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谢忱的包裹, 是直接寄到学校,门卫收的。
可不巧,那几天陈尘住院了。
谢忱走后的那段时间, 陈尘发了一回烧, 后来烧是退了, 但身体一直没好利索。
后来天气渐渐转凉, 她又不知怎么冻到了,一直咳嗽,最后咳成了肺炎,在医院住了好些天。
收包裹的那天, 恰逢门卫师傅换班,俩人没交接清楚, 那只箱子就莫名地在角落里呆了两天。
第二日傍晚, 保安师傅守在门口,打算叫同学通知陈尘来取包裹的时候,恰好看见唐静。
唐静和陈尘在学校里, 也算是“风云人物”,保安师傅对她们略有印象,唐静跟着走进门卫室, 看了眼箱子, 问“ 是班的陈尘吗”
保安师傅“对, 她走了没”
唐静心中一动, 说“她这几天没来学校, 好像发烧住院了。要不我送去她家吧, 万一这箱子里的东西她急用呢。”
那时候, 很少人会寄包裹, 保安师傅也觉得, 如果东西用包裹寄过来,那一定是挺着急要用的东西。
何况,他见过几回这两个小姑娘放学一起走的,于是很放心地将东西交给了她,并且大脑自动认为完成了任务,迅速地将之抛之脑后了。
可能是上天给唐静的机会,那天她拿走东西的时候,甚至没有遇到一个熟人。
她抱着东西,就步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了。
在离家附近的无人的小巷子里,她蹲下身把箱子给拆了,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一封信。
她先把围巾拿出来看了下,这个o的牌子,她虽然买不起,但是她见过的,周围的同学们也在下课期间讨论过。
然后,唐静又翻出那封信,拆出来看,看完靠在墙上冷笑。
这世间就是这样不公平,明明差不多的遭遇,可凭什么人家却能拥有天上皓月
而她生日,她就只得到了一罐破星星,那种东西除了积灰,还能干什么
她把那封信撕的粉碎,然后把围巾塞进自己书包里。
唐静又拿出笔,把箱子上的收件人和地址都涂黑了我,然后把箱子踩扁,扔到了一个垃圾堆里。
陈尘出院后来学校上课,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她那个在她心里早就死去的爸爸,二是唐静当着她的面,将那一罐星星丢到了垃圾桶里。
关于她爸爸丢下她和秦枚离开这件事,只有唐静知道,她甚至和谢忱都没有提过。
她很小的时候,怀疑过,秦枚说他去世了,可她稍稍长大后,就觉得不对,她连葬礼都没去参加过。
住到爷爷家的第一晚,陈尘因为认床睡不着,坐在楼梯上发呆,恰好听到了爷爷和奶奶说话。
她爸爸确实没死,只不过是去了别人那里,当别人的爸爸了。
她和秦枚,都是被留在原地的人。
她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在唐静面前,以为是敞开心扉,成就彼此的勇敢。
却不成想,最后,成了别人用来伤害自己的利刀。
陈尘放学后去找唐静,俩人走在学校的东南角,那边是学校整理废旧物资的地方,鲜少有人过去。
陈尘看着她,问“为什么”
其实她爸爸做过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在乎,也影响不到她,他对她来说,这么多年都是一片空白。
她只是想知道,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当做朋友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唐静的脸上,面无表情“没有为什么。”
“讨厌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些天天说喜欢你的,也许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然后就消失不见。”
看过信,开了上帝视角的人,最知道怎么去伤害人。
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那只装满星星的罐子,朝陈尘身后的方向,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是碎裂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唐静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东西。”
陈尘只看到一道抛物线,等她意识到唐静扔的是什么东西时,已经来得及了。
玻璃罐子砸向了身后的建筑垃圾里,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碎裂的声音。
唐静看着陈尘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缝,然后转身跑过去的样子,笑了起来。
她终于将这个人推进泥潭里了,就在现在,此刻。
林锐找到陈尘的时候,她正在从建筑垃圾堆里,从那些扎人的木板钉子堆里,一颗一颗地将那些星星捡起来。
林锐问她怎么了,陈尘没有理他,脸上挂满了泪水,继续在缝隙里找她要的东西。
林锐突然想到,刚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唐静就是从这个方向走过去的,于是他急着问“是不是唐静欺负你了”
林锐见她不想说话,于是想帮着她一起捡,却被陈尘制止“你别碰”
“我自己来就行。”
一共99颗,几乎都是那晚谢忱熬了夜替她叠的。
