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刚才是真被吓得半死,这会儿一发泄，就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嗝，甚至连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太丢人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想。

    林宿脸色非常不好看，他是一路循着苏黎气息找过来，只是因为夜晚山路难走原因稍稍耽搁了些，没想到

    就差一点点。

    他忍不住后怕地想,这小家伙就要永远陷在幻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局,你来时候看见晋华他们了吗”小狐狸情绪勉强平息下来,吸吸鼻子，红着眼睛问他，“他们应该就在外面。”

    “我让他们先下山去找张寰三了。”林宿说。

    苏黎这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一边打嗝,一边结结巴巴地把刚才事情从头到尾和他讲了一遍，从日记本到蛇毒再到幻境中发生事情,虽然他努力用很轻松语气一带而过，但林宿目光还是愈发沉郁。

    “我知道了。”他只说了四个字,退后半步,揉了揉小狐狸耳朵，“下次别这么莽撞了,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苏黎点点头，他这次是真知道怕了。

    “至于你，”林宿转过身,冰冷目光投向躲在角落里老人，“蛇毒确实在这个洞穴中,但却不在你说地方。你明知道所有靠近石座人都会陷入幻境,却还教唆他去尝试”

    老人突然打断他话,尖叫道“是我说又怎样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救了那忘恩负义白眼狼一命，却要被关在这不见天日鬼地方大半辈子，还被灌下毒药折磨你们这些蜜糖里泡大小崽子懂什么叫绝望吗你们什么都不懂”

    林宿静静地看着他，抬起手腕上表。

    “十，九，八”

    老人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宛若一个精神失常疯子“你在数什么”

    “三，二，一。”

    话音落下，老人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脸色也瞬间由灰转青。

    他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声音，挣扎着朝林宿方向伸出手，似乎是在求救。就算他落到如此境地，也依旧不想就这样死去。

    苏黎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想要上前，但林宿却伸手拦住了他。

    “蛇毒发作，没救了，”他淡淡道，“罪有应得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他话。

    老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们，脸上露出无比怨毒神情。

    他嘴角流出一串白沫，只短短十几秒时间，就彻底断绝了生机。

    “梦魇之毒分很多种，但只有一种可以让普通人在中毒之后依然活上几十年，那就是髓毒，”林宿解释道，“中毒者一旦出现情绪大起大落状况，就会立刻四肢抽搐而死。所以孙老板把他关在这里，是有道理。”

    苏黎盯着地上死不瞑目老人，一时默然。

    林宿冷漠地瞥了尸体一眼。

    “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洞穴，外面猴子们在林宿到来后，原本就万分恐惧神情变得更加扭曲惊恐了，还有几个承受力弱直接趴在地上晕了过去。苏黎不禁好奇道“林局，你到底对他们干了什么”

    “没什么，”林宿轻描淡写道，“只是警告了一下它们主人而已。”

    苏黎对这些猴子其实没太多恶感，毕竟它们也是听命行事，而且也没对他造成什么损害。所以他对于自己没找到蛇毒这件事十分愧疚“林局，对不起”

    “不需要对我道歉，”林宿说，“这起任务本身就不是你该参与级别。”

    但听了这话，小狐狸却更加低落了。

    果然，他想，是自己太弱了。

    “抱歉，林局长，我并不这么认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好听声音，“少主他潜力还远未被挖掘，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成为不逊于您厉害大妖。”

    苏黎惊喜道“晋华，你没回去吗”

    青衣长袖士子从黑暗中慢悠悠地飘出来，颔首道“因为实在不放心少主你，所以我就让仓兄先离开了。”

    一看见晋华，林宿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他冷声道。

    晋华扬起一抹礼貌而不失疏离笑容，话语中却绵里藏针“无意冒犯，但如果我没记错话，好像之前少主就是和您在一起吧”

