抹江梦枕颊边的泪,“梦哥哥,你不是那个意思,对吗你只是太气我了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求你别这么说”

    江梦枕偏头躲开他的手,望着齐鹤唳盈满泪水的漆黑眼眸,很慢地说“为那个孩子哭一场,然后就去找能让你笑的人吧,我、我不怪你移情别恋”他掩在锦被下的手摁在闷痛心口上,“我们成亲时本就过于仓促,从一开始就走岔了、总是误会重重,你疑心我想着你哥哥,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因这件事伤了你,到底是我的过失。你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亦是无可厚非,人生漫漫,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江梦枕哽咽了一下,垂下眼睛不再看他,缓了口气才勉强接着说“未免太难熬了。”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喜欢他,我带他回来只是想气你,我想看你吃醋想让你更在乎我一点”齐鹤唳使劲地摇头,接连不断的热泪沿着脸颊淌进衣领,他感觉到一种比江梦枕所言更难熬千万倍的滋味,那就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心爱的人,却由于自己的过失终究还是失去了他,“你嫁给我之后,就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齐家也是乌七八糟的、让你受尽委屈,我们离开齐家,好不好梦哥哥,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只有我们两个人,离那些勾心斗角远远的 你别离开我、别不要我,我们一定能过得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梦枕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许久后方才叹息道“齐家的人,虽不是良善之辈,但我们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是怪不得其他人的 我的心都掏空了,血也流了一大半,已不知道还能再怎样在乎你你还是放过我吧。”

    齐鹤唳怎么舍得放手,他再顾不得许多,扑过去伸手紧紧抱住江梦枕,把脸紧贴在他的面颊上,两个人呼吸相闻、眼泪蹭在一起,一如无数个夜晚缱绻纠缠时的亲密贴近,但此时余下的只有怅惘和悲凉。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武溪春转到屏风外去开门,他见孙大夫背着药箱站在门外,忽然拉住他低声道“那香你可带在身上吗”

    孙大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怎么了”

    “希望是我多想了只是安致远教会了我一件事永远别信男人的海誓山盟。”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把药香投进屏风后的香炉中。

    很快,屋里飘散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武溪春和孙大夫惊骇地对视一眼,“世上真有比安致远更恶毒百倍千倍的人”武溪春飞跑进屋,用尽全力把齐鹤唳用床边推开,展臂护住江梦枕道“怪不得三天了还查不出头绪,原来是你贼喊捉贼梦枕怀的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识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齐鹤唳脸色煞白、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孙大夫围着他绕了一圈,指着他腰上挂的平安符,肯定地说“血姬草就在此处”

    “不可能你胡说这是我娘给我的平安符,是她特意在我生辰那天给我的,怎么会有血姬草”齐鹤唳惊急之下直接上手一撕,在裂帛声中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从平安符里掉出三四株血红色的草药不是血姬草还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臭气从来都是自己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