那也是,他走之前,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那天她回家后,找了个新罐子,将它们重新装了起来,99颗,一颗都没有少。
后来,她上大学,搬离爷爷家,这个罐子是她唯一带走的东西。
褐色的木桌子,头顶上悬着一个大风扇,十分努力地呼啦啦地转,可落到他们身上,其实没多少风。
灯是炽白灯光,灯管周围周围飞舞着各类小蚊虫,店里的客人不多,但是说话声很大。
陈尘坐在他对面,声音轻轻的,细小的,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一字一句,都落在了谢忱心上。
陈尘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似风轻云淡,好似只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可是谢忱知道,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她受到的伤害。
她也不是不在意,是已经结了疤的伤痕,伤害被封印了,暂时感觉不到那些疼痛而已。
或者,已经疼过,麻木了而已。
谢忱起身,坐在她身边,将人拥在怀里,轻声说“对不起。”
不管那封信他有没有寄,有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拿走,实际上,他才是对她,有切切实实伤害的人。
唐静握着的那把刀尖上,淬的是他留下的伤害,他脱不了干系的。
谢忱将人拥紧,嘴唇贴在她耳边,连着说了几声“对不起”,店里的其他客人,看见他们拥抱,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他们的衣着,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在说大城市里的人可真是豪放。
陈尘只当没听到,依旧埋在谢忱的胸前,这几声“对不起”,是她应得的。
过了一会,陈尘突然想到什么,忽然人从他怀里推开,抬起头和他对视,说“谢忱,如果再有下次”
她想说,如果再有下次,这样不告而别,消失不见,那他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这点规矩,她还是要立好的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确切地说,是谢忱的拇指,抵住了她的嘴唇,不让她再张口说话。
陈尘张嘴,一口将那只手指咬住。
然后,她就听他的声音,在这糟杂的蚊虫飞舞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显得那么的清亮和坚定。
他看着她的眼睛,任她将自己的手指咬住,说“不会”
“没有下次”
“不会再走”
他失去又能再得到,那只是,人生之幸。
可人生,哪来那么多幸运
有时候,很多人,真的就只是一期一会。
回到宿舍,陈尘将包放在床上,谢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好像印象里,从没见她把手边的包乱扔乱放过。
谢忱问了一句“尘尘,你的包不能放在桌上吗”
陈尘也是下意识地答“不能啊,它贵着呢。”
那个小桌子,他们这几天都在用来吃早餐,总有些油油腻腻地东西掉在上面,即便擦过了,那上面也还是有油渍残留的。
然后,陈尘又听到谢忱问“唐静的家境怎么样”
陈尘一愣,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忱说“就是全面了解一下欺负过你的人。”
那时候,他只知道她的朋友里有唐静这个人,关于这个人,他没有任何兴趣,也没了解过半分。
陈尘没多想,说“我们读书那会,不太好,她跟着她爷爷生活,应该算贫困户吧。”
“现在就不知道了,可能好点了吧毕竟来华瑞工作好几年了,华瑞的工资,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华瑞的工资,养活自己是没问题,但是把自己养得太好,就有问题了。
陈尘平时在公司,要是遇见唐静,也只当她空气。
俩人几乎彼此心照不宣,能不碰面,就尽量各自绕道走。所以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唐静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又拿了什么包。
而谢忱,大概只是记忆力好。
从他第一次见唐静,她脚上穿的鞋,手里拿的包,甚至她手上戴的表,都不是她那个职位工资能买得起的。
像她这样自尊心作祟的人,不会去买a货的。
一开始,他是没在意。
现下仔细回忆了一下,隐隐有些不对劲。
公司部的总经理助理,实在没有必要申请来这个扶贫项目,它对后期的竞聘升职,其实并没有加分的,唐静自己应该是清楚的。
前几天和他出去做入户调查,她的手机经常会震动,但她从来不接。
偶尔接电话,也是避开了他。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她避开人,是因为接私人电话,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躲什么人。
有了初步的猜想,等陈尘洗澡的时候,谢忱走出宿舍,在走廊上给谈墨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