    林宿冷冷地盯着他，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暴戾。

    苏黎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忙打圆场道“算了算了，林局，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晋华他也是好心，咱们还是先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看到林宿这副模样，晋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虽然他与这位超管局局长接触不深，但从仅有一次见面和之前苏黎转述中，不难看出这位是个冷静又强大、类似于定海神针厉害人物。

    可他现在怎么觉得，这位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稳定样子

    “无所谓，”林宿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你现在还不是超管局人，愿意跟着那是你自由。不过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说完，他扭头就走。

    苏黎赶紧跟了上去，还偷偷摸摸地招呼晋华“嘘，小声点儿，林局现在心情不太好，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晋华点点头“少主说极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前面林宿脸色更臭了。

    小狐狸带着一只鬼，跟在他后面在山上绕啊绕，绕了快半个小时，才来到一个隐蔽小木屋前。

    看见熟悉场景，晋华微微睁大双眼，拳头一敲掌心

    “啊呀，这不就是我之前找到日记本地方吗”

    苏黎看着林宿走到木屋边上草丛里，掀起一块被枝条和落叶覆盖油布，露出下面崭新仪器竟然还是个刚搭好基站

    晋华好奇道“鸡站这是何物”

    苏黎无奈道“是基站，基础基。你可以把它简单理解为信号塔。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和山下人联系了。”

    “哦”晋华恍然大悟。

    而另一边，林宿在检查完基站部件后，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发送消息。

    苏黎猜测十有他是在给张寰三下命令，过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出声，不禁问道“林局，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等。”林宿言简意赅道。

    他似乎有些疲惫，后背倚靠在木屋墙壁上，安静地闭眼小憩。

    月色下，苏黎看着男人拧紧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身旁青年注意到他表情，轻声问道“少主，如果你很想助他一臂之力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他直起身子，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你有什么妙招”

    “我是鬼魂，可以附身到活物身上。”晋华轻咳一声，自豪道，“这就意味着，只要少主你相信我，你就可以拥有我全部能力。”

    “你有什么能力”苏黎有点儿怀疑，但还是虚心求教。

    晋华微微一笑“区区不才，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小狐狸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他又不需要考状元

    晋华对他这样冷淡反应很不满意，他又道“少主，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不仅擅长舞文弄墨，也会一些基础剑术招式”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靠在墙边林宿忽然睁开双眼，望向了一个方向。

    “来了。”他冷冷道。

    苏黎和晋华同时一愣，下意识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什么来了”他一头雾水道。

    但下一秒，少年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毛直竖

    整座山头，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从石缝间、地面下，疯狂涌出了大片大片黑色雾气

    “怎，怎么会这样”少年惊慌道，“林局，你不是已经把梦魇尸骨埋在真正阵眼位置上了吗为什么还会”

    林宿走到他身前“是张寰三那边出了问题。”

    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张寰三一直在山下带着人修补大阵，而所谓“修补”，肯定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成功。如果再加上孙老板刻意阻挠，失败是显而易见事情。

    “拿着。”林宿丢给他一叠张寰三提前画好符咒，“回屋里去，没我允许，不要出来。”

    小狐狸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飞来东西，他望着男人挡在自己身前背影，慢慢攥紧了拳头。

    “好。”

    等少年进屋后，林宿瞥了一眼还在空中s阿飘晋华“你也进去。”

    只要不在苏黎面前，晋华说起话来就没了太多顾忌。他抄起双手，望着林宿面孔道“区区不才，还会一些相面之术，林局长，你确定要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今夜你面上浮现，可是死气啊。”

    “我何时死，轮不到你来操心。”林宿简单道，“替我看好他就行了。”

    “这当自然。”

    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浅浅地叹了一口气“祝你好运吧。”

    他悠悠地飘进了木屋里，见小狐狸坐在座位上紧握着符咒，隔着窗户望向外面，满脸难受到不行模样，没忍住，上手撸了一把狐狸耳朵。

    “晋华，”苏黎低声道，“求你了，告诉我，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晋华想了想“我之前见少主你用了狐火，如果是最大输出话，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一般用它来煮泡面。”小狐狸垂头丧气道。

