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把外袍穿了,叫李绝稍等。自己轻轻地开门去了厨下。
锅里熥的馒头都已经凉了,没有个半夜三更再生火的道理,也势必会惊动老人家。于是只摸了一个馒头,又把那一叠香油拌的蒸菜根端了。
蹑手蹑脚回到房中,李绝正站在门口等着,见状忙把那一碟菜跟馒头接了过去,星河转身掩了门,有些歉意地“吃凉的不好,你过来。”
她到了里间看了眼,平儿果然睡得无知无觉,这才招手叫李绝进来“别出声。这里有炭盆,把馒头烤一烤吃热的才不凉了肠胃。”
李绝顺从地跟着她走到桌边,一眼看到桌上叠着的他的那匹布“姐姐已经开始做了”
星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笑道“才弄了个样子,早着呢。”
从旁边拉了一张小矮凳子给李绝坐了,自己蹲下,拿了铁筷子放在炭盆里,炭火把火筷子烧的差不多了,才拿了馒头串在上头,便给他烤那馒头。
李绝本来不在意这些,正打算冷着吃,忽然看星河这么有条不紊地做着,便不出声,只是看着她一举一动。
见她蹲在旁边,长发自肩头散落,半遮着精致的脸,一双宝石似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炭炉,长睫停的弧度绝妙。
嫩白的手擎着那火筷子,时不时地转动些,让馒头烤的均匀。
室内慢慢地散出焦香的气味,还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美味美色,裹挟纠缠,让小道士挪不开眼,喉头动了又动,腹中的饥饿升腾,但又不能算是真的肚饿。
星河烤了一阵,看着淡然,心里却很过意不去。
小道士帮了大忙,还带了一只烧鸡来,可招待他的只有冷馒头跟咸菜,她怕小道士会嫌鄙薄,也怕他会耻笑她的寒酸,所以刻意地不去看他,只盯着炭上的馒头。
可过了会儿,听不到身边人说话,星河忐忑地转头,正对上李绝凝视她的眼神。
星河靠炭炉太近,脸色不知是被火烤还是自然的,有些果子给太阳照过后的晕红“你看什么”
说不出是什么情愫,这句明明是带着不安的问话,说出口,却仿佛有些娇嗔。
李绝咽了口唾液,把手往炭火上罩了罩,修长的手指叉开又合上“劳烦姐姐替我烤饽饽吃,我过意不去呢。”
炉火映着他清俊的脸,那双凤眸也看着格外温柔。
星河见他并非嫌弃,这才微微扬首嫣然一笑“这算什么,就是没好的给你吃。”
她不笑已然是风情万种,此时星眸闪动,透着真心的愉悦,嘴角上扬,小小地得意似的,是一种不设防的可喜天真。
李绝望着这世间难得的娇容,神色,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古怪可怕的念头她是不是在高佑堂面前,也曾这么笑
这个念头无端而起,却让他很不舒服。
馒头烤好了,皮儿酥脆焦黄,里头却酥软雪白。
李绝并不是没吃过这个,但却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的。
再配上拌了点香油的蒸的绵软的菜根,滋味堪称绝妙。
李绝眯起眼睛,不敢错过每一寸的滋味,星河见他也是真心喜欢吃,便也放心,眼睛望着他身上,又看看桌上的衣料,估摸大小。
“对了,你多大了”她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放在桌边。
李绝道谢,拿起来喝了口“十五了。”
星河一怔,摇头道“别说谎。”
李绝差点呛水“哪里说谎了。”他看了眼星河,好像是谎言被戳穿的委屈腔调。
星河道“你明明看着还小。”
李绝听见“看着还小”,便似笑非笑地看了星河一眼“那姐姐说我多大”
星河觉着他的语气有点怪,不过少年人大概都不喜欢人家说自己小,于是道“你顶多是十四。”
李绝这才笑道“姐姐呢”
“真是十四”星河盯着他,“我是五月的生日,你呢”
“我是十一月。”小道士闷闷地低头,啃了口馒头。
星河笑道“那你这声姐姐没白叫。”
李绝瞅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找的一个方子,姐姐抓了药,按照上面写的给婆婆熬了喝。有好处。”
星河忙起身接了过去,打开看时,只见字迹十分俊逸,她看的入神,不由念道“黄人、参,川呃桑生”
念了几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有点不自在地停了下来。
李绝正听她念的古里古怪,“黄芪”少了芪字,“桑寄生”少了寄字,“川芎”少了芎,“人参”虽念全了,但磕磕巴巴带着犹豫。
他并未往别处想,只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姐姐只管说。”
星河把那张药方合起来“没、没有不妥。”