    “我明白了，”晋华顿了一下，“还有别能力吗”

    “还有用来魅惑红雾，”小狐狸更加羞愧了，“但这只对活物有用。”

    “那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提高火焰威力办法吧。”晋华果断道。

    苏黎“”

    他自闭了。

    果然，他绝望地想，自己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废物。

    浓郁黑雾逐渐笼罩了整间木屋，也遮挡住了林宿身影。因为他们在屋子内贴满了符咒，虽然黑雾一直在外面蠢蠢欲动，但却始终没有找到进入其中途径。

    偶有一两缕碰巧迷路进来，也被满肚子怨气小狐狸一爪子踩了个稀巴烂。

    隔着墙壁，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激烈金属碰撞声，听声音似乎还有武器是个棍状物体，也不知道林宿到底是在和谁交战。

    苏黎虽然心里焦急万分，但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出去，就是给他添麻烦。

    “不过少主，”晋华忽然出声道，“咱们要不要试试另一种办法”

    “什么”

    “我俯身到你身上，但是由你自己来掌控身体，”他说，“你妖力加上我魂力，说不定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威力。”

    “真吗”苏黎很是怀疑，但都到了这时候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回，“那你来试试看吧。”

    黑雾中。

    瘦小佝偻猕猴猛地退后半步，感受着自己被震麻双手，泛着红光兽瞳中闪过一道被激怒光芒。

    “武器要挑选适合自己，”林宿淡淡道，“以你体型和实力，适合更轻便短小一些匕首，而不是这种又重又笨重棍棒。”

    “这是金、箍、棒，”孙老板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林宿，我自己做选择，我死也不会后悔”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东西。”

    林宿冷笑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候，一个毫不留情重重肘击就将他击倒在地。孙老板当场呕出一口鲜血，蜷缩在地上，本就丑陋五官更是因为痛苦扭曲成一团。

    林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说，你把梦魇骨头埋在了哪里。”

    孙老板咳嗽两声，忽然惨笑起来“老天无眼啊林宿，凭什么像你这样十恶不赦大罪人都有改过自新重头再来机会，甚至还被那么多人敬仰追随，我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人算计、颠沛流离半生才找到归宿妖怪，却落得这个下场”

    林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脚踩上了他手，面无表情地狠狠一用力

    “快说”

    孙老板说没错，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其实超管局上上下下、包括往日跟他走得最近张寰三，也只是对他本性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自己在崇敬同时，对他退避三舍。

    但只有在那个孩子面前，林宿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因为，如果他真看清了自己本性

    男人默默地想，大概，就再也不会用那样满是憧憬和喜爱目光追随着他背影了吧。

    孙老板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骨头粉碎声，他疼得额头都暴起了青筋，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恐怖之处不愧是在二十多年前，在里世界通缉令上能与毒王梦魇齐名极恶之徒

    “我说，我说，”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坦白道，“就在山脚下收费站底下林宿，你杀了我吧”

    林宿移开脚，虽然面上不显，但孙老板能这么快说实话，他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黑雾对他也不是没有影响，更何况，之前那一针只是勉强为他了活动能力，不久之后，他将面临是更加恐怖反噬。

    “我现在是超管局局长，”男人将双手插进衣服口袋中，漠然道，“你罪行，自然有法律来审判。”

    “不行”

    孙老板听到这话，却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抓住了林宿裤腿，哪怕忍受着骨头断裂锥心之痛也没有让他松开手，一掌心血全都糊在了男人裤子上。

    “干什么，”林宿一个不留神，又吸进了一些黑雾，顿时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放手”

    “林宿，算我求你了，”孙老板哽咽道，一反刚才凶神恶煞模样，卑微得简直要低到尘埃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死在你手上妖怪和人类都不少了。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林宿紧皱着眉头，就算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找死要求。

    “你疯了”

    “我没疯”孙老板大声道。

    他艰难地挣扎起身，跪在地上，红着眼睛恳求自己敌人“求你了，其实我所做这一切，从寄邮票引你到金果山开始，就只有一个目”

    “求你，把梦魇尸骨之毒解药给我，然后杀了我，”他额头抵在地面，颤声道，“把我妖丹给我妻子，她是个人类，但怀了我们孩子我真，真，”他泣不成声道，“我真很想看着他出生，抱抱他，只一次都很开心了但是我也真没有别办法了啊”

    男人嘶声力竭道。

    林宿沉默下来。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孙老板目，但本以为这人百般算计，还致使猴子绑架苏黎他们，是因为想要那小家伙妖丹做药引，没想到

    原来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引自己出面。

    片刻之后，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妻子知道她服下是你妖丹，会怎么想”

    “她不会知道”一见有戏，孙老板立刻抬起头，他激动道，“我已经托关系做好了死亡证明，还早就做好了遗产公证，我都没有告诉她我是个妖怪她只会知道我是出车祸死，别什么都不知道”

    林宿无话可说。

    面对这样一心求死妖怪，即使是他，也无计可施。

    “我可以给你解药，”最后，他缓缓道，“也可以把你妖丹交给你妻子。但是希望你清楚，就算你做了这么多，一旦孩子出生，他是半妖事实就会立刻暴露。”

    “我知道，”孙老板苦笑道，“这个世界上，半妖就是被诅咒。但我只是一个想赎罪父亲而已，我已经把所有能做都做了，剩下，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林宿嘴唇轻轻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男人还是闭上了嘴巴，附身抓着孙老板领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孙老板吞下解药，狼狈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他虚弱道。

    林宿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体里抽出手，失去了支撑，孙老板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枕在金箍棒上，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真正英雄，也是最后一次。

    而在孙老板倒下后，林宿身体也狠狠摇晃了一下，弥漫在四周黑雾见有机可乘，立刻蜂拥而上，包围了他身体。

    眼前开始闪过一些令人生厌幻境画面，都是过去记忆中片段，男人半跪在地上，狠狠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符咒，但张寰三道行在这些积淀多年黑雾面前根本不够看，防护罩只维持了短短十几秒，就和符咒一道化为了粉末。

    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林宿无声地叹息一声，活了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无聊地想想自己死法。曾经他以为梦魇会杀了自己，但最终，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人是他。

    命运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死在了那混蛋手里。

    他意识逐渐模糊，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

    完蛋。

    这下，那小家伙可要哭死了。

    一想到小狐狸哭得双眼通红模样，男人有些心疼，又有点儿莫名想笑。

    他慢慢闭上双眼，等待着黑雾将自己吞噬殆尽。

    “林宿”

    有人在远方大声呼唤着他名字，林宿呼吸一窒，艰难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

    模糊视野中，一道挺拔修长身影从熊熊火光之中走出。

    身材高挑长发青年赤着脚站在地面上，所到之处，黑雾皆烟消云散。

    在火光映照下，青年两条白皙纤细长腿如琼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身后黑色长发随着夜风高高飘扬，露出精致艳丽五官脸庞褪去了曾经幼态圆润，一双微翘明亮狐狸眼顾盼有情，眼尾淡淡嫣红纯欲而暧昧，仿佛无形挑逗，小小红润唇珠因为紧张而轻轻地压在下唇上，让人一见就有种吻上去冲动。

    曾经还稍显稚嫩绝色容颜，终于彻底显露在世间。

    当他专注地注视着你时候，没有人能抵挡住那无孔不入魅力。

    这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美，这就是狐族成年后形态，瞥一笑间，皆是无心之举，皆是万种风情。

    正如千年前苏妲己一般，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林局，你没事吧”青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体变化，赤着脚一路小跑过来，半跪在地，用双手捧起男人脸，一脸焦急地问道，“身上有哪儿伤到了吗之前伤口有没有出血林局，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宿却只顾着怔怔地望着他，面上毫无反应。

    好半天，他才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道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