李绝见她反应古怪,便忙把最后一口馒头嚼了,起身走到她身后“我这是查了古方对症下药拟出来的,这黄芪,川芎都是通血活络,调气止痛”
才说到这里,就见星河的长睫闪烁,仿佛是要躲避之意。
李绝想到她刚才看药方的神情语气,心头一震,脱口道“姐姐莫非不识字吗”
星河的眼睛蓦地睁大,而后又失落地垂下眼皮,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声。
李绝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这样的绝色佳人,这样玲珑的心机,竟然不识字。
他从没想过这个。
星河低着头“小时候读过几天,后来,情形有些困顿,外婆的腰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就没有再读,外公教会了几个字。”
“不识字”,是星河心里的隐痛。
她本来不想跟外人说这些的,但不知为什么,竟对小道士说了出来。
发自本心的,她不想让小道士看不起自己,但也没有办法,她确实是这样寒酸的境地。
兴许是一开始在吕祖殿给李绝无意窥破她的打算,被看穿了她的本真。
再相遇后,每次跟李绝相处,星河都处处戒备、处处小心留意,生恐一举一动,一丝一线都会被他抓住耻笑。
她的处境,她的算计,她的不识字她觉着自己就像是个很卑微的尘,苟延残喘地挣扎着。
“姐姐”李绝轻声地唤,声音温柔的像是和煦的阳光。
星河抬眸,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明眸里闪闪烁烁的是泪光。
李绝的手动了动,仿佛要给她擦却又停下“姐姐要不要学识字”
“嗯”星河疑惑地,这个眼神太懵懂了,像是一无所知的奶猫,很适合被人欺负似的。
李绝喉头动了动“姐姐若愿意,我教姐姐识字啊。”
“你”星河眉头一皱,继而笑了,是一种无奈而开心的笑“胡说,你只在山下留六天到今儿已经是”她举起兰花似的手指掐了掐“第三天了,顶多还有三天,能教几个字”
“那姐姐就是愿意了”李绝听出她没拒绝,而只是在考虑可行性。
星河低低哼了声“谁不愿意学字呢,我可不想做个睁眼的瞎子。做梦都想。”她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角。
李绝看着她长睫低垂,唇角委屈撇着的模样,以及这句“做梦都想”。
他轻声地,像是在哄骗一个小学生“那姐姐有没有听说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
星河抬眸看向他。
李绝眉眼带笑“就是说天下并无难办的事,只要有心去做,不要心生退缩,就一定会干成。”
“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星河跟着念了声,她知道此事做起来困难,但小道士这么说了,她突然就觉着眼前豁然开朗,十分开心。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炕上平儿模模糊糊地“姑娘,你的脚呢”她动了动,把被子一角抱住“不冷了吧我抱紧些。”
地上两人本以为平儿醒了,星河大为紧张,听她竟是说梦话,才松了口气。
李绝有些疑惑。
星河低声解释“我一到冬天,手脚冰凉的,原先这屋里没有炭,平儿便给我抱着脚,这样会好些。”
李绝看向她的双脚,裙摆之下,露出小小的一双脚,穿的是粗麻的云头履“姐姐是体寒啊。”
星河把裙子往外拉了把,抿嘴笑说“什么体寒体热,你小小年纪,懂的倒是不少。”
李绝听她又说自己“小小年纪”,便淡淡道“我不小了。姐姐都要谈婚论嫁了,我只比你少几个月罢了。”
星河听到“谈婚论嫁”,一时愣住,略略地有些刺心。
李绝知道不该说这个,但此刻竟忍不住,便悄悄地问“姐姐也曾对高佑堂、像是刚才一般的笑过么”
星河脸色一僵,眼神也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李绝见她变了脸色,他抓了抓鬓边,嗫嚅着恳求说道“姐姐别恼,我、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姐姐这样的笑,那些男人心思可龌龊了呢。”
星河本是要生气的,可是看他仿佛胆怯后悔的样子,又听这话,心想“难道你不是男人”
可又一想他毕竟年纪还不大,也并未存着坏心,这才又垂眸哼了声“我用得着去跟人献媚么你把我当什么”
她这样半是带恼半是不肯恼的样子,更如同赌气撒娇似的,娇态可人。
李绝不由说道“我把姐姐当九天玄女娘娘般看待,才不许那些臭男人对姐姐图谋不轨。”
作者有话要说小绝我不小,各方面都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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